第29節
里頭很快開了門,探出頭來一個老婆子,急的嚷嚷道:“大夫呢?大夫可來了?” 小丫頭又哭,一個勁的搖頭哽咽的說不清楚,“大夫嫌咱們這個地方臟不愿來,說要看就讓自個兒過去,又聽說是姑娘要生產,就更不愿意來了?!?/br> 那婆子氣的將小丫頭一打,也跟著哭道:“你就不會求他?不會跟他下跪?就算是哭爹喊娘也要將大夫給請了來??!這都一天一夜了,眼看著姑娘就不行了……” 小丫頭又哭,“可我都跑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但凡有名的大夫我都請了,可他們一定說咱這種地方都不愿意來啊……” “唉……都是個命啊……何苦生做女兒身??!做了女兒又沒投個好胎,偏投來這種地方……” ☆、第45章 花吟見那二人哭的凄涼,眼看著就要關了院門進去,忙提步上前,胳膊將院門擋了一下。 那婆子紅著鼻頭,淚眼婆娑的看著她。 花吟忙收回胳膊,拱手道:“請問這位婆婆,府上可是有人病了?” 婆子眼神古怪,卻也回道:“我家姑娘生不出孩子,這位小哥,若沒旁的事,我們先進去了?!?/br> 花吟又向前探了半截身子,又道:“在下學過幾年醫,略通一二,不知……” 花吟話尚未說話,那婆子已急急的打斷了她的話,拉住她的胳膊道:“你是大夫?” 花吟略一點頭,那婆子已急不可耐的拉了她進來,“小大夫請隨我來?!蹦瞧抛右讶徊〖眮y投醫了,也不再廢話,拉了花吟就進了里頭。 待花吟隨著那婆子走進后院單獨僻開的一間屋子,見屋子里三層外三層站了一堆朱環翠繞的姑娘,又見那些姑娘青天白日的或哈欠連連,或袒胸露背,行為舉止輕佻,心下突然就明白了過來。 屋子內隱隱傳來女子有氣無力的呻吟聲,以及女人們的哭聲和嘆息聲。 待進了屋內,沖鼻一股血腥之氣。 那婆子走在前頭,剛一進門就有人迎了上來,伴著哭腔道:“可是大夫來了?” 婆子讓了讓,就請出了花吟,“就是這位小郎中?!?/br> 方才迎上來那婦人一臉的失望,暗暗攥緊了帕子道:“可是那些大夫嫌給的診經不夠,只叫了這學徒過來充數?” 婆子面上一片痛苦,只不吱聲。那婦人心中已然明了,痛苦的道了句,“也罷,也罷,我兒福薄,怕只有這命了?!庇掷嘶ㄒ鞯母觳驳溃骸靶±芍?,奴家只求你一件事,讓我兒走的自在些,別讓她再受這般痛苦了?!毖援叢淮ㄒ髡f話,就撒著淚出了房門,房內頓時響起此起彼伏的哭聲。 花吟不及安慰她們,大步邁進了圍了帳幔的里間。驚的里頭的穩婆叫了一聲,忙要撤下床上的蚊帳,單扶住產婦的胳膊叫花吟搭脈。 花吟那還管得了那許多,伸手擋住那要撒下來的蚊帳,卷起袖子的同時,又卸了肩上的大木箱子。 床上那人已然面如土灰,看樣子只有一口氣一般。 花吟見情況緊急,哪還管那許多,將手往邊上一盆熱水內隨便洗了下,看向穩婆,“什么個情況?” “胎是橫的,生不下來,都一天一夜了,怕是不行了,得準備后事了……”穩婆絮絮叨叨。 花吟直接走向那產婦的下身,一把撩開被子。 屋內眾人驚了一跳,齊喊“使不得”,她們倒不是怕產婦被男人看了身子,畢竟是風塵中人,有誰是怕被人看的,只是男人向來對產房忌諱,且不說進來替產婦問診切脈要隔幾重簾子了,就這般直接沖撞了血水,也是怕觸了霉頭的,更匡論直視產婦的下身了。他們是怕這小哥不懂忌諱,回頭又要說閑話。 而花吟已然探手摸向產婦的下身,花吟畢竟年幼手又生的巧,一只手進去探查了會,那產婦仿似沒什么知覺般,只哼了幾聲?;ㄒ餍闹俨荒艿?,只怕這產婦快熬不住了。 轉頭喊一旁的人將她的木箱子拿過來。 而在場的眾人早就驚的呆若木雞,全無反應了。倒是有一個穩婆大喝一聲,上前就來拉她,口內嚷嚷著,“姑娘就算命該絕于此,理當讓她安靜的去了,你做什么又來這般糟踐她!” 花吟被她拉住胳膊動彈不得,急的發了脾氣,怒喝了她一聲,“沒本事接生就閃一邊去,別耽誤我救人!” 那婆子嚇了一愣,旋即惱羞成怒,一跺腳,跑出了門去找方才出去的那婦人去了,邊跑便喊,“殺千刀的小雜種!曹mama你快進來瞧瞧你找了什么樣的登徒子來,姑娘生前就被男人糟踐,要死了還被人這般對待?!?/br> 而另一頭花吟早自動將藥箱提溜到床邊,猛一揮開,挑了把鋒利的剪刀朝著女子的下體就剪了一道小口子。 眾人倒吸一口涼氣。 花吟已兩手順著那產婦的下身滑了進去,與此同時,一直候在門口的姑娘們全都涌了進來,見此情景俱都驚的忘記了呼吸心跳,呆若木雞。 而之前出去那婦人不是旁人,正是那產婦的親娘,這怡紅院的老鴇。她此番正淚水漣漣替女兒預備后事,一面吩咐人去置辦棺材,一面又和相熟的mama們準備入殮的衣裳。 突聽得那穩婆喊的前后院子都鬧騰了起來,只得又出了來問出了什么事。那穩婆忙又添油加醋的一說。那老鴇頓時宛若五雷轟頂,氣的咬牙切齒,左右喊了幾個龜奴,要將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拖出來亂棍打死。 豈料她們一行幾人剛到了門口,就被堵在了外頭,好不容易撥開了圍在前頭的姑娘,忽聽里面驚喜萬狀的喊了聲,“出來了!出來了!”一會又聽,“怎地不哭?死了?” 老鴇心下存疑,猛然一聲大喝,又使勁胡亂推了幾把,就將擋在她前頭的人都推開了,定睛一瞧,竟見方才那小郎中手中倒提著一個皮膚泛紫的嬰兒。只見他朝那嬰兒的屁股狠打了幾下不見他哭,忙急急放在案上,也不顧臟,一面對著那小嬰兒嘴里吹氣,一面又對著他的胸口快速的按壓。 眾人大惑不解,卻又不敢多說一句。大概過了幾口茶的功夫,突聽得一聲小嬰兒的啼哭,聲音嘶啞,卻清晰無比,伴隨著他的哭聲,片刻后他紫紅色的皮膚也漸漸回轉了過來。 花吟長出一口氣,已然是滿頭大汗。擦汗間,只見那產婦正偏頭看向她,美目流轉,突然哇的一聲也跟著哭了。 看了半天的怡紅院姑娘們,也都跟商量好了似的,又是哭又是笑,頓時整個房間內吵鬧異常。 那么多人,房間內自然呼吸不暢,花吟一邊收拾著嬰兒,一邊不耐煩的朝那些人喊,“太吵了!全都出去!” 那老鴇此刻已儼然將花吟奉為心中的神仙菩薩了,聽了這話忙張開了雙臂趕人,下一刻,屋子內頓時清靜了下來。 花吟將小嬰兒處理好了后,便交給了一旁的婆子,轉身又去處理產婦的下身。 老鴇趕了人后旋即就回了來,婆子忙將孩子抱給老鴇,道賀道:“mama,是個哥兒?!?/br> 老鴇又落了淚,“阿彌陀佛,不管是哥兒還是姐兒,只要我兒平安無事,就是大福?!?/br> 產婦巴巴的看著,不斷的掉淚,花吟見此情景,朝老鴇說:“把孩子抱給孩子母親看看,”轉頭又朝產婦說:“別再哭了,看一眼孩子就好好休息,別再勞神傷力?!币幻嬗址愿酪慌院蛑男⊙诀呷グ咎撬≈辔巩a婦吃喝。 待花吟幫產婦將小孩的胞衣取出來后,拿在手里說了聲:“拿一張油紙來,將這包了,回頭燉了給產婦吃了?!崩哮d一臉被惡心到的表情,嘴上卻說:“早先聽老人們說過吃小孩的胞衣大補,可不知怎么個吃法?” 花吟一邊將產婦下身的傷口縫了,一面隨口說了幾道胞衣入菜的做法,待一切處置妥當后,不顧身上的血跡,洗凈了手后,又提筆寫了一張方子讓人去抓藥。 待這一遭忙完,花吟這才察覺到滿身滿頭的大汗。 出了門外,只見外頭堵了一堆的鶯鶯燕燕,俱都一臉驚嘆又無比崇拜的看著她。 花吟愣愣的看了她們一會,突然其中一人動了一下,瞬間那些人全都圍到了她身側,眨眼間將她四周圍了個水泄不通,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又敬又畏。 話說那老鴇本以為女兒這次必死無疑,都已經哭的肝腸寸斷了,豈料福從天降,不僅女兒的命保住了,還多了個小外孫,怎不叫她歡喜異常。照看了女兒一會后,又被女兒催著出來向小神醫道謝。她忙忙的出來,見小神醫被姑娘們圍在了里頭出不來正急的滿頭大汗。當即大喊一聲,姑娘們分出了一條道后,老鴇一面喊著人燒水讓小神醫沐浴更衣,一面又叫人出去給神醫買套換洗的衣裳。 花吟拱手朝姑娘們作了一揖,這才轉身離開,喜的姑娘們笑作一團。 老鴇命人在自己的屋子燒了一大盆的熱水,又叫怡紅院里最好看的倆個姑娘伺候,花吟忙說不用,連聲謝著又推了她們出來。老鴇又想小神醫年紀不大,恐唐突了他,心中又不踏實,又要喊小廝去伺候,拍門時才發覺小神醫不僅將房門鎖了,就連里頭都推了桌子抵住了。 姑娘們又笑說小神醫是個純情男子,心下又好笑又喜歡的緊。 待花吟穿了老鴇命人買來的月白色上好綢緞衫子,益發顯得俏麗絕俗,氣度不凡。 那些姑娘們本就不曾離去,此時一看花吟這幅面容出現,全都不自禁的拿起小扇子擋住了半張臉。 有膽大潑辣的上前拉了她的手說:“小哥哥,你家住哪里?姓什名誰?怎地你這般風流人物以前不曾聽聞過?可是最近才來的京城?” 這頭尚未說完,那頭又拉過她,“芙蓉,你別見一個就勾搭一個可好,他一看就年紀比你小了許多,最多十幾歲吧,小弟弟?” “快十四了?!被ㄒ鞅M量做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 一眾女子又笑,“才十三啊,好小。唉……可恨的是小男孩長大了就變成壞男人了?!?/br> “我不會?!被ㄒ鲾蒯斀罔F道。 姑娘們又大笑,又有說:“小弟弟,你叫一聲jiejie來聽聽,往后啊,但凡在這京城內,jiejie們罩著你?!?/br> 正取笑間,又有小廝過來,請了花吟去喝茶。 就這么一段時間,老鴇在廳內焚了香,又拿出自己都舍不得喝的貴客送來的極品龍井,桌面上擺了各色糕點。 花吟午飯沒吃,此時也是餓急,當下也不客氣,抓了就吃。老鴇見她模樣嬌憨可愛,又沒什么書生的清高架子,不覺越看越喜歡,一面給她遞茶,一面說,“你慢著點吃,廚房已經在做飯了,我叫他們給你做一大桌子的雞鴨魚rou管保你吃飽吃好?!?/br> 花吟一聽這話差點噎著,一只手從懷里取出一串佛珠,正兒八經的念了聲佛道:“是我和尚廟的俗家弟子,不吃葷腥酒水的?!?/br> 老鴇尚未說話,就聽門外傳來一疊聲的笑鬧,或許是笑的太狠了,房門呼啦一聲就被撞開了。 老鴇站起就罵,“作死的小蕩】婦們,可是沒見過男人?” “男人是見過不少,但這么討人喜歡的卻是第一次見?!庇腥诵σ饕鞯幕刈?。 外頭又喊,“曹mama,喜姑娘叫您呢?!?/br> 喜兒就是方才那產婦,老鴇聽了這話,忙出去了,臨走時又吩咐小廝們看緊了門,別讓家里的妖精們嚇著了小神醫。 可她一走,那群小廝們哪能擋得住這些姑娘們的撲鬧啊。轉眼全都擠進了屋內,將花吟團團圍住。若說之前大家看她給喜兒接生,俱都嚇如親見閻羅,此時反而莫名對她生出許多的親近之感。 “小神醫,你除了會接生孩子,還會看什么毛病???我這腰啊,一年酸到頭也不知是個什么毛病,你也能給看么?” 花吟嘴里嚼著東西,眼睛卻認真的看著她,“你再細細跟我說說你的癥狀?!?/br> “真能看啊,”那說話的姑娘興奮異常,又有些嬌羞,忙不迭的說了。 花吟問診過后,又給她切了脈,而后開了個方子,讓她先抓些藥來吃,待吃個半月再看效果。 那姑娘喜不自禁,拿了方子就跟拿到了靈丹妙藥一般,其他姑娘們,一見她起了頭,都急不可耐的要看病,你一言我一語,七嘴八舌?;ㄒ髦坏冒矒崃怂齻?,叫她們猜石頭剪刀布,然后按個排隊,一個個的來。 這一看就看到天將黒,眼看著夜幕降臨,怡紅院要開張了,可姑娘們興奮的緊,一個個拉著花吟不讓她走。 花吟恍然想起早上答應了蘭珠晚上回家吃飯,而師父也不知道有沒有找到。這番一回想起來,恨的朝腦門上敲了一記,懊惱不已,忙和老鴇告了辭,老鴇問他家住哪兒,如今在哪處醫館做事。 花吟說家住西門弄,弄堂里就他們姓花的一家,十分好找。 老鴇想了又想,問,“難道府上是新晉來京的禮部郎中花家?” 花吟笑說正是,又奇怪老鴇怎么知道。 老鴇大驚,忙跟花吟賠禮,直言不知是官老爺家的公子,又笑言她們這行,南來北往的,上至王公貴族,下至販夫走卒,往來者眾,消息也是最靈通。 花吟臨走之前又去瞧了喜兒一眼,叮囑了一番后,又說若是夜里有個什么不好,只管去西門弄尋她。老鴇感激不盡,又遞了個木盒子給她,花吟拿在手里,頗沉。打開一看,竟是一盒金條,死也不肯收,老鴇無法,又苦于不知如何報答救命之恩,而后福至心靈般,十分豪氣的表示往后只要小神醫想來怡紅院吃酒找姑娘,甭管來多少次,帶多少朋友,全免! 花吟笑容尷尬,又怕老鴇和她客氣糾纏,只得低低應了聲好。 曹mama又讓小廝趕了馬車送了她,經過善堂梁府,花吟惦念著常大,又叫小廝停下,進去查看了番。 當時梁小姐正在屋子內繡花,聽聞三郎過來了,鞋也忘記穿了,只穿著襪子就急急的尋了來。 燈光之下只見花吟一身柔和的月白色衫子,身形細長,那認真專注的目光,更是奪人心魄。梁小姐一個不留神,小心臟竟跟著砰砰砰跳的厲害。 “梁小姐?”花吟措不及防抬了頭。 梁飛若陡然與花吟的目光撞上,竟腦子一懵,面上臊紅一片,拔腿就跑了。 花吟莫名其妙,轉頭又叮囑常大,“如果你想傷口好快點,就別讓人再剪開這紗布了,一二次也就算了,若是老揭來揭去,染了臟,流了膿就大不好了。我言盡于此,你自己想想?!?/br> 出了門后,梁老爺送到大門口,并就今天白日的事鄭重道了歉?;ㄒ鞑⒉辉谝?,只是在要上馬車的時候,梁老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最后還是沒忍住,道:“三郎,你年紀還小,怎么就去了那種地方?” 花吟愣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馬車上印了怡紅院的標志,忙笑著解釋道:“我去那給人看病去了?!?/br> 梁老爺臨入府還語重心長的叮囑了句,“君子當潔身自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