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她心中升起一股后怕和蒼涼。她不在了,可所有人都以為她還在。一個完全的陌生的“人”代替著自己生活在這世間,自己的兒女、夫君、朋友……所有的一切都變成了那個“人”的。 多可怕啊。 謝嘉魚動了動喉嚨,想說什么卻覺著有些哽咽,片刻后她才斷斷續續的問了一句,“那我的祖母……又,又去了哪里?” “去了哪里?不知道……興許是去投了胎轉了世,也興許是魂飛魄散消散在世間了?!?/br> 如云的話太過冰涼,直直的冷進了謝嘉魚的心里。 書房中陷入了一片寂靜,恍若死一般的寂靜。 “師妹……那你能告訴我,你有又是、又是如何變成這般模樣的嗎?”鬼醫吶吶的開口詢問道,他與她口中的美景jiejie平生素不相識,在他的心中,小師妹更為重要。 不知是回憶打擊過大還是符咒的效用已經消耗得差不多了,如云看上去萎靡了不少。 她狀似抬頭瞧了一眼鬼醫,卻又不想回答,這讓鬼醫有些焦灼。師妹不愿意告知當年發生的事情,他就不能想辦法去解救成了地縛靈的她。倘若師妹一直如此,無法投胎轉世,那必定會消散在這世間,那他又該怎么辦呢? “你好歹告訴師兄一聲啊,我……我……”他很焦急,面上的神色早已大變。他縱橫這世間多年,唯一的軟肋現在就站在面前,可這軟肋真真兒是吃準了他對著她硬不起心腸來。 “罷了……”鬼醫神色委頓了許多。 這時候,如云卻突然開口問道,“師兄,你如何死的?!?/br> 鬼醫愣了一下,還是如實說了,“當初你寄信想我求救,我便來這兒尋你,可來了沒有多久就稀里糊涂的死了,到頭來,我都不知道怎么死的?!?/br> “果然如此……我還以為,我還以為……那個毒婦,毒婦!是我害了你啊,師兄,是我害了你?!?/br> 她掩面哭嚎,謝嘉魚恍恍惚惚的站在一旁,在今日她收到的刺激比前十幾年都多。 這個故事說來很簡單,鬼醫的死因很簡單,如云的遭遇也讓人痛心。 如云發現當年的老太君不對勁之后,便想著讓自個師兄來幫忙瞧一瞧。畢竟鬼醫年長些許,接觸的能人異人比她多太多了。而如云被保護得太好了,遇見事便不由自主的向自己師兄求救。 鬼醫素來疼愛她,又對她抱有一些不能言說的想法,自然應下了。于是接到信便放下手里的事兒,緊趕慢趕的趕到了安國公府上。 可如云到底是單純了,她心中懷疑自個的美景jiejie被換了人,面上難免就表現出來了一點。而那個時候的老太君其實是最害怕被戳穿的,自然便留心身邊的人,特別留意如云。毫不意外的,如云被看透了,老國公爺反倒掩飾得比較好,也可能是他只是懷疑,還不能確定這身體里換了個人。 正是因為如云被看透了,這才為鬼醫招惹來了這一場殺身之禍。鬼醫被害死沒有多久,如云便接著被害死了。但是顯然老太君她心中恨如云恨得不淺,于是用盡了手段想將其鎮壓住,讓她永不超生、魂飛魄散! 其心不可謂不惡毒。 也就是她這般接連動手,動作難免太大,手也伸得太長了,這才被老國公爺瞧見了,于是心中一思索,馬上便回過味來了。 南疆有異人,可使秘法脫身換魂。 老國公爺心中痛恨異常,可卻拿她沒有辦法,連帶著也恨上了她肚子里的謝二爺。那個時候的如云被鎮壓在鴻禧院中,日日被折磨受苦,心里沒有一刻不在詛咒鳩占鵲巢的老太君。 可是詛咒并沒有用,老國公爺開始四處尋人換魂,然后才發現安美景的魂魄早就不見了,這天地之間,已經沒有了她。 如云就這么瞧著,瞧著鴻禧院一日一日變得再也不像當初的鴻禧院。 “那鳩占鵲巢的那個人究竟是誰?”聽聞連自個兒祖父都拿那人沒有辦法,謝嘉魚抿緊了嘴唇,一臉倔強的問道。 如云現在很是虛弱,已經沒有辦法再回答這個問題了,但鬼醫到底在世間行走多年,或識得或聽聞不少異人事跡,他沉默片刻回答道,“南疆……如此一推斷還能有誰?莫不是當年的苗疆圣女罷?” 如此一想,謝嘉魚身上的毒也有了出處了。苗疆之人尤擅使毒和蠱,蠱不易養,毒卻是很容易調配的。 “苗疆圣女?”謝嘉魚倒是弄不懂這些,有些奇怪如何就和這圣女掛上了關系。 如云現在很是虛弱,倒是強打著精神點了點頭,表示肯定。 鬼醫見師妹都確定了,出言解釋道,“怎么就招惹上了這位,讓她不惜拋卻一切要拿命來賭呢?!睋Q魂重來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兒,特別是生魂。 奪舍這種事情根本就為上天所不容,哪里是那般說成就成的。被奪舍那人還活生生好端端的,想要將正主的魂魄驅逐出來,換成自個兒的魂魄無異與在做夢,可這事兒還當真成了,那必定就是使用了秘法了。 在這世間,各族各派原本便有些秘術宣而不傳,倘若現在占據身體的那位當真是苗疆的圣女,那她知曉這等秘術,并成功使用秘術便不奇怪了。 鬼醫想了一想,還是決定給謝嘉魚好生解釋一番,畢竟自個師妹的尸體可還得指望她呢。 “換魂是件很危險的事情,不……這件事情應該更偏向于奪舍。通俗一點說,就是有人瞧上了你祖母的身子,便使了法子將你祖母的魂魄趕了出去,然后自個兒住了進來。這幾乎就是用命在賭,因為生魂最是嬌弱不過了,很容易便折損了??墒遣恍业氖?,那位賭贏了,當然這也和她使用了秘術分不開?!?/br> “所以現在在我祖母身軀里的便是那位苗疆圣女?她使用的何等秘術?”謝嘉魚弄不明白,風險這般大,為何她還心懷執念,非要換魂。 鬼醫瞧著如云不大好,便飄過去渡了些魂力,渡完之后才又解釋道,“并不是一定確定是那苗疆圣女,只是從師妹先前講訴的話里推斷出來的,再說,你身上的毒也是出自苗疆的,我實在不能不去聯想。再則,秘術不是誰都可以用的,倘若不是圣女,沒有人幫忙,她如何實施秘術?!?/br> “畢竟,所有的秘術,消耗的都是人命。似這般換魂,背后想必最少也消耗了數百條人命?!?/br> 數百條人命,似乎和這等數量比起來,她祖母的命就顯得微不足道了。究竟是什么人,寧愿消耗這般多的性命也要得到那具身軀。 謝嘉魚越想越想不通,這時候又聽聞鬼醫說道,“可我最想不通的是,一般換魂奪舍的都是有所緣由的,一般是因為自身性命不久了,可苗疆圣女,我從未聽聞過早死的。那她奪舍便很是奇怪了,這奪舍之后后遺癥可不小啊。畢竟不是身體原本的魂魄,時間越久便越是不合拍,人也會漸漸恍惚愚鈍,代價著實不少啊?!?/br> ☆、第64章 六十二沐浴 人會恍惚愚鈍,如此也解釋得通有時候她的怪異行為了。 謝嘉魚嘆了口氣,拿起案桌上的茶杯往嘴邊一遞,才發現被子里早就沒了茶水。她只得默默將杯子放回去,尷尬笑了一笑。 “先不說我祖母的事兒了,這事兒茲體事大,我也做不得主?!闭f完有些失落,“況且說出去也不會有人相信的。我感謝你幫了我這么多,答應你的事兒我一定會做到的?,F在把尸體找到后真正入土為安就行了吧,還需要我做其他的嗎?” 她欠了他很多,這些年來,鬼醫著實幫了她很多忙,現在該是她回報的時候了。 鬼醫笑了笑,和煦的說道,“你也幫了我們很多,沒有你,師妹現在說不得是什么模樣呢。我很感謝你,你是個好姑娘?!睂τ谒婺傅氖聝?,鬼醫也無可奈何,且不說這都過去多少年了,就是當年他也是沒有辦法的。 他就是個四方游走的大夫,沒有那般大的本事。 鬼醫又嘆了口氣,說道,“我的心愿算是了了,只是師妹想要投胎恐怕不容易?!彼D身又詢問如云,“師妹,你的尸身如今在哪里?” 如云卻很奇怪,似乎有什么難言之隱,但猶豫許久,還是開口說,“師兄,我知你素來待我很好,但就算是尋到了尸骨,我也轉不了世,投不了胎?!?/br> 謝嘉魚奇怪了,她隨口便問了一句,“這是為何?” 如云的神情又開始極其不穩定了,她漸漸有些癲狂,吼道,“因為我要報仇,我還要報仇,美景的仇,我的仇。我不會放過她的,我豈能放過她!” 鬼醫飄上前去抱住她,手不停的拍打著她的后背,一下一下,就像是在安慰無理取鬧得稚子一般。漸漸的,如云的情緒才穩定了下來。 “乖,師兄幫你報仇,師兄一定幫你報仇……”鬼醫溫聲安慰著她,他如今心中也算是明白過來了,這仇不報,他的師妹永遠便陷在魔障之中。 待如云徹底冷靜下來之后,鬼醫這才又慢慢問道,“報仇之前,我們得先收殮你的尸身。你的尸體一日不收殮,你便一日算不得自由,師妹,你知道我在說什么?!?/br> 如云當然清楚,她的腦子雖然充滿了仇恨,可到底還是有一絲理智尚存。況且她對師兄充滿了愧疚,對于他的話,他是難得聽得進去幾句。 就在提到收殮尸身的時候,謝嘉魚想出了一個絕好的主意。她霸占著自己祖母的身子這么多年了,想必當年的心腹死的死散的散,唯一知曉的如云還早就死了,真正的死無對證。 可是這并不代表她就拿她沒有辦法了,沒有認證,物證卻齊全得很。鴻禧院中的尸體,可不就是個好物證嗎?再則,謝嘉魚想到幼年時候,祖父和祖母的關系總不是很好,再加上如云的講訴,她有理由推斷,祖父必然是知情的。 知情的祖父為何只是冷淡了她,卻絲毫沒有處置她,其中的理由許是太多了,謝嘉魚也弄不明白,想來除了祖父自己,誰也不懂。 老國公爺是一個很睿智的人,他的智慧體現在一點一滴的平淡的日常生活之中。他也很疼愛她,親自為她取名,將她捧在手心中疼寵。 謝嘉魚不信這般睿智的祖父瞧不見長房和祖母間的矛盾。他必然能想到,所以,她也有理由推斷,祖父給爹留下了一些也許還尚且未被發現的東西。 這些東西也許就訴說著那個過往。 謝嘉魚精神大振,面上便帶出一點歡喜來,“如云,死的那個人,也是我的親祖母,報仇,當然要報仇。你聽我說,最好的報仇方式不是殺了那個人,而是慢慢讓她失去一切。失去這些她竊取來的、別人的人生?!痹谶@一刻,她的眼神無比的銳利,仿佛泛著寒光的刀劍,直愣愣的便將人刺傷。 如云顯然是聽進去了,在鬼醫懷里一直點頭。 鬼醫這才正面打量著眼前這個快十四的姑娘,初見是她還是一個病弱冷淡姑娘,這些年下來,她已經變得決絕而又果斷了。 她長大了,再不是以往那個優柔寡斷還帶著天真的孩子了。 這樣的性子,無疑更適合在這宅院中生存。這大宅院啊,從來不是你不傷人,便人不傷你的。在一刻,鬼醫瞧著謝嘉魚,心中漸漸下了一個決定。 他有些心疼這個姑娘,也希望她以后能過得更好。 三人就如何報仇和收斂尸身商量了許久,主要是謝嘉魚和鬼醫出主意和補充計劃,如云在一旁點頭或搖頭。 如云的尸身遍布在安國公府上的五個地方,以鴻禧院為中心,東南西北四個方位上。 她的頭和身子在鴻禧院的假山之下被當作陣眼鎮壓著,雙手和雙腳分別在東南西北四個方向上。這倒是能解釋得通當初為何鬼醫在這府上感應到了好幾處是師妹的氣息。 聽聞了這般情況,便是鬼醫面上的神情變了,眼中泛恨,心中亦是大恨。 鴻禧院在府中的位置原本便比較偏僻,三人討論了半天,才確定了一個位置。 鴻禧院的南面正是府上的花園,那處人來人往,謝嘉魚去花園遠比去其余幾處來得自然,商議之后便決定選了這處。 鬼醫倒是有些擔憂,他瞧了謝嘉魚一陣,看著那張尚且稚嫩的面龐道,“你若是害怕,便讓你的丫鬟去挖?!边@已經是他能想到的最大的退步了。 謝嘉魚卻淡淡一笑,眼神清明,一絲害怕的情緒也沒有,她一邊收拾茶盞,一邊道,“這本就得我親自來效果才好,丫鬟動手便沒有意義了?!闭f完她瞧了瞧如云,說,“我怕什么呢,正主兒不就在這兒嘛?!?/br> “我該喚您什么呢,總不好一直如云如云的喚吧。到底您叫我祖母一聲jiejie呢?!?/br> 如云似乎愣住了,回答的聲音雖是冷淡,可莫名的,謝嘉魚聽出了一聲喜悅,她說,“你喚我一聲姨婆吧?!?/br> “姨婆?!?/br> “叩叩叩……”平安瞧著時辰,心道莫不是娘子又看書看癡了?“娘子,時辰不早了,該歇息了?!?/br> 謝嘉魚瞧了一眼一旁的座鐘,馬上就要到戌正(八點)時刻了,往日這時候她該是已經準備就寢了,難怪平安耐不住了。 事情也商量得差不多了,她便與兩人告別,鬼醫瞧了眼如云便離去了,如云也沒有說什么,自個兒回到符咒里去了。 謝嘉魚撤了靈力罩,朗聲道,“知道了?!彪S后便推開了書房的門走了出去。 外面的氣溫可不高,謝嘉魚乍然從溫暖的書房內出來,身子顫抖了一下,平安見此立刻便將手上的披風披在了自家娘子的身上。 “娘子,仔細身子?!逼桨彩沁€記得娘子以往的身子又多瘦弱的,現在雖然是好了,但心中總是不放心,有些疙瘩在。 “好了,莫要嘟著嘴了,都多大的人了,過幾年你和喜樂都要許人家了。你還這般小孩子氣?!敝x嘉魚搖搖頭,笑道。 平安心道娘子訂婚了就是不一般,說起這些來真是絲毫都不見羞澀,可她還害羞了,便不接她的話題。 借著燈光,謝嘉魚瞧著平安的臉都紅了,便也不再逗弄她了。這般調笑過平安后,她先前胸中的郁氣倒是散了不少。 走過抄手回廊后,便到了正廳了,守門的小丫鬟瞧著是娘子回來了,連忙殷勤的打開門。 廳內燒著炭火盆,暖和極了,和外邊那滴水成冰的氣溫完全不同。 廳內待著的都是些屋內伺候的二等丫鬟,先前那得了夸贊的玉簪也赫然在列,這丫頭瞧著還是那般呆頭呆腦的,但許是都知曉她入了主子的眼,也沒有人欺負她。 謝嘉魚也沒有說什么,轉身帶著平安進了屋內。 閨房內也燒著炭火盆,用的都是上好的炭,一絲一毫的煙火也無。喜樂在屋內收拾東西,如意和吉祥在鋪床。 瞧著謝嘉魚進來了,三人都停下了手上的活計,一同請安問好道,“給娘子請安?!?/br> “你們繼續吧?!彼贿呎f一邊接過平安手中的茶盞,飲了口茶水。 知曉娘子素來愛潔,平安撐著她休息的空隙,走出去尋了廳內的二等丫鬟們,讓她們去拿沐浴的東西,又吩咐粗使婆子去抬水。 謝嘉魚的閨房中專門有隔出來的浴室,專門用一個屏風擋著,素日她便在屏風后邊洗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