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
她的世界第一次如此惶恐,除了緊緊扣住陳墨白的手,她發現自己竟然如此軟弱無用。 賽后的媒體采訪如同洶涌浪潮,要將馬庫斯車隊圍困起來一般。所有關注一級方程式的人,都在等待著陳墨白的醫治結果。 沈溪獨自坐在急救室外,她睜大了眼睛,看著自己不斷顫抖的指尖。 恐懼鋪天蓋地而來,將她纏繞,越收越緊,令她瀕臨窒息。 她仿佛回到了接到沈川和亨特車禍消息的那一天。 空氣里沒有溫度,氧氣無法進入身體。 她的腦海中不斷重復播放著陳墨白的賽車撞入緩沖帶的瞬間,仿佛不顧一切慷慨赴死…… “啊……啊……”沈溪低下頭里,用力抱住自己的腦袋大哭了起來。 車隊的人趕來,阿曼達來到她的身邊,緊緊抱住了她。 “沈博士,別這樣……埃爾文會沒事的!他會沒事的!” 沈溪第一次感覺到所有的堅強其實都是偽裝,她已經不知道如何是好。 如果一級方程式會奪走他,她寧愿他從來沒有回來過。 一個小時之后,陳墨白從搶救室里被推了出來。 馬庫斯立刻迎了上去。 “醫生,我們的車手怎么樣了?” 沈溪抬起臉來,卻沒有站起來的力量。 “你們放心,他只是腦震蕩,左肩和左腿骨折,沒有生命危險?!贬t生回答。 阿曼達拍著沈溪的肩膀說:“沈博士,你聽見沒有!埃爾文他沒事了!” 沈溪愣在那里,那個畫面就像是所有的一切都碎掉了,陳墨白真的沒事嗎? “太好了醫生!他沒事就好……”馬庫斯瘋狂親吻著自己的十字架。 陳墨白被送進了病房,為了緩解骨折帶來的疼痛,醫生為他注射了鎮定藥劑,當沈溪來到他的身邊時,他正沉沉地睡著。 沈溪的手指觸上他的鼻尖,感受著他的呼吸。她小心地低下身來,輕輕趴在他的胸口上,聽著他的呼吸聲。 這是這個世界上最讓她感覺到平和的聲音。 她曾經看過許多次被撞裂,向著四面八方飛散開的賽車,但她從沒有想過有一天,這會發生在陳墨白的身上。 “如果失去你,我該怎么辦?”沈溪傻傻地開口,自言自語。 銀石賽道的比賽結束,小將卡門獲得了分站的冠軍。第二名被杜楚尼拿下,但最讓觀眾們感到不可思議的是明明無法換擋的溫斯頓竟然在最不利的情況下奪得了第三名,將卡門獲勝的風頭完全壓了下去。 在大家的心里,車神永遠是車神,這樣神乎其技的駕駛技術,比冠軍更令人敬佩。 賽后的采訪上,卡門被媒體包圍,提問幾乎都圍繞在他和陳墨白的最后較量上。 “卡門,你認為如果不是避讓套圈賽車導致埃爾文沖入緩沖區,你還能拿到分站冠軍嗎?” “埃爾文·陳會避讓不及,是因為他瘋狂的駕駛透支了賽車的性能。就算沒有那個事故,他的賽車也許堅持不到終點線就會過度消耗而玩完。只有沖過終點線的那個才是贏家,一級方程式沒有假設和如果。當然,我尊重全力以赴的對手?!?/br> “那么如果埃爾文傷愈復出,你認為自己還能再一次戰勝他嗎?” “那要問一問馬庫斯車隊的賽車行不行了?!?/br> “那么對于溫斯頓的表現呢?他用五檔的速度不止跑完了全程,還從落后的名次追到了第三名,這是不是表示法拉利車隊無論是技術角度還是車手的水平其實還是在你們之上?” “如果法拉利的技術真的那么高超,變速箱就不會出問題了?!笨ㄩT聳了聳肩膀。 而在電視機前看著轉播的凱斯賓就差沒有噴血了。 “他也太囂張了吧!他難道真的以為自己的駕駛能力比埃爾文還有溫斯頓更高超嗎?他真的完美詮釋了自負這個詞的奧義!” “他是贏家?!?/br> “是啊……這是勝利者的話語權?!?/br> 凱斯賓回頭看了看大家,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陳墨白的事故,加上卡門的比賽數據,給整個車隊帶來了陰影和巨大的壓力。 第二天的清晨,陳墨菲在郝陽和林娜的陪伴下趕到了英國。 當他們走進病房的時候,發現陳墨白正靠坐在病床前,看著比賽錄像。 郝陽的眼睛明明是紅的,但看見陳墨白的那一刻,卻用力擠出了笑臉:“唷,你這家伙活得挺好的嘛!” “你們來了啊?!标惸仔χ催^來,他的手臂上了夾板,左腿也懸在空中。 “我真該跟你拍照留念。你是不知道我們看直播的時候,你的車都跟散架了似的,那場面……連回想都覺得可怕?!焙玛柼鹑^輕輕在他沒受傷的肩膀上砸了一下,“怎么我們一沒看著你,你就出事??!那我們是不是得一年到頭都請假,來看你的比賽??!” 陳墨白拍了拍郝陽的手臂:“謝謝你。只是看著可怕而已。如果車不散架吸收動能的話,那些能量就要加注在我的身上了。這就是科技?!?/br> “這是什么鬼科技哦……” 林娜左看看,右看看,都沒有看到沈溪,不由得問:“小溪呢?” 陳墨白笑了笑:“他們要制造新的賽車了,現在很忙?!?/br> “原來是這樣。我還想好好安慰她呢?!?/br> 一直沉默的陳墨菲開口道:“郝陽,林娜,你們兩個先出去一下吧。我想和墨白說兩句話?!?/br> 郝陽朝陳墨白使了一個眼色便和林娜離開了病房。 終于,整個空間里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姐,對不起?!标惸资掌鹆诵?,十分認真地開口道。 “你也知道自己對不起我嗎?你只是一直堅持去做你想做的事情,我對于你來說又算什么呢?你能想象我在電視機前,看著自己唯一的弟弟出事的畫面……是一種怎樣的感受嗎?”陳墨菲的聲音發顫。 陳墨白伸長手臂,握住她冰涼的手指:“我沒事。我真的沒事?!?/br> “這一次只是骨折,下一次呢?你還打算怎樣折磨我的神經?” 陳墨白沒有說話,只是更加用力地握緊她。 “你要堅持回來,我試著說服自己相信你,相信老天不會讓你出事,現在看來……我就是在自欺欺人。別告訴我……你還要堅持下去,你還要回去賽車。就此打住好不好?違約金我會賠付,我也會給馬庫斯車隊更多的贊助,我只求你不要再繼續了?!标惸频难蹨I掉落下來。 這個女強人,第一次露出軟弱的樣子。 “如果有國外的大財團要收購睿鋒呢?如果他們大肆打壓和收購睿鋒的股票呢?如果到最后你被逼得連銀行貸款都還不起了呢?告訴我……你會不會放棄?” “這不一樣。我可以付出一切,但至少不是我的生命!” “其實是一樣的。對于jiejie你來說,尊嚴比命都重要。當年睿鋒遭遇重挫的時候,你可以跪下來去求別人,這其實比舍棄性命還嚴重,不是嗎?任何成功和成就都要付出代價。沒有人能以最安心最安全的代價得到自己最想要的那個結果。一級方程式比我的生命還重要,我熱愛這個賽場,并不是對速度對生死瞬間成癮,相反,這里是自控的賽場。它考驗著我我的忍耐力,我對時機的把握。你可以不支持我,但不要站在我的面前。我永遠不可能開著車從你的面前碾壓而過,但如果你站在我的面前,意味著我永遠都沖不過終點線,也就永遠不會有結局?!标惸子贸领o的聲音說。 陳墨菲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好吧,我明白了?!?/br> “謝謝你?!?/br> “但是……不要再發生這樣的事。任何人的承受力都是有限的?!?/br> 這天晚上,沈溪一個人坐在毀掉的賽車零件前,抱著膝蓋,安靜地看著已經辨認不出來細節的賽車。她的身影很小,很孤獨,像是一碰就會裂成碎片,再也拾不起來。 直到有輪椅來到她的身邊,停了下來。 “我聽阿曼達說,你坐在這里很久了?!?/br> 陳墨白的聲音響起。 溫潤的,如同融化的雪水,從高處不疾不徐地落下。 沈溪卻沒有側過臉來看他,但是她的肩膀卻輕輕一顫。 “為什么看著它們?”陳墨白很有耐心地問。 “我只是在想……溫斯頓對我說過的話。他說我不該被大哥的思路框死,不該執著于他的設計,不該不敢跨出那一步超越他。張靜曉向我挑戰……其實根本沒有挑戰的價值。她的思想在飛,而我一直在原地?!鄙蛳卮?,“如果我也飛起來了,如果那天你所駕駛的賽車有著不輸對手的動力單元,你早早就超過了卡門,那么出事的那個人,就不是你?!?/br> 陳墨白笑了起來,揉了揉沈溪的頭頂。 “去設想如果的事,真的一點都不像你。如果真的要設想如果,那你應該責怪的不是自己,而是法拉利車隊?!?/br> “嗯?”沈溪疑惑地轉過頭來,看著他。 “你想啊,如果法拉利車隊好好檢查溫斯頓的變速箱,在我出事的那個時候,可能追在卡門身后的不是我,而是溫斯頓。那么要躲避那輛被套圈車的就不是我,而是溫斯頓。到時候溫斯頓沖上緩沖區,我正好頂上,最后那幾圈拼盡全力,說不定真的不會爆缸完成了比賽,贏了卡門都不一定?!标惸渍f。 “你是在安慰我嗎?” “我沒安慰你,我在跟你講道理?!标惸讚н^沈溪,讓她靠在自己的輪椅邊,“我知道我嚇到你了。我也嚇壞了很多人。但有一點,對于我來說不會改變?!?/br> “什么?” “我相信你的設計,請你繼續相信我的速度?!?/br> 陳墨白的聲音是溫和的。 這樣的溫和里卻有一種一切不為所動的堅定,它不是勢如破竹,卻潤物無聲。 她搖搖欲墜的世界在那一刻被重塑了另一個形狀,所有冷卻的激情在逐漸回溫。 “我終于明白了,上一次你說就算爆缸也要拼死一搏的意思了?!?/br> “我什么意思?” 沈溪站起身來,走向那一堆破碎的零件。 “如果沒有辦法跳脫出那個框架,不如孤注一擲毀掉那個框架?!鄙蛳獙⑹指采先チ?,像是安撫受傷的孩子,輕輕拍了拍,“我要背水一戰了。大哥永遠都在那里,他教過我的,鼓勵過我的,提點過我的,成就了今天的我。如果大哥設計的一切注定會被時代淘汰,那么超越他的人必須是我?!?/br> “這才是我認識的沈溪。不去設想如果,而是創造未來?!标惸卓粗?,露出一抹笑意,“現在可以麻煩你送我回病房了嗎?離開太久,我怕護士小姐的咆哮聲讓我傷勢更嚴重?!?/br> “嗯!”沈溪走過來,推動陳墨白的輪椅,“對了,你是怎么過來的?” “是林娜推我過來的。她很擔心你。她就在外面等著你?!?/br> “林娜來了?” “是啊,林娜和郝陽還有我jiejie都飛過來了?!?/br> “墨菲姐一定很生氣……” “那你放心,她好像又追加了對車隊的贊助?!?/br> “真的嗎?” “當然。如果無法阻止,那么就盡可能地保護我。對于她來說,最好的賽車就是對我最大的保護。不要辜負她對你的信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