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節
沈江沅是在街上買了糖之后才發現她不見了的。 茶攤的桌子上面,隨意扔著那個小鏡子和桃木劍,他急忙打聽了一番,最后找了一圈,想到她這兩天就有點不對勁,直奔了領秀山上來,沒想到她還真的在山上。 此時看著她,已然明白過來。 她已經想了起來,只不過在假裝不記得而已。 蹲下身子,一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他有點不知說些什么才好:“為什么,為什么不告訴我們你都想起來了,我想你要是告訴我們的話,我們會為你高興的?!?/br> 林寶錚輕輕搖頭,不想說話。 他見她臉色,靠著她也坐了下來:“好吧,不想說的話,就陪你待一會兒?!?/br> 她仍舊抱住膝頭,一聲不吭。 沈江沅左右看看,跪了墳頭,開始除草。 寶兒抬頭看見,爬起來幫著整理,兩個人就這么在土地上爬來爬去,給林十三的新墳收拾了個干干凈凈,約莫又過了一個來時辰,日頭徹底偏過西邊了,林寶錚又哭了一通,才是戀戀不舍地起身。 沈江沅幫她拍了拍膝上的灰土:“咱們下山吧,我今天要離開臨水了?!?/br> 寶兒拿著白綾依舊系上了,因為視線模糊走得很慢。 他偶爾扶她一把:“放心,你不想說的話,我也不會告訴別人,這就當做是我們的秘密吧?!?/br> 她感激地點了點頭,走了山腰上,喘了口氣,這才站定:“江沅哥哥,謝謝你,你真的是個好人?!?/br> 他走到馬前,打開韁繩扯過來遞給她,低眸便笑:“因為我是個好人,所以不能和我在一起了?這個笑話一點也不好笑?!?/br> 林寶錚接過來,略窘:“對不起?!?/br> 他也拽過自己的馬兒,哈哈地笑:“玩笑話,你別在意,蓮池從小孤苦,他既然愛你入骨,我當退出。若講金銀珠寶我都都舍得,但是舍命為誰的話,大多是辦不到的?!?/br> 二人上馬,勒著韁繩緩緩下山。 到了郊外已經有他的小廝尋了過來,他也不著急回城,低頭輕語幾句,叫著林寶錚,這就往晉陽城方向慢慢晃悠了過去。路上也沒什么人,寶兒心里沉悶,也坐在馬上,跟著他慢慢地走。 夕陽西下,馬兒并肩,兩個人都似閑游。 沈江沅每動一下,身上就有叮當動靜,無疑,他是一個相處起來極其舒服的人,她想主動開口,向他解釋自己隱瞞恢復記憶的事情,想了半天,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走了幾步遠,沈江沅卻是笑了:“你個傻姑娘,是不是覺得很為難?上次我離開臨水之后公主就到了,能自斷顧蓮池后路還跳崖了,想必是不想拖他后腿,也就是說,那時候你已經放棄他了,就像郡王爺說的那樣,他那般為了你置國置家于不顧,乃是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舉,然后你打算退出了,對嗎?” 原來他都知道,寶兒頷首斬釘截鐵道:“對,頂天立地的好男兒,我為何要讓他變成那樣一個人呢?!?/br> 他回眸:“那現在呢,為什么又刻意隱瞞呢?” 她想了下,輕撫馬鬃:“我一身骨氣,當建功立業,可如果什么都想起來了,實在難過自己這關,我想把顧蓮池輕輕放下,可輕重難放。在我爹的墓碑前面,看著他的名字,想起他最后對我說的話,心里難過。他之前說人都是這樣,為你死容易,為你生卻難,那日在這領秀山上,他本來可以轉身就走,或也可以去等救兵,然而他牽掛于我,舍生為我,臨別前他告訴我還是死大,他說若我活著,要告訴我娘,他去找青姨了,我明白他的意思,他不想讓她牽掛他,不想讓我們娘倆太愧疚。其實他一生當中,無一事不是錯過,看看他的名字,謙之,他錯過青姨,錯過我娘,想必不想我重蹈覆轍,才最后說顧蓮池真的喜歡我?!?/br> 臨水城的事情,沈江沅都是后來知道的。 他走上領秀山,不用想也知道當日是如何的慘烈。 林寶錚回想起那一日,單手捂眼遮著夕陽:“所以說什么難得糊涂,什么事情都看透了更傷心,更難過,還不如不記得,這樣的話我剛好可以無理取鬧,這樣的話我也剛好能把什么不忠不孝不仁不義都拋之腦后?!?/br> 沈江沅怔了怔,隨即哈哈大笑:“誰再說寶兒是傻姑娘,我都不能讓,你說得對!好姑娘,那接下來呢,你還有什么打算?” 馬兒早已偏離了大道,郊外的草地上,兩個人更像是閑逛。 馬兒低頭吃著草,威風吹過她的臉,像是林十三的大手。 寶兒啞著嗓子,聲音很輕:“我要做林寶錚,我不會死遁改名換姓,我要給我爹守孝?!?/br> 他雙手放開韁繩,齊齊對她伸出拇指來:“好!你爹泉下有知,也當欣慰?!?/br> 夕陽快要落山,晚霞很美。 林寶錚被他這一本正經地夸贊夸得有點窘,低下了頭來。 大路上一陣急促的馬蹄上自后趕上來,二人回頭,隔著白綾,她一眼瞥見一行人當中,打頭第一個正是顧蓮池,他急急奔赴這邊而來,一身常服似早上那件。 沈江沅的馬鞭在她面前甩了一下,對她眨眼:“看吧,我隨便說的話,他都能當真,看來是真的緊張你?!?/br> 寶兒無語:“你對他說什么了?” 他笑:“誰讓他想得太美,怕你見著公主惱怒他,這時候想起讓我照顧你來著,哦,等他那邊將公主打發了,再到我這來說給你帶走就帶走?他以為我真的是什么好人啊,我讓人帶話給他了,說你愿意和我離開臨水城,我要帶你走?!?/br> 她:“……” 說話間,來人已近。 顧蓮池打馬上前,到了她們的前面才一把勒住。 侍衛隊已經將二人團團圍住,他飛身下馬,一把扯住了林寶錚的韁繩,一手按在她的腿上,揚起臉來:“寶兒,來,到我這里來,你不記得我沒關系,但你不能因為不記得就跟他走,這對我不公平?!?/br> 他臉色冷峻,語氣中也帶著急切。 按在她腿上的手甚至還在抖,隔著白綾都能看出他是真的急了,像被人舍棄了一樣。 沈江沅還在旁閑閑說道:“顧蓮池你這樣就很沒意思了,寶兒不記得從前,但是她記得我,現在她愿意和我走,我只待稟過李大夫,想必她也很愿意把女兒托付給我,從前我們訂過婚,分開也事出有因,如今失而復得乃是天意,你休要再做糾纏!” 顧蓮池聞言更惱。 不過隔著白綾他看不清寶兒的眼睛,只盯著她的臉:“寶兒,你當信我?!?/br> 林寶錚這幾日已經把從前理順了一遍,那從前他拉住她的手,說不要放手的時候,還猶在昨天,兩個人中間不論是橫欄了多少東西,他那些個曾經為她惱過怒過曾經為她傷過恨過的日日夜夜,都歷歷在目。 她怔怔看著他的臉,抿住了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