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可你……” “守得住?!彼驹C鲆话汛缭S的匕首,又迅速掃視四周,以防這茫茫雪地里另有刺客。 阿嫣見他如此鎮定,稍稍放心,猛想起后頭還有個堂妹,忙道:“可謝淑……” “沖你來的?!?/br> 司裕說著話,瞧那邊已有刺客破了防線沖過來,握著匕首活動了下手腕,促聲道:“進去?!?/br> 阿嫣沒敢添亂,趕緊縮了回去。 里頭兩人仗著兩旁橫木攔擋才沒摔出去,卻也被撞得七葷八素。玉露除了來魏州途中遭遇刺殺外,沒見過殺伐場面,嚇得面如土色,田嬤嬤卻是武氏從娘家帶來的,比兩個小姑娘鎮定得多。知道此刻出去就是箭靶,便伸臂將阿嫣抱緊懷里,又促聲吩咐玉露,“護在那邊,防著暗箭!” 那架勢分明是要以身為盾。 玉露毫不遲疑的拿身體擋在阿嫣背后,還不忘顫聲安慰,“別怕,咱們帶著侍衛呢,不會有事的?!?/br> 阿嫣眼眶微熱,輕輕咬住了唇。 她與玉露自幼一道長大,自是情誼極深,卻未料田嬤嬤竟也會這樣護著她。外面金戈交鳴,聽著就覺得驚心動魄,她不知司裕能不能擋得住,但此時此刻,手無縛雞之力如她,除了躲著別添亂,確實幫不上半點忙。 倒是這群刺客…… 對謝淑不聞不問,上來就奔著她,莫非像那日二叔謝礪說的,是靖寧縣主的舊部不忍秦念月受委屈,又恨她這京城塞來的人作威作福,故而尋釁?但是以河東的治軍之嚴,軍將即便心有怨憤,又何至于攔路刺殺? 阿嫣越想越覺心驚rou跳,為防萬一,覺得還是摸清對方的來路好些。 遂高聲道:“如果可以,留個活口?!?/br> 司裕站在車廂頂,匕首鮮血淋漓,臉上亦濺了血跡,那雙眼在廝殺中泛出猩紅,聲音卻仍平靜如冰雪,呲了呲牙道:“好?!?/br> 仿佛答應捉個兔子那么簡單。 埋伏的刺客俱已出手,守著謝淑的那兩人瞧出情勢,立時趕來相助。方才被刺客重傷的侍衛亦咬牙趕來,阻攔纏斗。 司裕身如鬼魅,匕首橫掃,皆朝命門而去。 刺客陸續重傷倒下,卻沒人打算逃走,分明是只進不退的死士。司裕眼睛都不眨,臉上無甚情緒,甚至沒有半分凌厲的殺氣,只緊緊盯著每個人的動作,尋準機會直撲對方命門。他受了傷,卻似渾然不覺,許多招式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他也毫不遲疑,像是拿命換命,看誰撐到最后。 這回,他顯然是勝出的那個。 匕首利落揮過,沒用太久,最后一名刺客倒下,匍匐無力。瞧著刺殺落敗,再無扭轉之機,他的眼底閃過決然。 司裕捏拳,重重砸向他的臉。 血沫混著牙齒噴出,亦將早就藏好的毒藥帶走,那人滿口鮮血,目眥欲裂。 遠處,馬蹄聲滾滾而來,是侍衛遭遇襲擊后發鳴哨召來的援兵。 司裕抹了把臉,拿衣裳擦凈匕首上的血,不顧傷口仍有血泅泅而出,只向阿嫣道:“去后面那輛車,別看這里?!?/br> 說罷,默然看向侍衛。 少年慣常寡言,身上更沒有謝珽沙場殺伐、居于高位的那種冷厲威壓,周遭侍衛卻都震驚于他毫無感情的殺伐,見這小車夫將刺客盡數斬殺在地,沒敢反駁半個字,立時將茍延殘喘的那人捉了,旁的留人看守。 有身上帶著創藥的,趕緊取出來分給眾人。 又雙手捧給司裕,“公子快處置傷口?!?/br> 司裕接了,聽見阿嫣走出車廂的動靜,便只背過身去,解開刀劍劃得殘破的外裳,往傷處灑上藥粉,又拿衣裳緊緊裹住。 回過頭,見阿嫣繞過了車廂,似要往這邊瞧,立時道:“閉眼!” 聲音有點嚴厲,嚇得阿嫣趕緊閉眼。 旁邊田嬤嬤掃見滿地血跡,心頭也覺震驚,忙伸手蒙住阿嫣的眼睛,道:“王妃別看,這種事瞧不得?!闭f著話,連玉露的視線也擋住,帶兩人匆匆往謝淑那邊走去。 阿嫣不能視物,只聞到山風里的腥味。 她到底擔心,問司裕,“你受傷了嗎?” “沒有?!鄙倌甏鬼?。 說罷,又瞧了眼殘破染血的衣裳,忽而抬腳疾奔,狼崽般的身影疾躍過地面,站到謝淑的車夫跟前。那是個年輕的男子,身量倒沒比他高多少,被這驟然襲來的刺殺驚得面如土色,愣了一下,見司裕指了指外裳,這才明白過來,忙脫了遞給他。 王府的車夫皆是灰色衣裳,冬日里穿得又厚實,司裕裹在外頭,倒也瞧不出太大的破綻。 而后,自跳上車轅,驅車去接阿嫣。 車輪轆轆碾過血跡殘留的山道,田嬤嬤一直蒙著阿嫣的眼睛沒撒手,直到馬車駛到跟前,她才溫聲道:“王妃快進車廂里,別凍著?!闭f著話,同玉露一道將她扶進車廂。 里頭謝淑花容失色,忙將她拽住,“沒事吧?” “我沒事?!卑㈡袒仡^,擔憂的目光落在司裕身上,就見少年青竹般筆挺站在那兒,臉上仍是慣常的冷無表情。他的額頭發間被濺了血跡,衣裳卻干凈得很,半點不像廝殺過的模樣。她眉頭微蹙,才要開口,司裕已一把扯下車簾,連同鏤花小門扇也關上,跳坐上去后抖韁驅車。 “我先帶王妃回府?!?/br> 他的聲音冷冷傳來,似半點不欲與她說話。 …… 回城的馬車比來時快了許多。 隨行的侍衛經了惡戰,多半重傷難行,好在有援兵趕來,添了不少人手。其中半數騎馬護送阿嫣和謝淑回去,半數留在原地,將那茍延殘喘的刺客捆好,連同那些已經氣絕的死士,都裝進阿嫣那架撞壞了吱呀作響的馬車,套了馬跟在后面帶回。 因怕血跡引人矚目,下山后又換了輛車。 這些事已無需阿嫣cao心。 方才身在險境的緊張慢慢消去,此刻打道回府,她才覺出后怕。想起方才聞到的血腥味,還是有些擔心司裕,想掀簾問他如何,誰知簾腳被他從外面壓住了,分明是故意的。 旁邊謝淑瞧見,忙道:“別擔心,他方才來時利索得很,受的傷想必也不重。等回府之后請郎中好生照看,會無礙的?!?/br> 她的臉上血色盡褪,顯然嚇得不輕。 阿嫣只好作罷,心有余悸的握住她的手,竭力讓自己鎮定,“這樣的事,常遇到么?” “我還沒碰見過,只不過伯父剛戰死的時候曾有人不安分,據說是別處節度使派來的刺客,沖著堂哥和謝琤,大抵是想趁火打劫亂了軍心,謀奪河東的州城。當時消息瞞得死緊,我還是后來聽到的。如今又鬧出這樣的事,莫非外頭已不太平了么?!?/br> 謝淑蹙眉,手指不自覺攥緊。 阿嫣聽了之后,心頭愈發疑惑起來。 所以今日到底是誰在生事? 這王妃之位牽系后宅,亦牽系著朝堂皇權和河東雄兵,阿嫣嫁來之前固然知道處境會艱難,卻沒想到還會有這般兇險。心頭咚咚亂跳,秀致的小臉驚得泛白,那雙善睞的明眸里亦蒙了憂懼,她瞧著謝淑,一時間各自無言。 外頭忽然傳來馬蹄聲,愈來愈近。 旋即,側簾被人挑了起來。 謝珽身上練兵的盔甲尚未卸去,見阿嫣低頭安然坐在里面,懸著的心稍稍松了些。不待司裕勒馬停車,他踩著車轅翻身上來,推開小門扇便鉆進了車廂,那張臉輪廓冷硬,薄唇緊抿時,神情間藏了幾分擔憂。 第30章 咬他 照準他的脖頸便恨恨咬了下去?!?/br> 謝珽今日原本在校場練兵, 聽聞阿嫣在赴宴途中發了遇襲求援的鳴哨,他將事情交給副將后立時帶著徐曜趕了過來。 在魏州刺殺王妃,無異于在京城刺殺皇后。 這樣的事情已數年沒出現過了。 謝珽吊著顆心, 縱馬直奔西禺山, 馳至中途,迎面碰上了遞信的侍衛。 馬蹄剜得雪泥紛飛, 侍衛拱手抱拳,說援兵過去時危厄已然化解, 王妃身邊的車夫身手驚人, 在援兵趕到之前就已制伏刺客。如今局面已定, 王妃已乘車回城, 由車夫和援兵護送。 他聽了稟報,立時撥馬疾追。 此刻馬車緩緩駛在積雪未融的官道上, 里面錦墊厚軟,手爐熏暖。 原本還算寬敞的車廂,在他鉆入后驟然逼仄了起來, 謝珽摘去礙事的銀盔,只余細甲冰寒。他的神色比之更為陰冷, 進了車廂后迅速將阿嫣身上打量, 又瞥了眼堂妹, 見她倆都安然無事, 這才道:“驚著了?” “當時太嚇人了。殿下怎么會過來?” 阿嫣未料他會在這時趕來, 有點犯懵, 忙往里挪了挪, 讓出些地方給他。 這一動,后腦勺又隱隱作痛起來。 先前瘋馬疾馳,她撞在后廂上的那一下實在太重, 當時磕得頭暈眼花,只因身在險境精神緊繃,還沒顧上。這會兒性命之憂已解,緊繃的那根弦松弛之后,痛感便一陣陣躥了上來。尤其馬車顛簸,身體晃動時,痛感便愈發分明。 她輕嘶了聲,秀眉微蹙。 謝珽眸色驟緊,“傷了哪里?” “腦袋撞了下,有點疼?!卑㈡痰吐?。 “我看看?!敝x珽從前面攬住她肩,讓阿嫣微微躬身。她今日梳的是高髻,被撞得有點散亂,撥開青絲一瞧,果然后腦勺微微泛紅,還有點腫。王府的馬車內壁多半做得厚軟,她能磕成這樣,顯然撞得極狠,沒暈過去已算運氣好的了。 謝珽心頭似被誰揉搓著,沒敢拿手多碰,只溫聲道:“除了疼,有沒有犯暈想吐?” “這倒沒有?!卑㈡虗灺?。 謝珽稍稍放心了些,從側簾伸手出去,向徐曜道:“冷敷的藥?!?/br> 待藥瓶遞進來,便將小姑娘圈進懷里,拿指尖挑了膏藥細細抹在她的頭皮。那藥涼得很,像是冰涼的水徐徐化開,緩解了后腦勺灼燒般的痛感,只是畢竟要拿手指輕輕摩挲抹勻,那時輕時重的痛感猶未斷絕。 藥須抹兩遍,等待藥膏干涸的間隙里謝珽也沒放開她,只溫聲道:“再忍忍,抹了藥,淤腫便可消去?!?/br> “嗯?!卑㈡炭吭谥x珽懷里,鼻端嗅到男人身上冷冽的氣息,亦從他小心翼翼的動作中感覺到稍許溫柔。 委屈忽然就鋪天蓋地般涌上心頭。 這門婚事當真是個火坑,打從最初就磕磕絆絆,赴嫁途中遭遇襲擊不說,到了魏州就碰上個橫豎看她不順眼的祖母,又有個罵不得碰不得的遺孤表妹,如今倒好,出城赴個宴席都能危及性命。她對著鐵石心腸的男人,每日照顧起居已是如履薄冰,如今遭遇這些,愈發令人疲憊。 這個王妃之位簡直就像荊棘釘板做的。 危險得要命! 她又氣又委屈,恨不得咬他一口。 膏藥的涼意散去,后腦勺繃著似的又作痛起來,她眼里幾乎冒出淚花。 男人身穿細甲不好下嘴,銀盔卸去后,脖頸卻是毫無遮擋的,阿嫣耐不住疼,又暗恨他牽扯出的重重麻煩,照準他的脖頸便恨恨咬了下去。 細白的牙齒咬上去,淚珠霎時滾落。 謝珽只覺頸間傳來溽熱的咬痛,旋即有溫熱的淚珠落入衣領,無聲無息的滑入他的背脊。 一股酥麻從她的唇齒處襲遍全身,他身體微僵,知她是疼得狠了,又驟遭兇險驚懼未消,不由收緊懷抱,半點兒都沒吭聲。心里卻似揪成一團,念及行兇之人,眸色愈寒。 旁邊謝淑非禮勿視,趕緊閉上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