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那人低首,其中道理誰都明白。畢竟現在陛下不理朝政,如果太子殿下再出事,這大蒼可不就要亂天了。 “當初張太醫如何進的張家,如今可查明了?” “屬下…仍未查到?!蹦侨擞行M愧,“當初張府付為灰燼,屬下派人去打聽張太醫的妻兒,親朋好友,竟誰也不知,都道張太醫平素獨來獨往,與人不親近。前些日子好不容易尋到一個和張太醫有五分相似甚肖其子的青年,那人又道確實有父曾為太醫,但在多年前就已逝世,屬下查明也確實如此,線索便斷了?!?/br> “出去,自領十板?!?/br> “是!謝太子殿下?!?/br> 太子復起身,踱至窗外,空中星光正逐漸暗淡,天光初顯。 他抬起沾了一絲血跡的右手輕嗅,似乎還能聞到之前在那刺客身上染上的淡香。 那香味他再是熟悉不過,正是長姐清悅常熏的沉水香。 一夜無夢,春眠正酣,阿綿就被外面唧唧喳喳的鳥叫聲鬧醒。 才出了個聲,就有婢女推開門笑道:“小姐醒了?!?/br> “怎么這么熱鬧?” “小姐不知,今日一早就有幾只喜鵲在廊前叫喚呢?!辨九疄樗稚贤馍?,“夫人見了也高興得很,說是吉兆,又是在小姐房前,道小姐最近有好事發生呢?!?/br> 阿綿撲哧笑道:“有好事?我可想不出最近有甚么好事會與我相關,香兒小九她們呢?” “她們在拿谷子喂那幾只鵲兒呢,它們倒也乖覺得很,似是知道奴婢們好意,見人靠近都不會飛呢?!?/br> “哦?”阿綿有些好奇,推開小窗看去。檐前果然立了幾只嬌小的喜鵲,正嘰喳叫著,不時啄一下香兒她們扔去的谷粒。 “奴婢們都說是有靈性的,才在小姐房前不走呢?!辨咀咏拥?,“可惜夫人不讓奴婢們抓來養著,說是會折了福氣?!?/br> 阿綿點頭,“這種鳥兒特地抓來養著倒失了寓意,若因為沒照顧好有個什么意外就更不好說了。你去叫香兒她們進來吧?!?/br> “是,奴婢這就去?!?/br> “嗯?!卑⒕d抵頜朝外眺望,除了那幾只可愛的喜鵲,還有不遠處小花園滿目的春色。 對窗外輕輕吸氣,撲鼻而來的是這個時節特有的泥土芬芳和晨風送來的湖水氣息。 春意盎然,叫她不由心情大好。 “月前我讓人種下的那株銀杏如何了?” “已經發出芽兒了?!毕銉簽樗狩?,小九正挑選合適的春衫,“再過幾日便能長出樹形來了?!?/br> “嗯,讓人把旁邊圈起來,免得有人粗心大意踩上去?!?/br> “早圈著呢?!毕銉盒Φ?,“夫人還來看了一回,道是什么寶貝,讓小姐這般上心,還親自澆水去?!?/br> 阿綿眨眼,“不過是從三哥哥那兒磨來的,種著玩兒罷了?!?/br> 小九似忽想起什么,“對了小姐,張小姐一早便打發人來問,邀您去游湖。奴婢想著先等您醒來再回,但夫人聽說您今日與公主有約,便代為回絕了?!?/br> 阿綿唔了聲,表示知曉,那位張小姐是御史大夫張承的長女,性格爽利,值得一交,可惜每次都想給自己和她哥哥牽線搭橋。 “前陣子二哥給我扎的紙鳶呢?” “小姐說的…可是那只青鳥式樣的紙鳶?”小九小心問道。 “難道二哥還給我扎了別的?”阿綿笑意盈盈反問,隨意選了一支簪子,“天兒這么好,風也不大,正適合去放紙鳶,五jiejie應該也很喜歡?!?/br> 小九聲音有些低了,“大少爺偷偷來要過一回,說要對著青鳥紙鳶做個更好的,不想…直接被大少爺戳破了,至今也沒還回來呢?!?/br> 香兒怕她生氣,忙解釋道:“大少爺說小姐不喜歡放紙鳶,定不會記起來的,說若是您記起了就去尋他要?!?/br> 阿綿:…… 她這大哥是夠幼稚的,還沒有比他小了一歲的二哥沉穩。 “那就換別的?!卑⒕d心情正好,決定改日再去找她的好大哥算賬。 用過早膳,阿綿來到和寧清惋約好的地方,正是京城內有名的太清湖旁。 太清湖周圍栽了一圈倒柳,如今春季正是發出柳芽兒的時刻,生機勃勃。湖旁另設有亭臺水榭,桌椅皆別出心裁地以木雕成,制成各種有趣式樣。 寧清惋早派侍衛將湖周圍的人清了干凈,阿綿到時,便見得她滿面笑容地坐在亭間,面前站著一個正唱戲與她聽的小戲子。 阿綿走近了一看,才發現那小戲子生得格外俊俏,雖敷了一層白粉,也不難看出少年的精致秀麗來。 見到阿綿,小戲子揖首行禮,寧清惋這才發現她,不滿道:“晚了?!?/br> “總得讓我梳洗一番吧?!卑⒕d和她隨意慣了,打趣道,“你以為人人都是你嗎?” “我怎么了?”寧清惋低頭看自己,她今日做得是少年裝扮,端得是風度翩翩,瀟灑倜儻,“難道不好看么?” 她合上折扇,挑起那小戲子下頜,“青音,難道本公子不俊俏嗎?” 名喚青音的戲子微紅了雙頰,道了句“俊俏至極”便不再言語。 阿綿悄悄翻了個白眼,和她咬耳朵,“你不是說不喜歡這種……嗯,娘兮兮的?” 寧清惋也耳語道:“本公主那是特指駙馬,若駙馬也愿意像青音這般被我養著,對我唯命是從,那就不介意了?!?/br> 阿綿汗顏,這位五公主還真是貫徹了她從前的話語,要養三千面首啊。 “準備做什么?”阿綿讓青音退到遠處,“先說好,騎馬不去,游湖不去?!?/br> 阿綿不愛騎馬,雖然她喜歡在馬上迎風奔馳的感覺,但是……之后腿側火辣辣的疼就該她受好幾天了。 游湖的話,實則是她最近游得太多,導致現在看了船就暈。 寧清惋笑得狡黠,“誰說今日是我做安排了?” “不然還能有……太子哥哥!”阿綿驚喜出聲。 近幾年她已經很少在宮外見到太子了,因為元寧帝將朝事全權托理,太子就忙了許多。 太子一身玄色緞袍,袍內露出金色祥云鑲邊,腰系紫色鍛帶,劍眉上揚,正大步流星朝她們走來。 他腰間懸著一把利劍,氣勢逼人,也不知是從何處趕來。 “阿綿?!碧恿⒃谒砬?,神色雖無異常,但阿綿還是瞥見了他眼角的一抹青黑。 “太子哥哥昨夜沒睡嗎?” “審了幾個小賊?!碧幼?,眉宇間絲毫不見倦色,笑道,“今日孤帶你們去個好地方?!?/br> 等到了他說的好地方,阿綿才知是繞梁閣,她聽人說過幾次,據聞這里的伶人都是精心調教,聽過她們唱曲兒彈琴,可三日不知rou味。 寧清惋喝了口茶,“二哥就是帶我們到這?我還當是什么新奇的地方,也不知這閣里的人,可比不比得上我家青音的嗓子?!?/br> 本來太子一直視他人若無物,寧清惋一提才發現旁邊這油頭粉面的小戲子,當即不悅道:“滾出去!” 青音看向寧清惋,卻見她只是自顧悠悠品茶,微一咬唇,便告罪退下了。 “孤說過什么?”太子掃過寧清惋,眸光銳利,“不許讓這些玩意兒出現在阿綿面前,你若帶壞了她,孤先替你母妃把你收拾了?!?/br> 寧清惋吐舌,小聲道:“我也沒做甚么,不過是讓他唱了幾支小曲兒?!?/br> 阿綿以手抵額笑看著他們,太子代為掌理朝政幾年,已經越發有帝王威嚴了,如今很少見到他這樣故意嚇唬人的模樣。 “阿綿你也不幫幫我?!睂幥逋锉蛔约叶缰蔚貌铧c約法三章,小聲抱怨。 “我可不敢?!卑⒕d同樣小聲,“太子哥哥現在可兇了?!?/br> 說著她齜了齜牙,正好被轉過頭的太子抓到,忙對他討好地笑笑。 見她這如貓兒般笑瞇瞇討好的模樣,太子便沒了氣勢,只用扇子一敲她,“你可別和小五學,不然孤饒不了你?!?/br> “知道啦?!卑⒕d擺手,“阿娘都不知說過多少遍了?!?/br> 宮中有兩個特別的公主,一是長公主,自駙馬死后便帶發出家,每日在宮中青燈古佛地過活;二就是五公主了,眾人提起時不敢說什么詆毀的話,只道是生錯了性別,行為處事真是放蕩不羈,頗有風流才子之態。 太子殿下對這些meimei向來縱容得很,或者說是不愿多管,所以對某些言官上諫的關于五公主不守女德云云,時常是左耳進右耳出。 有兩位身子綽約的女子輕移至屏風后坐下,聲音婉轉動聽,“不知幾位客人想聽些什么?” “不如來一曲近日京城中傳唱最多的,醉花陰?!睂幥逋镩_口,她對這些最是了解。 她特意放低了聲音,本就雌雄莫辯的聲線顯得低沉起來,女子還道是位公子點的,柔柔應聲后便有另一人開始彈奏。 阿綿聽得昏昏欲睡,她向來就對這些東西缺乏欣賞能力。如果除了屏風,讓她觀賞一下兩位美人也許她還能精神些。 才過了半刻,阿綿被寧清惋彈來的一?;ㄉ@醒,見她對自己擠眉弄眼,便朝旁邊看去,不由怔了一下。 太子斂眉閉目,也不知是在假寐還是真睡著了,腰間長劍被解下放在了桌上。 寧清惋口語道:“我出去會兒,馬上便回?!?/br> 阿綿哪里不知她是想去尋她的小青音,無奈揮手,任她去了。 寧清惋一走,廂房內便只剩下了伶人悠悠的琴聲與吟唱,阿綿沒了睡意,便不由注意到了手邊散發著寒意的利劍。 劍身細長,并無贅余花紋,樸素得很,與太子向來的風格倒有些不同。 阿綿伸手緩緩撫過冰涼的劍鞘,似乎能感受到它瀝血時的鋒芒。 撫至劍端,她便被人捏住了指尖,抬首正對上太子噙了笑意的眼眸。 “它就這般好看?比我如何?” 第三十五章 “太子哥哥玉樹臨風,我怎么敢說它比你好看?!卑⒕d收回手訕笑,倒了杯茶遞去,“若是困了,太子哥哥不如在這里小憩會兒,反正外面有侍衛守著,屋內有我?!?/br> 她想起太子少年時,是很少隨身佩劍的。 難道這就是睡不好的原因?阿綿瞥見他眼內的紅絲,不由心疼。 “讓孤枕在你膝上嗎?”太子嘴角上揚,壞心地將她指尖按在劍身上,“不然硬邦邦的,孤可睡不著?!?/br> 阿綿笑看他,許是這些年被言語調侃慣了,對這種話語也絲毫不惱,“我是不介意,就怕太子哥哥嫌棄我?!?/br> 太子一哂,不再逗她,“小五出去了?” “嗯……”阿綿眼眸微轉,“五jiejie去凈手了?!?/br> “一刻也消停不了?!碧悠鹕?,頎長的身形瞬間蓋過了阿綿投在屏風上的影子,“云珠,出去跟著五公主?!?/br> 先前還在咿咿呀呀唱曲兒的女子立刻止住,應聲出門去,只留下那彈琴的女子仍在指間輕攏慢捻,隨裊裊香煙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