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他一直站在原地沒動,只用手機光照著她腳下的路。 與他擦身而過時,舒漁下意識轉頭看他。 但是夜色太黑,只看得到一個模糊的輪廓。 她又道了一聲:“謝謝!” 男人依舊是低低地嗯了一聲,一種近乎冷淡的疏離。 不過也是,他們根本就不認識。他不過是看她摸黑打水,借給她一點光而已。 舒漁繼續走,不防餐廳入口有一個小小的臺階,分神間已經是趔趄一下,眼見著要摔倒。 然而她并沒有摔下去,因為已經被人從后面抱住。 “小心!”低低的聲音,幾乎帶著點蠱惑的磁性,就在她耳畔響起。 她只穿了一身睡衣,里面是真空上陣,抱住她的那只手就橫在她胸口。 他抱得很緊,所以即使是隔著兩人的衣服,她胸前的柔軟,也很容易就感受到那只結實有力的手臂。 她幾乎是被圈在他懷中,像是一個禁錮的姿勢,鋪天蓋地的男人氣息傳入她的鼻息。 很陌生,但又好像帶著點熟悉。 舒漁忽然心跳加快。 好在,身后的人扶穩她就輕描淡寫放開了手。 舒漁回神,有些驚魂未定道:“謝謝?!?/br> 男人還是那句淡淡的嗯。 這是他們今晚重復的三次對話。 不知為何,她不敢繼續停留,幾乎是驚慌失措般鉆回了客房。 這一夜,舒漁又夢到了雨浪島。 夢到那些令她沉淪的日日夜夜。 夢到了熟悉的吻和意亂情迷。 年飯 隔日醒來,舒漁不免為自己昨晚做的夢而有些羞恥。在男友家的客房做春夢這種事,實在是有點讓她無語望天。 她下意識摸了摸唇,好像還殘留著夢中那被人親吻后的感覺。 在床上懊惱地打了個滾,她爬起來穿好衣服出門,看過去又是漂亮知性的女孩。 因著是在別人家做客,她起來得比平日早一些。 一樓客廳此時只有忙碌的阿姨和祁老爺子。 她走過去同老爺子打招呼:“祁爺爺,早??!” 祁老爺子笑瞇瞇點頭:“早!” 一老一少寒暄了幾句,樓上的人也陸續下來。 舒漁看了看屋子里的祁家一大家子,還是昨天那些人,唯獨沒見著晚上遇到的那位表哥。她忍了忍沒有去好奇多問。 吃早餐的時候,那位表哥也沒出現,舒漁心里嘀咕,難道一早就出了門。還是老爺子隨口提了一下解了她的疑惑:“今年年夜飯預訂比往年都火,暮云去巡店,恐怕晚上吃年飯才能趕回來?!?/br> 果不其然,這位暮云表哥一直到夜幕降下來,還是沒出現。 而到了傍晚時分,祁老爺子吩咐祁子瞻和祁梵正下廚準備年夜飯。 大約也印證了老爺子直接將家業傳給孫子輩的打算。 祁子瞻在進廚房前,笑著同舒漁道:“今年年飯是我和堂哥掌勺,待會兒讓你見識我們祁家菜的四十八宴?!?/br> 他口中的祁家菜的四十八宴,舒漁有聽說過,是祁家菜四十八道核心菜式,也是最頂級的宴席餐。祁家菜本就是主打高端酒宴,這四十八宴又是高端中的高端,普通人只能是望塵莫及。 舒漁不得不好奇這兩位祁家菜的準傳人,做出來的四十八宴,到底是何種水準。 富麗堂皇的餐廳,巨大的紅木餐桌。 眾人圍桌而坐,當然除了那兩位掌勺公子。 雖然舒漁是想一飽口福,但也看出來,這家宴并不那么單純,顯然是祁老爺子在考驗兩位準繼承人。 前菜冷盤上來時,管家走過來在老爺子身邊道:“暮云回來了!” 本來還有些嚴肅的祁老爺子,眉開眼笑,高聲喚:“暮云,快過來坐!” 有腳步聲傳來,踏入餐廳內。 舒漁好奇地轉頭,但下一秒,人就已經像是被偷入冰窟一般,全身僵住。 走進來的男人,身材頎長,長著一張十分俊朗的臉,尤其是那雙眼睛,黑得像是幽深的泉。他表情淡淡,只嘴角勾著一絲淺淺的笑意,目光越過眾人,也沒有在舒漁身上停留,只落在祁老爺子身上。 “爺爺,本來是打算早點回來的,東明路那間店子出了點小狀況,讓你久等了?!?/br> 他的聲音帶著點沉沉的磁性,跟昨晚舒漁聽到的那個一模一樣。 舒漁幾乎忘了自己身在何處,目光一直隨著這個人,直到他在祁老爺子右手邊的位子坐下。 暮云暮云,真的是她認識的那個暮云。 衛暮云還是沒有看她,只淡淡掃了一眼桌上的人,點點頭算是給大家打招呼。 舒漁腦子里一片混亂,完全想不通當年那個海島男孩,怎么搖身一變成了祁家的人。 她回過神,趕緊低下頭,不敢再看他,怕被人察覺她的異狀。 祁子瞻的母親鄭清妍最先笑嘻嘻道:“歲末是酒樓最忙的時候,這段日子,真是辛苦暮云了?!?/br> 祁老爺子笑道:“可不是么?多虧了暮云,今年的年夜飯預訂才會這么火熱。我聽阿城說,不僅江城的幾家酒樓,外地各市的預訂也都很火,全都爆滿了?!?/br> 他話音落,大兒子祁粟附和夸道:“要是meimei還活著,看到暮云這么有出息,不知道該有多高興?!?/br> 衛暮云本來帶著淺笑的臉,微微一凜,那笑容便多了幾分譏誚的冷意。 祁粟這話立刻勾起了老爺子的傷心處,抓起外孫的手,幽幽嘆了口氣。 衛暮云安撫一般在老人枯萎的手上輕拍了拍。 祁粟的妻子章茹啐了口丈夫:“大過年的,你是要惹咱爸不高興么?” 祁粟訕訕笑了笑,神色莫辨地看向老爺子。 祁宴之擺擺手:“罷了,讓子瞻和梵正上菜?!?/br> 冷盤之后,是三十六道主菜。 祁家菜脫胎于宮廷菜,主打山珍海味,食材都很珍貴,從海里的鮑魚魚翅海參,到山上的燕窩熊掌松茸。 舒漁雖然是個在吃上面舍得下血本的吃貨,也從來沒見過這么多山珍海味。而且每道菜做法考究,從刀工到烹飪的手法再到擺盤,都像是藝術創造,看得她都不忍心下手。 因為菜式太豐富,每道菜也只是讓眾人略作品嘗,就撤下了去,換上新出爐的菜。 舒漁本來是秉著大干一場的豪情壯志,但因為衛暮云的出現,讓她忽然有些食不甘味。 何況宴桌上的氣氛,明顯不那么一般。 不過她也不得承認,這四十八宴確實非同一般。 等到最后幾道菜上來,掌勺的祁子瞻和祁梵正才回到餐桌。 祁老爺子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揮揮手:“你們兩個也吃?!?/br> 祁子瞻悄悄朝舒漁笑了笑,悶頭開吃。 舒漁以前以為祁子瞻是愛好廚藝,因為也沒見他做什么硬菜,只當他是普通人中會做菜的那一類。 今日頭回見了他的真功夫,才知道他那只是愛好,這根本就是一身好本事。就是那胡蘿卜雕花,恐怕也不是一朝一夕練就而成的。 她不動聲色地看了看他,見他一臉單純,似乎對桌上的暗涌渾然不覺。 當舒漁收回視線時,忽然感覺有一道目光似乎落在自己臉上,抬頭看去,卻見是斜對面的衛暮云,正淡淡朝自己掃了一眼。 他目光冷淡疏離,在對上她的視線后,立刻輕描淡寫挪開。 舒漁心里咯噔一下,有些心慌地低下頭。 一頓年飯終于在詭異的氣氛下結束。 但是大家都沒有離席。 祁老爺子淡淡地看向兩個掌勺的孫子,不緊不慢開口:“梵正,祁家菜是脫胎于宮廷菜,技法固然重要,但廚藝也應該接地氣,你做菜太流于形式,有點華而不實?!?/br> 祁梵正點頭。 舒漁暗嘆,她吃菜向來只用好吃不好吃來分別,在她看來祁梵正的手藝已經登峰造極,光那玫瑰糕雕花就足為一絕??墒窃谄罾蠣斪友劾?,卻只是流于形式,華而不實。 她好奇地繼續聽下去。 祁老爺子又道:“子瞻,你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祁家菜也需要不斷推陳出新,但是傳統的精髓不能拋棄,宮廷菜該有的大氣不能丟?!鳖D了頓,又道,“你們都好好想想,到底有什么不足?!?/br> 說完,他讓管家扶著自己起身離席。 祁梵正不以為然地拿起筷子在手中轉了轉,嘴唇勾了勾,朝正要起身的衛暮云似笑非笑道:“表弟,你覺得爺爺說得對不對?” 衛暮云淡淡一笑:“爺爺說得我不太懂,不過我覺得表哥和子瞻的手藝,都非常了得?!?/br> 他說完,目光從舒漁身上輕描淡寫掃過,面無表情離開了餐廳。 舒漁忽然覺得這個人好像并不是自己認識的那個暮云。 祁子瞻笑嘻嘻跟眾人插科打諢了幾句,拉著舒漁上樓鉆進了他的房間。 進了屋房間,他有點懊惱地抓了抓頭:“真是不好意思,本來是帶你回來吃年飯,沒想到會被爺爺抓去做年夜飯?!?/br> 舒漁笑:“我覺得挺好??!四十八宴果然名不虛傳?!闭f著又試探問,“你爺爺這樣是不是是在考驗你們兩個?” 祁子瞻點頭:“應該是?!毕肓讼?,又試探問:“那你覺得我和堂哥哪個造詣更好?” 舒漁看著他問:“你要聽真話?” 祁子瞻點頭:“你堂哥的技法肯定更勝一籌,但跟你爺爺說得一樣,有點華而不實,太追求高大上。你做的菜,反正在我看來,就味道本身,確實要好一點?!?/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