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他聲音很低,這句話如同娓娓道來,像是在說一個屬于他的故事,卻又沒有任何內容。 舒漁怔了怔,忽然就沒有了追問下去的底氣,只笑著道:“您做的菜那么好吃,吃了的人大概都不想離開?!彼D了頓,輕輕舒了口氣,“不管怎樣,那祝你早日等到那個人?!?/br> 男人也低低笑著回她:“會的?!彼似?,又問,“還有什么要問的嗎?” “沒有了?!笔鏉O想了想,又笑道,“今天的用餐體會很愉快,我已經很多年沒吃過這么好吃的菜?!?/br> 男人笑回:“我應該感謝你的光顧才是。歡迎下次再來!” 舒漁:“嗯,那再見!” “再見!” 舒漁禮貌地等待對方先掛斷電話,但等了半響,那頭雖然未再出聲,卻也一直沒有掛斷。她失笑搖頭,到底還是先摁下了手機的結束通話。 回到家里已經過了八點。 這是大學畢業時,父親送給舒漁的房子,屬于她一個人的家。 一百五十平米的房子,位于市中心,在這座房價高昂的都市,足以算得上豪宅。 當年剛剛住進來時,她一度因為這大房子映照著人的孤獨,而常常夜不能寐。一個單身女孩,獨自一個人居住在這么大的房子里,確實是孤獨得可怕。 所以那時的她只住過一個多月就匆匆離開。 不過時隔幾年,當她再回到這套房子,雖然仍舊覺得有點孤獨,但卻不再恐懼,因為她早已不是那個感情上需要依賴別人的女孩。 她長大了,大到足夠一個人面對這個孤獨的世界。 舒漁洗了澡,泡了杯熱茶,來到客廳外的開放式大陽臺,靠在欄桿上俯視這座已經不能稱之為熟悉的城市。 歲末的夜晚,很冷。 他將拉絨睡衣的帽子戴在頭上,擋住夜風吹來的寒意,默默看著城市中星星點點的萬家燈火。 她知道其中有兩家,里面有著她的父親和母親,以及他們的愛人和孩子。 明天就是臘月二十九,父母之前都接過她去家里過年,但她笑著婉拒,說今年商量好了去男友家。 他們聽起來似乎很欣然。 她從不懷疑父母對她的愛。 只是,她是他們愛情的結晶,也是婚姻不幸的犧牲品。 好在二十六歲的舒漁,早已經不需要父愛母愛了。 不知過了多久,隱隱有口琴聲傳來,喚回她的神思。 她怔了怔,好奇地循聲轉頭。 琴聲是從隔壁傳來。 這是一梯兩戶的高層住宅,隔壁是舒漁唯一的鄰居。 四年前住著的是一對熱情的中年夫妻,那個暑假,舒漁還給他們家的女孩補習過兩個星期英語。 然而四年之后,那對夫妻早已搬走,不知去了哪座城市的哪個角落,隔壁也早就換了新人。 人與人之前的情分,有時候就是這么淡薄,不過都是匆匆過客。 她回來這一個月,還未曾與新鄰居打過照面,甚至今晚是第一次看到那房子里亮燈。 她歪頭看過去,落地窗的薄紗隨風輕舞,客廳的沙發隱隱坐著一道身影,一個男人的身影。 傳入耳畔的口琴聲悠揚動聽。 動聽得讓她心動。 舒漁見過會吹口琴的人很少,仔細想來,大約也就那么一個。 祁家 舒漁已經很久沒夢見過雨浪島。 她夢見在臺風中襲來的小島上奔跑,眼睛被風雨遮住,看不清方向,只一直跑一直跑。忽然有一只溫暖的手將她拉著,帶著她穿過了風雨,迎來了一片云破天開。 然后,他和她站在金色的沙灘上擁吻。 接著,他又帶著她躍入水中,不著寸縷的人,像是兩條自由自在的魚,在海水中遨游。 他的手撫過她的脊背,他們在水中合二為一。 身體仿佛懸浮飄起,渾身戰栗,如一簇火焰綻放開來,強烈到吞噬了一切。 舒漁在冬天被熱醒過來。 她揭開被子,用力舒了幾口氣,身上的燥意才稍稍減緩。 也不是沒做過春夢,只是如此真實還是頭一遭。 不知是不是年歲漸長的緣故,生理上的日趨成熟,潛伏的欲望也越來越呼之欲出。 拿過手機看了眼時間,已經到早上六點多,索性起床。 洗漱完畢,在客廳看了會兒電視,手機響了起來,是祁子瞻打來的電話。 他在電話里道:“還有大概二十分鐘到你小區門口?!?/br> 舒漁笑:“行,我馬上下來跟你會和?!?/br> 她掛了電話,將禮品裝好,走到門口,對著玄關邊的鏡子整理了下衣服和妝容,這才放心出門。 她鎖上門后轉身,發覺有人剛進電梯,那電梯門正在緩慢關閉,趕緊大聲道:“等等!” 但等她手忙腳亂來到電梯邊,那電梯門已經合上,即使匆忙按下開門鍵,也已經來不及。只能眼睜睜看著電梯的數字開始閃動變化。 她有些悻悻地撇撇嘴,剛剛那人應該就是自己那位素未謀面的鄰居,他明明應該聽到她的聲音,卻沒按下電梯等等她。 看來并不是一個友好的鄰居。 不過話說回來,如今的鋼筋水泥都市,人與人之間本來就是如此淡漠。 舒漁沒有放在心上。 出了小區門口,祁子瞻那輛深藍的車子已經停在路邊,他正站在車外朝小區門內張望,一身簡單黑色休閑外套,卻襯得他十分陽光帥氣。 看到舒漁出來,他立刻笑著走過來,接過她手里的禮盒,拎起來看了看,笑道:“你還真買了這么多禮物?” 舒漁也笑:“畢竟是要去你們家蹭幾頓飯的,怎不能空手上門!一想到要吃的是祁家家宴,我都覺得這點東西拿不出手?!?/br> 祁子瞻大笑:“你別想得那么夸張,我們家跟普通家庭也沒什么兩樣。我爺爺和爸媽知道我帶女朋友回家,高興還來不及,哪里會在乎禮物?!?/br> 舒漁笑而不語,她可不能把祁家想成普通家庭。 其實當初認識祁子瞻,完全不知道他跟江城的祁家菜有什么聯系。 那時兩人都是剛剛出國留學的學生,恰好在同所學校的同一個專業,順理成章地成了朋友。 舒漁在國外朋友不多,之所以跟祁子瞻迅速成為好友,大概是因為這家伙實在是個很有親和力的男孩,并且兩人志同道合,是吃貨之路的盟友。 唔!再加上胖子都比較有親和力。 沒錯,兩人剛認識時,祁子瞻還是個兩百多斤的大胖子,而且還是個會做菜的胖子。 胖子都是潛力股這話果然不假。在隨后的三年多,祁子瞻同學以每年三十斤的遞減速度,變成了如今英俊帥氣的型男。 認識兩人的朋友都說舒漁太有眼光,在祁子瞻是胖子的時候就先占了位子。 舒漁表示很冤枉,她跟祁子瞻做朋友時,從來沒想過他會減肥,更沒想過減肥后會是大帥哥。 實際上,對她來說,型男祁子瞻和當初那個親和力十足的胖子,并沒有什么不同。當她面對瘦下來的祁子瞻,起初也沒有其他想法。 直到有一天,她無意翻到他的兩張對比照,笑著問他:“你怎么會想到減肥的?” 祁子瞻像是隨口笑著答道:“因為我不想你的男朋友是個死胖子??!” 舒漁半響才反應過來他話中的意思。 對于祁子瞻為她減肥變型男這件事,舒漁表示十分感動,然后就拒絕了他的表白。 在被她十動然拒之后,祁帥哥并沒有氣餒。隨后的半年,他還是繼續以一個朋友的身份在她身邊,隔三差五再表白一下。 直到兩個月前舒漁決定回國,祁子瞻再次表白。 鬼使神差之下,她竟然答應了他。 直到現在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答應他,答應跟一個沒有讓自己心動的男人交往,想來想去,大約就是近鄉情怯。 她害怕當年那種孤獨感,所以需要抓住一根浮木,才敢回來。 何況人總是要走向下一個階段的,戀愛結婚生子,大概都是水到渠成的事。而祁子瞻對她來說,再理想不過。 沒有火花四射的激情碰撞,但有相處多年的默契和妥帖,他對她的認真,瞎子都能感覺得到。 就算這樣的決定草率而不負責任,但她覺得這是她人生岔路口中最讓她安心的選擇。 唯一讓她沒料到是,祁子瞻原來是祁家的人。 當初在國外,兩個人都沒打過工,還對尋找美食樂此不疲,且不吝花錢,再加上祁子瞻被養得那么胖,想必是家境不錯。 至于他能將一袋普通的掛面做成美味佳肴,只當他是愛吃愛做而已。 可哪知豈止是不錯,簡直就是大富之家。 江城的祁家也就是祁家菜的擁有者。 祁家菜是國內餐飲排名前五的品牌,傳承上百年的老字號。創始人祁英年是清末宮廷御廚,后來出宮后回到江城開了一家宮廷菜的酒樓,名聲大振。 在隨后的一百多年,經歷戰亂饑荒十年動蕩,直到現任傳承人,也就是祁子瞻的爺爺祁宴之在八十年代重整祖業,三十多年下來,祁家菜已經開了五十多家酒樓,甚至已經開在了國外。 祁家菜跟餐飲業那些后起之秀不同,它是一種文化的傳承,甚至是這座城市的招牌。 雖然祁子瞻當初說起家里的時候,十分輕描淡寫,但舒漁還是很震驚。 她從小生活優越,倒是對祁家的財力沒什么興趣,而是想到他們家的菜。 祁家菜??!豈不是每天吃的都是皇帝的待遇。 她想起祁子瞻以前的體型,難怪被養得那么胖。 兩人坐上了車,舒漁想了想問:“你看看我有沒有漏掉禮物?你爺爺的,叔叔阿姨的,你伯伯嬸嬸和你堂哥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