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第45章 交鋒 張義蛟只往車內看了一眼,蒼老的臉就扭曲起來! 保時捷的駕駛艙被撞得嚴重變形,里面的人早已沒有氣息。但是只看一眼,張義蛟就知道,那是個男人。 保時捷用的防彈玻璃,鍍了膜,因此從外面看不到車內情況。此時車門變形裂開,玻璃在巨大的撞擊下已然粉碎,才發現車內沒有別人,只有駕駛位上的司機。司機已是個血人,但是一眼看得出,是個男性。 不是李淺淺。 司機整個人被安全氣囊卡在座椅上,一根飛濺的鋼條穿過他的頭部,血已經流干了,手還向前伸著,想去抓方向盤做最后地掙扎。男人已經面目全非,張義蛟卻覺得身高體型,面貌輪廓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見過。身為司機,這個人沒有穿司機的制服,也沒有戴白手套……他仔細打量,瞳孔突然縮起來! “廖竟成!”張義蛟認了出來,這是他安放在肖隸身邊,為他外孫辦事的那枚棋子! 可是為什么這個人會開肖夫人的車?為什么他見到自己派出追殺的車,不停車聯系,澄清誤會,而是瘋狂逃跑?!難道肖隸—— 時間可以賦予一個人知識與財富,也能賦予他敏銳的直覺,張義蛟當機立斷,嘶啞著嗓子:“走!馬上走!” 跟在他身后處理現場的人,貼身保鏢,清場的人,甚至身后幫他捧茶杯的小男孩,都立刻停手,悄無聲息地轉身,向巷口來路撤退。那邊有張家的車,和原地待命的人,只要撤退到巷口,就安全了。 剛剛抬腳,就聽見人高聲問:“岳父遠道而來,這么就急著走了???” 已是上午,陽光漸漸強了起來,從陰暗的巷口那頭,張義蛟保姆車的方向,陽光之下,走進一個男人。 男人穿著黑色禮服,每一步都走得很穩,每一步都帶著寒意。歲月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刻了四十年的風霜,刻出了一股深秋的肅殺之氣。 那本是條背街的小巷,一旁是廢棄的居民樓,一旁是矮墻,墻后是個行人稀少的植物園。肖隸一開口,這條死寂的小街,就變得不一樣了。廢棄居民樓的窗戶打開,里面閃出架著槍的人影,巷口與矮墻之上,黑衣持槍的人安靜現身。剛才他們一直都在,只是沒有一點聲響,仿佛在安靜地觀賞一場表演。直到演員死亡,主持人登場,才現身鼓掌。 樓上突然扔下一具尸體,雙手反綁著,嘴被堵上,落地時已經七竅流血身亡了。 在場的張家人都倒吸了口冷氣,認得來那是他們派去的,在高處狙擊保時捷的槍手。 肖隸就這么從夾道歡迎的肖家打手中穿過,邁過地上的尸體,一路走到拄著拐杖的老人面前,在離他還有十米遠的地方停下來,在街邊的石桌椅上坐下來。他臉上雖然在笑,每個字卻都寒氣逼人:“不留下來,喝杯茶,聽聽您老派給我兒子的秘書,是被誰殺的嗎?” 張義蛟手心全是汗。他知道,自己是中計了。 肖家雖然已經洗白上岸多年,內部實力依然強勁。既然肖隸能從巷口走來,就說明他留在外面的人已經被無聲無息解決掉了。這是一個甕,保時捷是誘餌,面前這個男人坐主人,請他入甕。多少年了,自得勢以后,張義蛟就再也沒有被逼入過這樣的絕境。這次是他大意了,過于自信,過于妒恨……不過他帶了人來,他帶的都是張家精英,就算這樣的逆風困境,也能護著他殺出一條血路! 張義蛟心一橫,咬牙道:“殺!” 四周張家的人立刻收攏,背對背,手持武器與護具,把張義蛟圍在中間,向外突圍!火光與槍聲同時閃起! 張義蛟是實打實走黑路子的,這么多年一直在血與尸體中趟過來,手下的人都是精兵強將。他們沒有調頭沖向相反的方向,而是一起向著十幾米外的肖家陣地,以及肖隸本人沖去!打蛇打七寸,擒賊先擒王,肖隸站在他們面前,雖然看上去強勢,其實是把最大的弱點擺在了張義蛟面前!張義蛟知道,這個男人死了,他身后所有的關系,所有的槍支,所有的財富,都隨之消失,并且能通過張文山,由自己接管! 子彈就擦著男人耳邊飛過,在風衣領子上燒炙出一個焦黑的洞。肖隸沒有動手,他身后殺手先動,火力暴雨一樣撲上來,打得張家人幾乎抬不起頭。就在這么一波火力的功夫,兩撥人馬正面對沖,陣型立馬就亂了!混亂當中,肖隸抓過被撞汽車飛起的一塊鋼板擋了一下,拔槍連開兩槍!張義蛟身邊一位保鏢慘叫一聲,捂著手臂倒在地上,另一只手本能地開槍還擊,結果肩頭蹦出一朵血花,徹底倒下不能動彈。 那個保鏢本來護送張義蛟沿著墻根往外撤,他倒下后原本應該由別人填補上來,可是張義蛟發現,自己身邊竟然沒有人了!那一波火力中,人人自保,他與自己的勢力被切割開了!此時有人拉住他肩膀,張義蛟憤怒地回頭:“廢物!還不快幫我——” 肖隸槍口垂下來,就對著張義蛟的胸口:“岳父,你讓我幫你什么,可以直接說?!?/br> 那一刻男人的眼神冷得像十二月的寒冰,張義蛟突然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后生可畏——對方正當盛年,正是狩獵場上征戰廝殺的頭狼,而他不過是一具垂垂老矣,抱著執念不肯放手的行尸走rou。 肖隸道:“文山是我的兒子,他的一切我來管教。以前我覺得,你作為張可馨的父親,在自己外孫身邊留一兩個人無可厚非,畢竟老年人,總舍不得放手,什么都要抓在手里,可是今天這樣,就過分了?!?/br> “你——”張義蛟氣得發抖,“你還敢提可馨?!” “張可馨的事情,當年我對你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的?!毙る`望著面前的男人,字字清楚,心平氣和,“既然我給了她名分,那么我就會給文山一切我答應過的,他應該有的權利,包括我的財富。你信不信,隨便你,但是你對李淺淺動手,就觸碰了我的底線?!?/br> “正如你珍視張可馨一樣,我珍視淺淺。她是我的全部。如果有人想要奪走我的全部,”漆黑的槍管往上一抬,肖隸松了保險栓,“我必然和他拼命?!?/br> “你敢——你——” 那一刻張義蛟真的覺得,面前肖隸會開槍,然而他只是把槍口往上抬了抬,一槍打在身后向自己沖過來的保鏢上。保鏢一聲不吭地砸在地上,像個沉悶的沙袋,肖隸又把槍口垂下來,繼續剛才的談話:“我當然敢?!?/br> “張老,你那位姓廖的秘書帶給我兒子的東西,我就當沒看見?!毙る`舍去了‘岳父’這個稱謂,冷笑,“也請你想一想,為什么當初張可馨日子過得那么辛苦,卻不肯回張家?是誰說要打了她肚子中的孩子,又是誰把她當家族聯姻的籌碼?” “我的女兒!”張義蛟氣得發抖,“我生的女兒,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肖隸搖了搖頭:“可惜她和她愛的人,都不這樣覺得?!?/br> “今天我的人跟廖秘書開了個玩笑,讓他坐上我夫人的車,說車上有頓感炸彈,只要他能逃離你的追殺,炸彈就不爆炸。張老,他的確盡力了,”肖隸嘆息,“不過你為文山找的人,不怎么樣啊。肖家的事,您老就不要插手了?!?/br> 原來如此,他知道。 張義蛟打了個寒顫——后生可畏,簡直后生可畏。 肖隸收了槍,往后退:“岳父,我不殺你。不過剛才我說的,保時捷里有頓感炸彈的事情,是真的?!?/br> 那車離他很近,張義蛟臉色劇變! 肖隸一收槍,就往巷口退去,張義蛟竭盡全力喊道:“來人,快退,退!退到外面去,有炸彈!” 不愧是黑道里浸yin的張家,聞聲竟然血淋淋地從肖隸的包圍圈里撕了條口子,護著主人逃了出去。沒跑多遠,身后就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早已變形的保時捷在巨大的爆炸中化為廢鐵。鋼釘鋼片滿天飛,還沒有跑遠的殺手直接被釘成刺猬,一根鋼片扎到張義蛟的背上,血流不止,也不知道扎了多深。 爆炸之后是平靜。 當場面已被重新打掃,警笛聲在不遠處響起時,肖隸已經靠在他慣常座駕的椅背上,松了一口氣。槍已經收好,他拿槍的手全是汗,眼睛閉起來,整個人仿佛已然脫力。 張叔開車,回頭問他:“肖總,為什么要放張義蛟走?殺而不死,必有后患?!?/br> “他是文山的外公,”肖隸道,“殺了他,文山肯定會恨我一輩子?!?/br> 片刻,肖隸貼身口袋里手機震動了,他接起來,仿佛突然變得很有精神:“淺淺,你身體好些了嗎?” “我嗎?我很好,今天上午去集團開了個會?,F在經濟形勢不好,有點忙,沒陪到你抱歉……我……不,我……我是想說我……” 電話被對方掛斷了,肖隸把手機收起來,低聲將剛才那句話補完:“我愛你?!?/br> “晚上夫人親自下廚做飯,”肖隸對張叔說,“今天早點回去?!?/br> 開車的管家聽完就一身冷汗:“是是肯定要早點回去,怕晚了夫人又把廚房燒了。我還記得有一年您慶生,慣用主廚不在,夫人親自下廚燒了一碗紅燒rou。rou是燒得不錯,就是不知道為什么半間廚房熏黑了。是因為這事,后來夫人才再也不做飯了嗎?” 自殺很容易,但是如果你想拒絕死亡的痛苦,又想擁抱它的溫柔,卻不那么容易。 張文山敲門的時候,肖重云全身如同通了電一般,打了個寒顫。 那一刻他是冷靜的,仿佛靈感已經脫離軀殼站在一個更高的地方,冷眼旁觀自己即將要做的事情。 他拿起放在桌上的一只彩色馬克杯,倒滿一杯酒,然后抓起一只白色的藥瓶,走下樓梯。隔著門板,肖重云聽見張文山敲門的聲音。他敲門向來冷靜而有禮貌,敲三下一下,從小養成的習慣。這是鎮定安眠類藥物,必須達到一定的量,才能達到預設的結果。肖重云打開藥瓶,因為手在發抖,試著三次才開了白色瓶蓋,然后把里面的片劑倒出來。第一次他服了十五片,第二次他服了二十片。在短短的五分鐘內,肖重云仿佛吃飯一般,吃完了整瓶藥物。他每一口都就著酒,這樣能夠加速藥物的吸收,減輕自己的痛苦。 他將空的藥瓶放在一邊,本來想放下馬克杯,沒拿穩,杯子就和余酒一起落在地上,濺得一地碎片與水漬。 沒有時間收拾了,肖重云想,開門吧。 之后的事情,肖重云記得不是很清楚。因為酒精的作用,藥效發作得比預想中快,大腦的神智變得模糊。他只記得張文山站在門口,抱住自己,而他用隨身的短刀,貫穿了這個男人的身體。 那時張文山的表情如何,是憤怒,是失望,是痛苦,還是悔恨,肖重云都沒有精力分辨了。那一刀確實刺得很深,如果位置不偏,正好在脾臟上。脾破裂大出血,這附近沒有醫院也沒有診所,一切都來不及。等人們發現他們時,也許已經是一兩個月以后,兩句相互擁抱的,腐爛的尸體?;蛘咭驗檫@個地方實在太偏僻了,他們化作兩具黃草叢中爬滿藤蔓的白骨。 肖重云用盡全身力量,支撐住懷里的人,盡量讓他不那么痛苦。 張文山說了什么,他聽不清楚,張文山在做什么,他也感覺不到了。皮膚知覺變得遲鈍,肖重云只覺得冷,一直冷到骨子里去,然后就沉沉地睡去了。 那是一個預料中的,期待已久的,甜黑的苦夢。他只愿一夢不醒。 肖重云醒來時,是躺在客廳的地板上,旁邊是自己的嘔吐物。 腹部特別痛,撩起衣服來下面一片青紫,不知道是張文山的報復,還是張為了讓自己把藥物吐出來,特地往他腹部結結實實揍了幾拳。衣服上全是嘔吐的穢物,臟得讓人難受,臉上卻是干凈的,像是有人用什么東西,特地為他擦了一把。 門口鮮血的氣息還很重,肖重云勉強站起來,摔摔跌跌地找張文山。他找了門口,找了樓上,找了廚房,找遍了這個房間每一個角落,沒有看見張文山的人,也沒有看見他的尸體。雖然大部分安眠藥已經吐出來了,藥效卻沒有完全退去,肖重云每走兩步就滑一步,撞到桌角,撞到門板。明明覺得很近的,兩步就能走下去的樓梯,不知道為什么直接從二樓平臺滾下來,起來時全身都是淤痕。 后來他在門口找到了一串向外的血跡,知道張文山是離開了。 肖重云跟著血跡,一直找到外面的樹林里,然后斷了。 這邊樹林很危險,夜里能聽見野獸的嗥叫,但是肖重云運氣很好,幾乎沒有遇到危險。他絕望地在樹林里找了兩天,每一步都像喝醉酒一樣,走不動就爬,爬不動就停下來,休息一會兒再找。如果有人在這時見到他,一定認不出那個“東方的肖”。他襯衫破爛,滿身污穢與血跡,臉色蒼白得跟紙一樣,在灌木與樹叢中間,找張文山。 那時肖重云的大腦思維是停滯的。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找張文山,只知道應該找到他,看看他怎么樣了。 與其說是樹林,不如說是一片深不見底的熱帶雨林邊緣。肖重云找了兩天,一無所獲,第三天他終于放棄了,幾乎是爬回那棟小屋,在發臭的地板上閉上眼睛,一睡就是二十個小時。 張文山死了,死在那片深不見底的森林里了,他想,自殺的藥也用完了。 再次醒來后,肖重云終于緩過來一點。他去樓上洗了個澡,換了身干凈的衣服,然后租了輛車回吉隆坡。 一命換一命,肖重云是去向母親告別的。他只是打算到小樓下,遠遠地望一眼橘黃色的燈光就走。 長途奔波,到吉隆坡已是深夜,遠遠地看見肖家主樓尖頂時,肖重云內心有一種平和的安寧。他思念慈母,思念母親一直住的小套間外的小花園,思念自己的學校與天真可愛的學弟。等車拐過幾個街區,到了肖宅門口時,肖重云卻發現里面人聲鼎沸。 門房一見是他,立刻開了門:“二少爺你可回來了!大少爺又不在,燒起來啦!燒起來啦!” 肖重云愣了半響:“什么燒起來了?” “夫人的小樓,燒起來啦?。?!” 第46章 烈火(已補完) 肖重云跳下車,沖了進去。 烈火從母親在的小樓燃起,一直蔓延了半個肖宅。肖家在郊區,消防局過來需要時間,一路都是逃生的哭喊與尖叫?;鹧孀尶諝庾兊弥藷崤で?,火星從四周的建筑物上迸落,倒塌橫梁砸在地上,又引燃旁邊的建筑。 肖重云拉住一個被嚇得驚慌失措的小姑娘,問:“看見我父親了嗎!” “肖總,”小姑娘是在廚房幫忙做事的,此時已經被嚇得話都說不完整,“肖總在小樓那邊……” 肖重云護著女孩跑了一段,把她往火小的地方推去,然后彎腰穿過燃燒的草坪,向小花園的方向沖過去。 等他沖到母親樓下時,發現那里已然有很多持槍的人。 一枚子彈插著他鬢角飛過,肖重云伸手在臉上摸了一把,發現手上全是血。 有人站在燃燒的小樓笑,笑得歇斯底里:“肖隸,怎么辦?你不是愛她嗎?你不是很愛她嗎?” “她就在里面,你去救啊?!?/br> “你們這群肖家養的廢物,都站著干嘛?去救你們肖夫人??!” 肖重云一把抓住一位站立在旁的保鏢,聽見自己問:“怎么回事?” “二少!”那人嚇得幾乎說不出話了,“今天夫人難得下廚房,做了菜,等肖總回來——” 那天肖隸在車上接到李淺淺的電話,說晚上回家吃飯,然而那天他實在太忙了,沒能赴約。要打壓一股與自己勢均力敵的勢力,不僅僅是靠一場血拼,同時還有商業上的,經濟上的,關系網中的,錯綜復雜的手段。從那天開始,所有張義蛟在長島上的事務,不分黑白,全部受到嚴厲的打壓。肖隸與張家的敵人聯手,又向他的朋友開出翻倍的高價,分明是要斷了張義蛟財路,就留幾分個人薄產,讓他從此退出沙場,告老還鄉,了卻余生。 那幾日肖隸每天都在集團總部,徹夜未眠。重云在外取材,想必沒有問題,文山已然展露鋒芒,應當會自保,他并不是很擔心。肖隸向來做事雷厲風行,打算就在這幾日,出手狠一點,將此事處理干凈,免得以后再留后患。 快刀斬亂麻的好處也在于,李淺淺不會知道自己做的事情。 畢竟他很多年前就保證過,肖家已經洗白上岸,從此不再沾染一點黑色。 其實在張義蛟出手之前,肖隸已經摸到了他的底牌,因此做了相應的布置,否則也不可能短短幾日之內,讓局面穩定下來。在塵埃即將落定之時,肖隸收到了家里的一封信。 是肖夫人手書的請柬,寫在白色有紋路的紙上,請他回家赴宴,對月小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