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肖重云看著小鬼認真在紙上寫配方,一串又一串化學公式,坐得無聊:“你不問我為什么在現在讓你仿它?” “怕問錯了,你會走人?!?/br> “……” 張松知道老板有不能碰的禁區,比方說鼻子,比方說雅舍的張文山。不小心撞上其中一樣,可能就會觸發離家出走的隱藏副本。張文山是個死xue已經知道了,關鍵不知道其他禁區觸發條件,所以學乖了,選擇不問。 肖重云非常頭痛。 “我不會拖欠你工資的,你晚上回學校睡吧?!彼」碚勁?,“把地鋪打在房門口太不好了,每次半夜上廁所都要從你身上跨過去。我老胳膊老腿的,不小心踩到祖國花朵多罪惡?!?/br> 張松專心鑒香,沒有理他。 肖重云沒有辦法,只能試著活動自己嗅覺,試圖從紛繁復雜的香氣中,找到空氣中彌散的那一點rou桂香。 他還自己鼻子正常的時候,站在自然清新的空氣中,閉上眼睛,知道當天花園里有哪些花開放了。走進書房時,能聞到實木書案經年沉香,觸摸杯盞,甚至能感受到上一杯咖啡隱隱卓卓的余香。 如果沒有幻嗅就好了。 當初小鬼曾經直白的問過他,他的鼻子到底怎么回事。 肖重云不是完全聞不到,而是總是被一些虛幻的氣味包圍著,以至于無法分某種氣息是清真實還是虛幻。 現在他鼻子里充斥著的淡玫瑰香,不管怎么努力,都聞不到golden day的影子。 肖重云知道這種玫瑰香一定來源于自己過去的嗅覺記憶儲備,在當初的黑暗禁閉中,為了熬過難捱時間,他榨干記憶,把虛幻當做真實,終于自食其果了。 白費半天力氣,一無所獲,非常疲憊的肖老板檢閱自己學生的作業,拿筆改了兩個地方:“去調香室試調一下,如果不像,看我這樣改會不會香氣更貼近。明清堂的調香師風格比較清淡婉約,你下手略重了?!?/br> 三天之內肖重云又把rou桂香的配方改了兩次,直到最后,張松給出的判斷是完全一致。 三天之中只有一次,他運氣好,從幻覺的焦糊味里嗅到了一點香水味。之后的指導,完全基于那次的嗅覺記憶。配方表出來之后,他把張松叫過來,讓他帶資料和小樣直接去lotus交給周天皓。 “猜猜我為什么讓你仿這款香?” 肖重云星星眼望著學生,心想你不要有顧慮,快猜啊快猜,快問我為什么啊問我為什么啊,再不說老子就憋出內傷了! “為什么?”小鬼心不在焉。 “你知道為什么這次抄襲風波中明清堂始終按兵不動嗎?因為他們設在lotus中的內鬼,正在試圖把lotus抄襲的證據弄到手。明清堂的想法是等證據到手,香水上市,鐵證如山,那時才會有好戲看。它大概不知道,上次自己偷配方的事情已經爆出來了,這回不過是專門演出來給它看的戲?!u證據’現在就在你手里,等你給了周老板,他會讓人24小時暗中盯著資料,一旦對方出手立刻抓人。到時候到底是誰因為竊取機密上法庭,就不好說了?!毙ぶ卦普Z重心長,“所以說,調制香水,心正,香氣才純凈清正。像明清堂那種長期走非主流妖風路線作品的,沒什么前途?!?/br> …… 嘮叨期間,小鬼已經走到店門口了。 肖重云哀嘆,自己之所以選擇留下來,是想在有限的時間內死命推不爭氣學生一把。大概小鬼短期都不會明白,老子最近讓他做的事情的意義。 日。 結果張松走了兩步,又折回來,看著他。 “怎么了,沒帶公交卡?” “不要趁我出門的時候偷偷走掉?!碧鞖庥悬c冷,張松眼睛里濕潤感不知道是凍出來的,還是怎樣的,看起來像一只將要被主人拋棄小狗,瞬間讓人心生愛憐,“老師?!?/br> 肖重云摸摸鼻子。 畢竟張松大學還沒畢業,青澀學生一只,第一次參加香水新人秀,毫無經驗,又得罪了其中一位評委,要是自己現在走,確實讓他沒有依賴感。 他想著怎么樣安慰安慰小鬼,剛想開口,面前已經沒人。 走了…… 夠快…… 年輕人就是好。 這件事落幕得非???,一周以后,lotus就在研發部調香室里抓到一名調香師助理。這名助理深夜正在將被復制鑰匙打開保險柜里,“喜悅”的資料拍照發送,燈突然雪亮雪亮,照出一屋子保安和監控。 屆時該助理還試圖談判:“不錯,我就是拿了別家公司的錢臥底。剛才我發過去的資料上還有明清堂的名字,你們確實盜竊機密證據坐實了,不如和我老板談談放我回去,少追究一點?” 保安前面站著一位穿睡衣,端著咖啡杯,打哈欠的男人。 蘇藍打了一個大哈欠:“你來過我工作室,聞了我放在桌上的小樣,發現其中一款非常難以模仿的香氣和golden day一模一樣,又聽到了我拿到明清堂內部機密的傳言,是不是?還經過摸索,知道證據放在這個保險箱里,是嗎?” 他沉痛地看了一眼不起眼小助理:“但是我告訴,那款rou桂香配方來源可和明清堂沒有一毛錢關系。倒是我之前,曾經丟過一款香水,不知怎么就在你老板那里發售了?!?/br> 找出內鬼很重要。 內患不除,你就永遠不知道自己有多少秘密,正在被競爭對手所掌握。 至于對找出來的內鬼處罰方式,怎樣和對方老板談判取得最大利益,每家公司都有自己的方法,肖重云就沒有興趣了,他只知道最后兩家沒有鬧上法庭。 江湖傳言說,明清堂老板錢深半夜接到內線情報,大喜起床,把資料在電腦上放大,發現除了格式排版產生的錯覺之外和golden day配方沒有一毛錢關系。最后一段還是句問候語:“老錢啊,作為朋友,其實我不介意你抄襲我的英俊帥氣臉,蘇藍的配方就算了嘛。提早祝新年快樂?!芴祓??!?/br> 錢深差點把筆記本摔地上分兩半:“cao,我們只是穿衣品味類似!” 不久“喜悅”低調上市了,沒有涉及侵權的配方,和“golden day”香調雖然相近,但是風格迥然不同。 就好像同一色系的布料,經過不同人的剪裁,最終成為晚禮服和桌布的區別。 當然沒有那么夸張。 因為“喜悅”的作者署名是張松。 “那不是你指導我做的練習作品嗎?!說是‘以lotus即將上市的新品為題練手玩玩……’”小朋友還嫩了點,沒有心理準備,把雜志上的廣告指給他看。 肖重云正在用慢得要死的臺式電腦下毛片,心情很好:“不用你的作品,我干嘛答應幫周天皓仿香?” 廣告其實很小,lotus宣傳主打香水時買了整版廣告,在角落里有汽水瓶蓋那么大的地方,放了喜悅的照片?;旧现皇堑驼{順便宣傳。 “生產量很小啦,因為本來就是帶著目的性演戲一樣做的香水,風險很大?!毙ぶ卦泼嗣W生的頭,“想象正中間廣告圖一樣風光的話,還得繼續努力?!?/br> 迅雷不給力,不幸死機了,整個電腦藍屏。 “我人生中只遇到過三次下毛片藍屏的時候?!毙ぶ卦苹貞?,“一次是在南洋老宅,遠房的一個小meimei跟著長輩來我家做客,叫我下樓接待。一次是在格拉斯單身宿舍,還是那個遠房小meimei,她突然空降格拉斯直接推門進了我房間,嚇死爹了幸好藍屏了。最后一次就是現在?!?/br> 手機響了,短信進來。 肖老板拿起來看了兩分鐘,痛苦地閉上眼睛:“還是她?!?/br> 肖重云換過很多電話號碼,但是每一次,都把新號碼短信給過程鳶。他們從來沒有聯系過,但是總希望這個在雅舍的小meimei,一直有自己聯系方式的話。社會上壞人多,萬一有一天她需要自己幫忙呢? 程鳶這次發短信來,仿佛還是當年那個無助的孩子 “重云哥哥,不知道你在哪里,會不會回我短信,我接到公司的宣傳任務,要模仿嬌蘭1906年的‘憂郁’??墒俏易霾坏??!?/br> 第二條短信隨即進來。 是張文山。 “親愛的弟弟,小鳶meimei說她做不到‘憂郁’,怎么辦?” 第13章 舊友 肖重云的第一印象是,程鳶不可能仿不出“憂郁”。 因為“憂郁”最初問世是在1912年,至今百年間,它的每一絲香氛,都已經被后輩們精密研究過了,樣品進過無數次離心機,從總體氣味構想到分子結構,無一不幸免。雖說配方機密,程鳶出生于香水世家,又年輕聰穎,以她的才華,在充足的前人實驗之后,不可能仿香失敗。 “最多是仿得不像而已嘛!”肖重云看著手機屏幕,不解,“怎么會完全‘做不到’呢?” 連自家小鬼都摸到了一點門道。 肖重云沒有回小meimei短信,思考片刻,回了張文山。 張文山原本沒有他的手機號,既然能發短信進來,就意味著他找了新人秀的組委會,從張松參賽信息的備用聯系方式上,找到了自己的號碼。真是陰魂不散,精神可嘉。 上一次回張文山短信是什么時候?稍微有點久遠,因此不記得了。 久別重逢,肖重云想,只剩下一種感情。 深深的惡心感。 他還是按了發送鍵:“讓我猜猜,你到底怎么為難她了?” 張文山回得很快:“親愛的弟弟,如果你還在下不健康的視頻,最好現在關掉,和兄長聊天不要分心?!?/br> 正是晚上十點,以前肖重云總是這個時段下毛片,風雷不動。后來因為某些原因戒掉了,現在日子過得悠閑,又重新拾起來,還邀請小鬼一起看美女,當然被嫌棄的拒絕了。張松還試圖以縱欲傷身為理由勸他收斂點,肖重云嫌吵,扔了個老款諾基亞讓他去地鋪上玩。于是就可以看到肖老板每天十點在房間這頭對著電腦屏幕激情澎湃,房間那一頭有個大學生對著墻壁打小蜜蜂,坐姿還挺端正。 現在張松看見他有事,又去面壁打小蜜蜂去了。 現在電腦藍屏,小鬼不在,肖重云有一種孤軍奮戰的悲壯感。 “有話快說?!?/br> “壓力?!睆埼纳秸f,“當然是巨大的壓力。你知道人的心理是很脆弱的,程鳶也不例外?!?/br> 你知道人的心理是很脆弱的,程鳶也不例外。 你知道。 肖重云,你當然知道人的心理很脆弱。 切膚體會。 臨近春節,數九寒天,肖重云店子里修得辦半好不壞的取暖器并不能保證舒適的室溫,但是程鳶的單身寓所內,依舊溫暖如春。 客廳非??諘?,沙發各種毛毯堆得很暖和,然而躺在沙發上的女子,手依舊在顫抖。 手上只拿了一支很輕的香水的小樣,剛從調香室帶回來。 不是因為冷,是因為壓力。 程鳶在家有一套私人調香設備,不亞于專業工作室,只是因為自身敬業,長駐公司,因此家里的東西反而沒用。這次,所有的調香工具都擺在面前的沙發上,月光中玻璃容器晶瑩剔透。 壓力。 看不見的壓力。 任何創香都是從仿香開始的?!皯n郁”,lheurebleue,她記得這款香水的氣息,當初在法國時也曾做過充足的功課,然而第一次的樣品有略微偏差。 那時張文山正好路過實驗室,忽然轉進來,狹起眼睛,問:“程小姐,你的團隊現在應該專注于lheurebleue的仿香,竟然這么有空閑研究其他東西呀?” 程鳶有些茫然:“這是‘憂郁’的初樣?!?/br> “你管它叫‘憂郁’的初樣?”張文山笑了,“這么重的佛手柑香氣,我還以為是地攤貨,哪里和嬌蘭搭上邊?” 雅舍的董事長就這么笑了笑,走了。 輕飄飄的一句話,從不同人口中說出來,分量截然不同。 程鳶走到現在這一步,靠的是才華,和出身。她的出身是一把傘,將這個女孩子好好的遮在里面,讓她慢慢長大,心思敏感,察言觀色,但始終是漫畫里躲在荷葉下避雨的小女孩,不擅工于心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