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的傅清暉問柯明成，“我得知這件事情之后，并未宣揚，是料定你能給簡夫人一個交代。但我若是想錯了，也無妨，我會將這件事宣揚出去——就在今夜?！?/br>
    柯明成滿心的惱火，心說這些東西怎么就沒一個堪用的？方鑫的事情也罷了，最可氣的是九姨娘。他一再告誡她不要貿然行事，可她還是跑到鐘離嫵面前班門弄斧，這下可好了。

    痛定思痛，他勉強笑道：“全聽四爺的，您說怎樣就怎樣，我都答應?！备导也粫ス?，不管怎樣，都會給他留點兒面子。

    傅四夫人轉回到傅清暉身邊，看了他一眼，嫣然笑道：“方才我也問過簡夫人了，簡夫人大度，不想深究。既如此，我就想做一次和事老——你們動輒就要見血，實在是叫人瘆得慌。不如這樣吧，把九姨娘交給我，我帶回家中，好生調|教一段日子，到她行事不再魯莽的時候，再將人送回給柯夫人?！?/br>
    “好啊，好啊?！笨路蛉思纯虘?，并且分別對鐘離嫵和傅四夫人深施一禮，“二位夫人都是寬厚大度之人，妾身感激不盡?！?/br>
    柯明成氣得險些翻白眼，強行按捺下火氣，他理智地斟酌。

    傅四夫人聰慧是真，但到底少了些閱歷和城府，柯家也沒開罪過傅家，這次應該只是要當和事老。如果鐘離嫵想把九姨娘帶到身邊盤問的話——

    九姨娘跟他的日子并不太久，知道的事情很少，每日里挖空心思忙碌的，不過是與柳姨娘爭寵。過一段日子她就能回來，只為這一點，也會對所知的攬月坊諸事守口如瓶。

    “那就依四爺之見?！笨旅鞒尚呛堑貞?，轉頭吩咐伙計，“從速把人帶來，交給傅四夫人發落?！?/br>
    傅四夫人唇角彎成愉悅的弧度。

    **

    一行人離開攬月坊，傅四夫人命車夫跟在鐘離嫵的馬車后面，徑自進了簡宅。

    之后，她喚隨從把九姨娘帶到鐘離嫵面前，道：“我可不要這樣一個人在跟前，況且自認也問不出什么有用的東西，一定要交給你，這可是我們說好了的?！?/br>
    她是真怕九姨娘尋機給自己或傅清暉下藥。她可不是鐘離嫵，傅清暉也不是簡讓，防不住的話，便是在家里出丑，也能要她半條命。

    鐘離嫵笑道：“放心，我還能反悔不成？今日多虧了你，明日我定會命人送上薄禮?！?/br>
    傅四夫人撇一撇嘴，“誰要你的禮物？得空了去家里找我才是正經?！?/br>
    “禮物你要收，得空我一定和蘭綺去找你?！?/br>
    “說定了？”

    “說定了?！苯涍^今晚的事，鐘離嫵是真的對眼前人有了好感。

    “那我就回家去了?！备邓姆蛉诵θ蓁驳氐擂o離去。

    歇下之后，已到丑時。

    鐘離嫵把今晚經過詳細告訴簡讓，“有了賀蘭城，算是找到了摧毀攬月坊的缺口?！庇匈R蘭城相助，不難找到本心不愿一世下賤卻只能守口如瓶的女子，到那時，把這種事情宣揚出去，攬月坊便會成為人們嫌惡的場合，再不肯踏足。

    這里到底不同于別的國度，如果以色侍人的大多是被迫，傅家就會同情他們，心心念念的是讓他們脫離苦海。只要有這份心就足夠，其他的，是她和簡讓的事情。

    簡讓則說起了楊志通這個人，“不出所料的話，攬月坊里的男女，有多半是他經手弄到島上。接下來，我想想路數，激怒甚至除掉他。如此一來，要么是他忙中出錯，要么是柯明成另選人手接替他。只要格局有變動，我們就能發現破綻，順藤摸瓜，一步一步，總能找到那些少年人?！?/br>
    “嗯，這樣最好?！辩婋x嫵絲毫睡意也無，雙眼亮晶晶的，“也不知道九姨娘是如何到了柯明成身邊，要是也是被抓到島上的……不行，我得去問問她?！闭f著，便坐起身來。

    簡讓把她帶回懷里，“大半夜的，你折騰什么？”

    “橫豎我也睡不著?！?/br>
    “嗯，橫豎也睡不著，我們不妨著手大事?！彼Я艘亩?，“要孩子的事，大過天?！?/br>
    鐘離嫵輕輕地笑，摟住了他，“只怕不是那么容易，我心猿意馬的……”她所指的是精力都放在了除掉柯明成這件事情上，或許會影響到懷胎。

    “心猿意馬？”他挑開她的衣帶，“這樣說來，你是沒我心急。這可不對，該罰……”隨著低低的語聲，親吻落下去。

    ☆、51.51%

    九姨娘徹夜未眠。

    來到簡宅，她就由人安置在了一所小院兒。院子里一直靜悄悄的，只有兩名小丫鬟守在門口。

    自從傅四夫人把她交給鐘離嫵，她就有一種大難臨頭的預感。

    天光大亮時分，鐘離嫵款步走進房里，身著一襲海天霞色，戴了珍珠發箍，如云秀發綰成高髻。

    鐘離嫵站在門口，眼神冷漠地審視著九姨娘。

    九姨娘莫名有了一種卑微感，仿佛在看著她的人，有著凌駕于世人之上的地位。

    鐘離嫵紅唇輕啟，“我問，你答?！?/br>
    九姨娘沒吱聲。

    “你是如何到了柯明成身邊服侍？”

    九姨娘垂了眼瞼，如實道：“我是與他同船來到這里的，那時我還年幼。我雙親被人殺了，孤苦無依，是他救了我。來到這里之后，他一直命人教我識文斷字，琴棋書畫和歌舞。這般的恩情，我無以為報，及笄之后，唯求能夠一生服侍在他身邊?！?/br>
    鐘離嫵嘴角一抽。在她眼里死八百次都不多的人，在九姨娘眼里，竟是恩人。

    真諷刺。

    鐘離嫵問道：“那么，與你們一道前來的，還有幾名女子，她們是如何到了柯明成身邊，又如何淪為娼|妓的？”

    “她們本就是妓|女，沒人強迫她們，她們只會供男人取樂。要是讓她們從良，她們還不愿意呢?！本乓棠锾а弁蜱婋x嫵，“那是一個愿打一個愿挨的事情，你這樣問是什么意思？”

    九姨娘是唯一一個讓她怒其不爭之余陡然動怒的人?！皯M愧得很。我走過不少地方，竟沒見過自甘下賤的人?！辩婋x嫵微微挑眉，“你打定主意要裝瞎，隨你?！彼龁舅K，“今日起，讓她在天井站著，不準吃，不準喝，不準睡，更不準動。動一下，就用荊條抽打十下?！?/br>
    “是！”

    “你不能這樣對我！”九姨娘焦慮恐慌并且憤怒起來，“若是我家老爺知道了，他會殺了你的！”

    鐘離嫵輕輕一笑，“你真是看得起他?！?/br>
    “除非我不能活著回去，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回去之后，我就會告訴老爺、夫人，說親耳聽你跟傅四夫人說過，余老板是被你炸死的！并且，你正在處心積慮地籌謀殺害我家老爺！到時候，我倒要看看你和傅四夫人如何收場！”

    鐘離嫵失笑，“邢老太爺瘋癲，與我有關。余老板粉身碎骨，是我親力親為?！彼[了瞇眼睛，語氣變得涼颼颼的，“至于你，活膩了知會一聲，我不介意給你個更慘烈的死法。你這種蠢貨少一些，柯明成這種敗類也會少一些?！?/br>
    九姨娘不敢再言語，雙腿有些發軟。

    “這就怕了？”鐘離嫵睨著九姨娘。

    九姨娘只覺周身涼颼颼的。她感覺得到，自己的性命在鐘離嫵眼里，宛如草芥。

    **

    這日上午，賀蘭城的拜帖送到，翌日，如約前來。

    鐘離嫵邀請她到后園小樓敘談。

    賀蘭城臨窗下望，忍不住贊嘆：“想不到，簡宅有著這般的美景?！?/br>
    “景致的確是不錯，只可惜，房子不大結實?！辩婋x嫵親自斟滿兩杯清茶。

    賀蘭城轉身落座，“夫人前兩日似乎都在尋找合適的地皮、宅院？”

    “對?！辩婋x嫵也沒瞞她，“想再建個宅子，以備不時之需。萬一暴風雨降臨，也不至于無處居住?！蓖Ａ送?，笑問道，“你有沒有合適的地皮推薦給我？”

    賀蘭城搖頭，“那可沒有。三年前，我倒是建了個用來養老的宅院，地方不大?！?/br>
    “這樣說來，你不打算回西夏了？”

    “自然?！辟R蘭城笑容悵惘，“回去又能怎樣？還是要隱姓埋名，全無必要?！?/br>
    “也是?！?/br>
    賀蘭城喝了一口茶，問起自己交給鐘離嫵的消息，“夫人可曾核實過了？”

    “還沒核實完?！辩婋x嫵取出那本小冊子，“除了你、方鑫、楊志通，只核實了風月樓主許潤、燕回樓主馮子騫的底細?！?/br>
    許潤原是江湖邪教教主，哪個國家起戰亂，他便帶手下去哪里，專發國難財。后來，成了江湖、官府都容不下的過街老鼠。

    馮子騫原是和尚，后來不知何故，背離師門，并偷走了寺中藏經閣里的六冊孤本經書。還俗之后，因為手頭拮據，把經書轉手賣給了楊志通。他是與楊志通結伴來到了這里。

    和尚跟采花賊同流合污——馮子騫當初的恩師若是得知，估計要氣得吐血。

    雖說驗證現成消息的真假絕對比詳查簡單，但要確信沒有紕漏，也非朝夕可做到。賀蘭城明白，理解地一笑，“這些并不急，我也只是隨口一問?！?/br>
    “至于地形圖，”鐘離嫵沉吟道，“如果一切屬實，那么，在攬月坊里面動手的話，根本不可能?！?/br>
    十二座小樓，每一座頂層都有一到兩個密室，如果外人在攬月坊動手，柯明成只需安排幾十名弓箭手，便能化險為夷——弓箭手占盡地利，那是身手再精湛的人也無法扭轉的局面。

    “沒錯?！辟R蘭城道，“這也是我昨日提醒夫人不要率性而為的最大原因?！?/br>
    鐘離嫵撓了撓眉毛。如果這一點是不可更改的，那么，她還是要想法子把柯明成和那些爪牙引出攬月坊。

    賀蘭城玩味地笑了，“夫人方才說，‘如果’一切屬實——您還不相信我？”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各取所需?！背鲇谠薪忝镁壏诌@一點，鐘離嫵在感情上是相信賀蘭城的，但是理智上，只能選擇不帶感情的處事方式。

    “也對?！?/br>
    鐘離嫵提起九姨娘，“人在我這里。她說話不中聽，我先讓她嘗嘗苦頭?！?/br>
    賀蘭城問道：“嘗嘗苦頭？怎樣的法子？”

    鐘離嫵照實說了，又道：“女孩子家，只能用這一類法子，讓她缺胳膊少腿或是花了臉反倒麻煩——就指著容色活著，毀了的話，她更不會說人話?！?/br>
    賀蘭城聽出末一句的弦外之音，“她怎么把你惹惱了？”

    鐘離嫵仍是照實回答。

    賀蘭城先是笑，隨后道：“實不相瞞，柯明成的妻妾，大多都是這幅德行。所以，她們自來被外院很多人瞧不起。有些地方是笑貧不笑娼，可在攬月坊很多人心里，是笑蠢不笑娼?！?/br>
    鐘離嫵輕笑出聲，“有時候，你說話很有趣?！?/br>
    “如今是口無遮攔，怎么想就怎么說?！?/br>
    “其實就該這么活著?！辩婋x嫵問起正事，“依你看，她有沒有可能知曉那些少年人身在何處？”

    “這一點，我真是說不準?！辟R蘭城解釋道，“柯明成身邊的女人其實很多，但能成為妾室的人，只能有十三個，不知道這是他哪一路的規矩。十三個小妾，其實沒有位分的高低，他瞧著那個不順眼了，就把人打發掉，找個順眼的補缺。九姨娘是補了誰的缺，從何處前來，都是我們外院的人無從知曉的，平日只是時不時見到人?！?/br>
    “嗯。那就等著，先磨磨她的性子?！辩婋x嫵親自給賀蘭城換了一杯熱茶，“接下來，說說你。你不是習武之人，應該也不擅長機關布陣，那么，你是如何成為十二樓主之一的？并且我聽說你在那里的地位不低，得排在前五吧？”

    賀蘭城娓娓道來：“他是以色謀財之人，誰為他賺的銀子多，在攬月坊的位置便越高。我負責打理的浣香樓，之前每年有一兩個被男子娶回家中的女子，而這兩年，不曾有任何一名女子委身于哪個男子，但是每年所賺取的銀錢排位第四。至于手下，都是柯明成派給我的，我也能物盡其用?！?/br>
    鐘離嫵思忖片刻，會意，“這就好。到浣香樓的人，想必都是真正風雅又富裕的男子?！?/br>
    這種男人，不吝嗇銀錢，去那里只是找個投緣的人吟風弄月。一旦對哪個女子生出情愫，定會善待。而這種男人，往往又是出手最闊綽的男子。

    這種人，不能歸為嫖|客，就算歸類進去，也是其中的君子。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而君子謀財，往往只是為了更盡興地花錢。

    “我身在泥沼，也會設法賺錢，但會盡量讓銀錢干凈一點兒?！辟R蘭城輕輕嘆息，“不然的話，自己都瞧不起自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