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心念一轉,鐘離嫵想到了昨晚傅四夫人的事情,便對季蘭綺說了原委。 季蘭綺聽得一愣一愣的,“竟有這種事?!?/br> “等我回去之后,叫人給傅四夫人傳話,說你過幾日就去看她?!迸笥延龅搅耸欠?,蘭綺理應去看望,只是這幾日一定很忙碌,鐘離嫵就幫忙解釋一下。 “嗯!” ** 書房里,簡讓把幾部排兵布陣的古籍遞給景林,“你要是方便的話,就親自交給蕭錯。要是不方便,就派人交給他?!?/br> “嗯?!本傲纸拥绞掷?,翻了翻,“其實他如今哪里還用得著看前人的書。我要是他,就自己寫一部最完善的兵書?!?/br> “哪怕幾本書里有一句對他有用,就不枉我們幫他四處搜羅這些書?!焙喿屝Φ?,“你還不是一樣,每次見到他,都會給他帶幾冊書?!?/br> “投其所好?!本傲窒氲绞掑e,眼神變得很是和煦,“在人前,他也只在看到兵書的時候,才會顯露真性情?!睍蛔灾鞯匾莩鲂老驳男θ?,讓送書給他的人都會被感染得滿心愉悅。 “說到底,你今年回不回大周?” “自然?!本傲中Φ?,“我總得親口告訴他你成親的事情,他聽了會更心安。再就是,總要看看、抱抱他的一雙兒女?!?/br> “對,你真該去親眼看看,那兩個孩子,不知多招人喜歡?!焙喿屨f著話,轉身去找酒、倒酒,借此不讓景林看到自己的眼神。他知道,自己此刻的眼神一定很是悵然。 景林要看看蕭錯的兒女,大概也要看看帝后的一雙兒女。九城宮闕之中,有個人是景林一生的牽絆。那個人,視他為手足、摯友。與那個人相關的一切,都是景林此生關心、在意的。走得再遠,這一點亦是始終不改。 “蕭錯的工筆畫不錯,我讓他抽空給兩個孩子畫像,明年給你帶回來?!?/br> “明年給我帶回來?”簡讓把前兩個字咬得有點兒重,遞給景林一杯酒,“你意思是說,這一走就是一年?” 景林悠然一笑,“這天下太大,窮其一生也不能走遍。況且你已在島上安家,能打理手里這些俗物,離開再久也放心?!?/br> 簡讓揉了揉眉心,“就知道是這樣,我一來你就撂挑子?!?/br> “那本來就是你的產業?!本傲洲揶淼匦Φ?,“我離開朝廷的時候,家當并不多。這幾年要不是你和蕭錯時時送來銀子,我怕是只能出家混飯吃?!?/br> “胡說八道?!焙喿屖?,“這是變著法子說我和蕭錯貪財。你是不在乎這些身外之物,我跟蕭錯不行。我是沒銀子就心發慌,他是從年少起就拉家帶口的過日子,總不能讓親人手頭拮據?!?/br> 景林頷首一笑,“你和鐘離好生經營幾年,真正站穩腳跟之后,回燕京看看?!?/br> “嗯,這是一定的?!彼酶潮M快把日子過得紅紅火火,日后帶她回大周,陪她回南楚——如果她有那份心情的話。說心里話,他總覺得她對南楚沒什么感情,好像那根本不是她的故國,如果有一定感情的話,她不會安然接受新居完全是按照大周庭院格局來布置,在飯菜方面也是,不大喜歡南楚風味的飯食。 接下來的幾天,簡讓每日逗留在歸云客棧、天黑離開,將景林手里的產業、賬目一步步接到手里,弄清楚現狀。 景林手里得力的人手、管事逐一前來與簡讓相見。日后,這些人等于是要跟著簡讓混了,景林有必要讓他們和簡讓認清楚這一事實。至于他自己,離開時只帶兩名小廝便可。 這是打定主意要做甩手當家的。簡讓起先無奈,后來便釋然。這些年了,景林沒少為他費心,眼下理應回報。 景林喜歡云游天下的歲月,那就成全,不讓他在外面還要時時惦記島上的人或事。 鐘離嫵留在家里也沒閑著,把里里外外的下人認全了,吩咐人給季蘭綺收拾出了一個院子,親自打理一些細節,只怕蘭綺過來之后住得不舒服。 因為簡讓每晚都回來的很晚,鐘離嫵自然再沒去過賭坊,但是,余家的人來找過她幾次。 最先登門的,是余老板的兒媳婦廖氏。廖氏聽說了鐘離嫵在賭坊大出風頭的事情之后,便一門心思地想與鐘離嫵搭上話。她嫁人之后,日子實在是乏善可陳,鐘離嫵這樣的人出現在島上,唯有驚奇、好奇,起了結交之心。 至于別的,廖氏哪里想得到。賭坊那種地方,從來就時不時的出點兒事情,要是一直沒事倒很反常。 鐘離嫵對廖氏的印象是樣貌不錯,小圓臉、大眼睛,笑容甜甜的,性格直率、活潑。廖氏是土生土長的島上人,娘家早在百年前就落戶安家。 她就是再憎惡余老板,也不可能遷怒到廖氏頭上,是以,每次相見都是和顏悅色。言談期間,鐘離嫵了解到余老板的兒子于洪飛今年十七歲,去年娶廖氏進門,偶爾會犯渾,總想讓父親分給他一筆錢財,自己單過。 “我公公跟我相公好像天生八字相克,父子兩個就不能說話,一說話就會吵起來。我相公帶著人去賭坊砸東西的事情都出過好幾次,每一次回家之后……都被我公公吊起來打一頓,我婆婆每次都會與我公公大吵大鬧?!钡诙蝸碚溢婋x嫵的時候,廖氏說起這些,有些不好意思,,“這是余家一個笑話,誰都知道。我是沒法子,一到這種時候就跑回娘家?!?/br> 鐘離嫵忍俊不禁。沒想到,余老板在家里的日子還挺熱鬧的。 廖氏離開的時候,直言詢問:“日后我能經常來找你說話么?你家里的布局、陳設,我都沒見過,而且也很希望與你這樣的人來往?!?/br> “好啊,榮幸之至?!辩婋x嫵笑道,“命人來傳句話就行,只要我手邊沒事,就會在家相迎?!庇嗬习宀煌诹旨胰值?,她又不想讓他死得痛快,這就需要花費心思布局,接觸余家的人只有好處。 “那太好了?!绷问先杠S不已。 道別時,鐘離嫵送了廖氏兩樣珍珠首飾,廖氏笑得像個小孩子。 轉過天來,前來見鐘離嫵的是于洪飛。 賭坊里那件事,他聽說后就覺得蹊蹺——畢竟,傅四夫人吃虧的事情,根本不該發生。賭客不會留意這些,但打手不是瞎子,只要看見,就該前去阻止??伤麄儧]有,定是事先得了吩咐。誰吩咐他們的,除了父親,不會有第二個人。 昨日他仔細打聽了一番,覺得鐘離嫵出手阻止也定有原由,不會是與父親打個賭那么簡單。她在出手之前,曾與父親單獨說了一會兒話。說了什么? 島上很少有人知道余家是來自南楚,且改了姓氏,可他心知肚明。來到這里的時候雖然年紀還小,但不會忘記故國,不會忘記自己本有的姓氏。 若不是做過虧心事,父親怎么會選擇這樣的方式度過余生。 他得弄清楚原因,哪怕隱約知道一些,就算是抓住了把柄,分出去單過甚至直接將賭坊接到手里的心愿應該能很快實現。 這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母親。從小到大,在他記憶中,母親跟著父親這些年,是一點好處也沒得到,背井離鄉也罷了,平日也沒個舒心的時候。 他想與母親、妻子擺脫父親的控制,過安穩喜樂的歲月,而不是長期被人約束著、責罵著。 于洪飛進到簡宅的時候,傅清暉正在與鐘離嫵說話:“那個中年男子,應該是富貴門庭里的死士,來了島上多年,一直名不見經傳。我和大哥命人百般訊問,他所知甚少,只是收了一個陌生人的銀錢,在賭坊等待人示意,冒犯內子。那個人是誰,他抵死不肯說?!?/br> “那就沒法子了?!辩婋x嫵心說是落到你們家人手里不肯說罷了,換了簡讓,那個人估計連半天都撐不住。 傅清暉問道:“那日夫人曾與余老板敘談,他跟內子說有筆買賣要跟你商量,事實呢?” 鐘離嫵笑道:“事實是,他做過令人發指的虧心事,不與我說清楚,卻只問我知不知道,還咬定我要害他?!?/br> “哦?”傅清暉不由蹙眉,“他若真是這個態度,那你與簡公子的處境,豈不是安危難測?” 看得出,這男子與簡讓的交情不是場面功夫?!八臓敳恍钃??!辩婋x嫵道,“他這幾日在客棧忙碌,我又不怎么出門,誰存著歹心也沒用,總不會找上門來?!?/br> “凡事謹慎些?!备登鍟煹?,“等他忙過這幾日,我再與他細說這些。他要是方便,就請他想想法子,從那個中年人嘴里問出點兒有用的東西?!?/br> 鐘離嫵頷首一笑。 傅清暉沒再逗留,剛要起身道辭,外院有人來稟:“余公子要見您?!?/br> 他聽了一笑,“在那個少年人眼里,他爹與金銀比起來,金銀更親。當然,對別人不是這樣?!闭f著起身拱手,“不耽擱夫人了,告辭?!?/br> 鐘離嫵起身行禮,喚水蘇代替自己送客,又名小廝把于洪飛請進廳堂。 于洪飛身量修長,樣貌該是隨了母親,乍一看斯文俊秀,與廖氏倒是很般配。細細打量之后,便會發現言談舉止與氣質不符,有著少年人的急躁、浮躁。 他要問鐘離嫵的,也是余老板與她說了什么。 鐘離嫵微笑,眼里閃過戲謔之色:“令尊在別處藏了一大筆金銀珠寶,他以為我知情,擔心我把他的財寶盜走,出言警告了我幾句。那五十根金條,算是收買我不四處亂說的好處。我雖然不明所以,但五十根金條不算少,樂得收下?!?/br> “……”于洪飛睜大了眼睛,“真的?” 鐘離嫵繼續面不改色地騙人:“我為何撒謊呢?余老板與公子是父子,你回去問問他就能知道我說的是真是假?!?/br> 收拾余老板之前,讓他兒子狠狠地跟他鬧幾場,她看看熱鬧,不失為一個很好的消遣。 ☆、第37章 ·|·· 四月初一,是景林離開島嶼的日子。 前一日,鐘離嫵捧著島上的黃歷琢磨了一陣子。 四月初一,并不適合出行。但事實很明顯,船主呂老板和景林認為這是行船的好日子。 由此可見,島上、水上的天時地利不同,行船要看的,只是海面的玄機。 而景林,定是那種百無禁忌之人。要是介意這些,怕要拖延幾個月,等到萬事皆宜的日子才走。 聽簡讓說,景林這次離開,要在一年之后才能返回。 她為此生出離愁。這是很難解釋的一件事——季萱也要跟船走,她是打心底盼著人走得越快越好,可是對景林,一個并沒有太多接觸的人,在離開之際,她心底有著真切的離愁。 對景林的感覺,她一如島上很多人,他明明不是年長的人,但是在他面前,自己只能是晚輩的態度,給予他的唯有尊敬、欽佩。 當夜,簡讓將近寅時才回家,進門就更衣洗漱,攜鐘離嫵騎快馬出門,趕赴海邊碼頭。 碼頭離島中部的路程不斷,若是乘坐馬車的話,等他們到了,景林一行人早已不見蹤跡。 特地趕來送行的不多,景林沒告訴人們自己離開的確切日期,除去夫妻兩個,便是歸云客棧的一眾管事、部分伙計。 景林看到簡讓和鐘離嫵,微微揚眉,“何必呢?瞎折騰?!?/br> 簡讓與鐘離嫵只是一笑。 季蘭綺與鐘離嫵的心緒大抵相同,對景林有不舍,對季萱的離開卻是喜聞樂見。 鐘離嫵與季萱、伍洪文已經無話可說,又想著景林應該與簡讓有話要說,就對季蘭綺道:“你去跟他們道個別,我去別處看看風景?!?/br> 季蘭綺頷首,緩步走向季萱。 季萱面色很差,神色木然,整個人一絲鮮活、生機也無。 季蘭綺站到她面前,嘴角翕翕片刻,“您……保重?!?/br> 季萱的視線慢騰騰轉向她,凝了一眼,便望向鐘離嫵。 鐘離嫵站在海邊,玄色衣袂隨著海風翩然飛舞。 “如果……”季萱開口,語聲緩慢、艱澀,大抵是很久不與人說話的緣故,“她做不到,你要告訴我,這是我余生要求你的唯一一件事?!?/br> 季蘭綺凝視著她,半晌只是說了一句:“她會的?!?/br> 兩個人再無言語。 鐘離嫵比較留意的是景林。 要離島遠行了,他的神色變得明朗,目光變得分外明亮有神,整個人都透著一股子灑脫豪邁。 他是真的喜歡并適合那樣的生活。 這般的男子,不論可曾有過意中人,都不重要。兒女情長在他生涯之中,真的只是一部分。有佳人相伴,自然是另一幅情形,若沒有那個人,也非缺憾。 現今他最愛的是朗朗天地、山河秀麗。 ** 景林離開的第三日,鐘離嫵把季蘭綺接到了家中。 當日,關錦城就離開歸云客棧,住到了島中部的一個友人家中。 他對季蘭綺還是很有誠意的吧,只看蘭綺與他有無緣分。 雙福、四喜雖然照舊維持著對峙的情形,但是仔細觀察的話,對彼此的敵意是逐日遞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