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好?!?/br> ** 鐘離嫵轉回廳堂的時候,麒麟、小虎跟了進去。 季萱、伍洪文面如土色,眼神里充斥著怨毒、絕望。 “決定了沒有?”鐘離嫵從容落座,轉而吩咐麒麟,“備好東西?!?/br> 麒麟揚了揚手里的白玉小藥瓶,恭聲道:“大小姐放心,已經備下?!?/br> 到了這一刻,季萱與伍洪文如何能不明白,鐘離嫵過來之前,便已做好了兩手準備。 “我與夫人……”伍洪文艱難地開口,“回南楚?!?/br> 鐘離嫵牽了牽唇,“這多好?!?/br> 她看向季萱,緩聲道:“既然如此,說說你回去之后的事宜。 “你若是如以前一樣,做孀居之人,我每年給你三千二百兩銀子,會有人按時給你送去——三千兩是我和我的家族給你的,酬謝你的養育之恩;二百兩是蘭綺給你的,她對你已經仁至義盡——你的確救過她,但你養育她有目的,是要讓她當你手里的工具。有所圖的恩情,且是意圖擺布她的一生,在我看來,這不叫恩情。 “你若是想要恢復真實的身份,不管能否如愿,我都與你再無瓜葛,不會給你銀錢保你衣食無憂。原因很簡單,我篤定你與外人提起我的時候,絕不會有一句好話。你害得我在南楚人眼中始終低人一等,這也罷了。日后你一面詆毀我,一面花著我給你的銀子,憑什么? “你能拿到手的,只有蘭綺給你的二百兩。 “最重要的一點是,不論你作何選擇,是何種身份,人前人后都不準詆毀蘭綺。若是胡說八道,你拿不到分文,并且,我會斷了你所有的財路,讓你身敗名裂。 “若是不信,你就試試?!?/br> 季萱整個人似是入定一般,僵坐在那里,眼神直勾勾地盯著鐘離嫵。 隨著鐘離嫵的言語聲聲落地,伍洪文不自主地轉移了注意力,面上現出驚訝、疑惑。她是這般在意季蘭綺的名聲,為此放了狠話,而明明篤定季萱會百般詆毀自己,她的應對方式只是不再給對方銀錢。 在這些事情上,在她心里,最重要的不是自己。 怎么會有這種人? 不都說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么? 鐘離嫵瞥了伍洪文一眼,語氣不摻雜任何情緒:“至于你,好自為之。只管放心,回到南楚之后,她不管是怎樣的處境,都不會再認識你——你沒幫她將春秋大夢做成真,她不找你要回銀子已是難得。 “再有,管好你的嘴,你沒見過我和蘭綺。有生之年,我得空會回去轉轉,要是聽聞你與外人說起我們,我會殺了你?!?/br> 女子嘴碎些是隨處可見,男子要是嘴欠,實在是多余活著。 伍洪文聽她用這樣的語氣說起一個人的生死,不由得心生寒意。 這時候,季萱的情緒完全崩潰,先是不出聲地淚如雨下,隨后則是失聲痛哭。 鐘離嫵用食指撓了撓眉毛,“我急著回客棧,告訴我還有誰是仇家?!?/br> 季萱繼續痛哭。 鐘離嫵站起身來,舉步往外走。 “你、站??!”季萱的哭聲戛然而止,抽噎著道,“我日后提起你絕不會有好話,因為你枉顧家族覆滅,不肯讓你的家族再度出現在帝京的官場、富貴場——你明明可以做到,但你不肯!我就算到了地底下見到你的爹娘,也會跟他們數落你的不是!你就是沒腦子的不孝的東西!為了一個男人,你什么都不顧,什么都不要了!你就是一個白眼兒狼!” 該說的正事只字不提,卻只說這些廢話。鐘離嫵倏然轉身回眸,明眸閃著寒光,仿若被冰雪浸潤過,語氣倏然轉冷,并且透著滿滿的嫌惡: “知道你是什么樣的人么?懦弱、自私、無能、偏執,說你是瘋子都是抬舉你。 “你在兩家覆滅的時候,與如今的我一般年紀。那時候朝中有人愿意幫你,條件是要你嫁給他,你不肯,反倒把人得罪得不輕。別以為我不知道,這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 “這一點我不認為你做錯,但你曾經的謀劃是什么?要我嫁給一個你選定的男子,按照你的計劃重獲榮華富貴——這跟你當初的際遇是否相仿?唯一的不同,是你比那男子更卑鄙。他是要娶一個女子,并且愿意付出些代價??赡隳??你自己做不到犧牲一輩子,卻想要犧牲你外甥女的一輩子,并且從中得到好處,安享富貴榮華,這是畜生才做得出的事!” 季萱身形顫抖起來。她從來不知道,鐘離嫵竟了解她的陳年舊事。犀利的言語如刀,狠狠刺在她心口,幾乎讓她窒息。 每個人都有軟肋。季蘭綺是鐘離嫵的軟肋,往昔一些事則是季萱的軟肋。不到一定地步,鐘離嫵不會往季萱心口上捅刀子,那些荒唐的打算畢竟沒有成真,挖苦幾句自己又得不到好處。然而季萱再度拿鐘離淵夫婦說事,讓她心頭火起,索性把那層窗戶紙戳破: “動輒就說你到地下見到我爹娘要怎么說我不孝,那你敢不敢跟他們說你做過的種種?你又怎知他們是否在天有靈,早已知曉你這些年的所作所為?若如此,你到了地下,怕不怕遭報應下十八層地獄? “這天下的父母,除去本性就如牲畜的,所有人在離世之前,只盼兒女活下去,愜意、安好的活著。更何況,我不會辜負鐘離家幺女的身份,該做的都會做。 “你這些年像個瘋子一樣,時時刻刻都想要復仇、復仇,因何而起?你在閨中愛慕的是我五叔,可我五叔有兩情相悅之人。你求我爹娘成全你,我爹娘不肯做棒打鴛鴦之人。 “你呢?轉頭就求著娘家把你許給了我堂叔。這就是年輕時候的季萱做過的好事。你心里到如今還在恨著我爹娘吧?不然你沒道理讓我多年頂著個庶女的身份。人在世時你奈何不得,不在世了便折辱他們的女兒。無恥。 “你到如今還在惦記我五叔吧?可惜,我五叔不論生死,他眼睛都不瞎。他愛慕的女子,一定比你強了百倍。你的情意之于他,是個污點?!?/br> 季萱痛苦地彎了身形,雙手捂住臉。 鐘離嫵視若無睹,“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是我在啟程之前通過幾個下人得知。在你跟前當差的老人兒,只要有點兒腦子的,對你都存著異心。因為你只會用銀錢辦事,卻不會用人心換人心。 “你到此刻還不知輕重,小丑似的自說自話——那我就讓你醒醒,把你那張虛偽可憎的面目撕碎。 “我方才警告你的時候,說能讓你身敗名裂,就是因為這些事。沒想到這么快就跟你交底。 “想利用我得到榮華富貴? “你不配。 “你只是個笑話?!?/br> 一席話說完,室內陷入沉寂,只聞季萱的喘息聲。 鐘離嫵抬手指向伍洪文,“你,登船之前別給我添亂?!?/br> 這一刻的女子,神色冰冷,眼神酷寒,有著睥睨一切的攝人氣勢,竟是久居上位者才能有的風范。不可思議。腦海閃過這念頭的時候,伍洪文已下意識地頷首。 經過這些時候,他對這女子已是滿心畏懼。 鐘離嫵轉身離開。 她再不需要顧忌季萱,今日之后,季萱等同于廢人。裝腔作勢那么多年,今日被揭了老底,一如被人抽出了脊梁骨——再不能像以前一樣欺騙別人欺騙自己。 她本無意走到這一步,是因為總是想,身體原主若還活著,會怎么對待季萱。最大的可能是不論如何都顧念著姨甥的關系,她們是真正親戚。這是人之常情。她不行,她從來就不能把季萱當成親人,這些年真是一點兒情分都沒有。 季萱原本也不會在晚輩面前失去尊嚴,可她犯了大錯,關鍵時刻該說的不說,不該說的卻是信口就來,再一次的自相矛盾??偸侵肛焺e人不知輕重,她自己卻是最不分輕重的那一個,是這一點,徹底把鐘離嫵惹毛了。 ** 接下來的日子,鐘離嫵和季蘭綺一起忙著讓裁縫量身裁衣,選擇嫁衣、家常穿戴的樣式。 簡讓在忙的則是從速籌備聘禮,把島上最好的裁縫喚到一處,抓緊趕制新衣,又去口碑頗佳的首飾鋪子,為她打造一應首飾,再就是用心篩選自己私藏的一些奇珍異寶,放到聘禮之中。 三月十六,聘禮送到客棧。 鐘離嫵和季蘭綺親自督促著小廝、伙計整理嫁妝。 “真夠無聊的,到底是成親,還是來回搬東西?”簡讓抽空過來的時候,她對他抱怨,引得他笑了一陣子。 時間在忙碌而喜悅的氛圍中悄然流逝到了三月二十五。 明日,她就要嫁給簡讓。 ☆、第31章 這日,客棧大堂設宴,所有住在客棧的人都受邀赴宴。 這一次的宴請,做東的自然是鐘離嫵。 兩世為人,出嫁卻是頭一遭,她希望熱熱鬧鬧的。 季蘭綺因著她找到歸宿,滿心愉悅,為此,連在人前冷冰冰的面容都有所緩和,眼底、唇畔時時現出清淺笑意。 為季蘭綺住在客棧的關錦城還沒走,趁著她心情好的機會,竟也搭上了話——他偶爾會找些由頭,問季蘭綺需不需要自己幫點小忙,或是請教一些賬務上的事情,她雖然有些頭疼,還是會耐著性子敷衍兩句。 臨近鐘離嫵出嫁的三兩日,有不少住在島中部的人讓女眷來客棧,送來賀禮。這種人,都由季蘭綺出面應承,她瞧著過得去的人,就帶到筱園,讓鐘離嫵見一見,寒暄幾句;她瞧著不順眼的人,便找托辭打發掉,連賀禮都不收,隨后告訴鐘離嫵其人或其家人的不足之處。 姐妹兩個都明白,這些人之所以上趕著前來,大部分是因為簡讓、景林的緣故——簡讓近日不斷出手置辦產業,身懷絕技又已是人盡皆知,來日在島上定能過得風生水起;至于景林的地位,不需贅言,先前又在定親宴上說過早就與鐘離嫵相識并很欣賞她的話,眼下更是在他這里出嫁,算是坐實了他的言辭,人們怎么會小覷她。 背靠大樹乘涼的事情,鐘離嫵從來沒有興趣、不能喜滋滋的享受,但是也不排斥。凡事化繁為簡,外人有個以和為貴的表象,讓她安樂自在的過舒心的日子就好。 二十五當天,碧玉來到客棧,把一封長達幾頁的信件交給麒麟——她倒是想當面交給鐘離嫵,可惜,鐘離嫵對季萱和她們幾個丫鬟的態度早已是不聞不問。 麒麟打發掉她,轉去見鐘離嫵,“說是姨夫人給您的信件,我先替您看看吧?”要是沒句人話,就不讓大小姐過目了。 鐘離嫵頷首,“嗯?!?/br> 麒麟取出信紙,仔細閱讀,看到末了,道:“是所余三個仇家如今在島上的現狀,以及當年做過怎樣傷天害理的事情?!?/br> “與我們所知的可有不同?” 麒麟如實道:“現狀大同小異,以前那些事,則是秦良不太了解的?!?/br> “現狀是那不是三個人,是三個在島上混得不錯的家族?!辩婋x嫵道,“至于曾經做過的孽,不難想象?!辈煌夂跏菤?、jian、yin。名門覆滅的情形,宛若人間煉獄,情形堪比最卑劣兇殘的人做的最聳人聽聞的血案,在哪里都一樣。 有些官員,只是披著人皮的丑陋兇殘的獸類。 鐘離嫵接過信件,仔細看了一遍,當即燒掉,吩咐麒麟:“還是要由易到難,你和秦良盡快摸清楚他們日常的習慣、住處的格局,最好是弄到他們的筆跡?!?/br> “是?!摈梓氤亮顺?,道,“昨日李四來了一趟,說姨夫人的情形也就那樣了,怕是要落下咳血的病根。近來終日不言不語、神色木然?!?/br> 鐘離嫵漫應一聲。 落下病根?那是季萱自己找的。要是換在前世,她早就把人氣得吐血而亡了,如今對季萱已經很仁慈。 麒麟轉而說起島上嫁娶的一個風俗:“在女方的花轎去男方家中的路上,會有居民湊趣攔路,要喜錢。女方若是小氣的話,很可能會被人攔在路上多時,誤了吉時?!?/br> “那就多多準備?!辩婋x嫵和聲道,“我記得此次帶來不少銀葉子、銀豆子、銀錁子?!?/br> 麒麟笑開來,“我和小虎幾個已經準備了很多,只等您給這句準話?!?/br> 鐘離嫵笑了笑。 一整日,客棧里都洋溢著喧囂喜樂的氛圍。 雙福嫌吵,下午在靜照軒和鐘離嫵身邊來回走了幾趟,鐘離嫵知道它這是要去密室,到四喜的窩里找樂子,便親自去給它開了門,讓水竹陪著它玩兒。 隨后就意識到一個問題:明日雙福也得跟著她出嫁,她總不能抱著它上花轎吧? 得提前送過去。 正琢磨這件事,凌霄來了,為的正是雙福的事,“公子的意思是,您指派個與雙福熟悉的丫鬟,小的一并在今日接過去?!?/br> 嗯,這下好了,簡讓終于如愿,讓雙福到了他跟前。鐘離嫵在心里暗笑著,道:“雙福在密室玩兒呢,水竹陪著,你去看看,幾時接走都行。對了,記得給雙福帶上我給它做的點心?!?/br> “行嘞!”凌霄笑嘻嘻地去了靜照軒。 晚間,季蘭綺來到筱園,陪著鐘離嫵度過最后一個待字閨中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