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而她,右腳踝已隱隱作痛。 真讓那個烏鴉嘴說中了——鬧不好,她就得瘸著回去。 不過應該沒事,今日不能夠返回客棧,只能在谷底歇息一晚,有這么久的時間,足夠傷勢得到緩解。 峭壁靠近臨淵處臨水,涓涓細流清澈,溫緩流淌。河對岸,落英繽紛。 很美,但對鐘離嫵的壞處足以抵消這好處——靠近河流的峭壁濕滑、遍生苔蘚,人根本就找不到落腳處,只能懸空跳下河岸。 簡讓先一步跳下去,身形落在河岸。 鐘離嫵猶豫地望著地面、望著他,繼而抽出匕首,在峭壁上挖洞。 簡讓失笑,“快下來!” 鐘離嫵不搭理他,偏生近前的峭壁生的頑石極為堅硬——險些讓她以為石頭里面都是鉆石——要挖出一個洞,不知需要多久。 “跳下來,我接著你?!焙喿屨f著,對她展開雙臂。 她不能因為自己的緣故連累得同伴苦等,但也不打算讓他接著自己。沒那個習慣。就算腿腳不利落,她也能返回上面。 為此,她收起匕首,迅速地尋找到一個落腳地,手放開峭壁上的著力點,迅速下落。 簡讓并不知道自己不幸言中——她的腳傷復發,因而并沒在意她下落之處。 但是——等她舉步走向自己的時候,他分明看到她腳步遲緩,有些不對勁。不需說,是舊傷發作。 只思忖片刻,他已是滿腹火氣,掐死她的心都有了。 他快步走向她,眼神里疼惜、怒意混雜,“怎么就不聽話呢?胡來落下病根兒怎么辦?” “……”鐘離嫵是覺得,怎么樣的解釋,對他這種人都不會奏效,索性省了。 簡讓走到她面前,星眸里幾乎要噴火。 “也沒什么事,緩一會兒就好了……”話未說完,她忍不住低呼一聲——他將她打橫抱了起來?!澳氵@是……這可不行啊……” “少羅嗦!”簡讓瞪了她一眼,向東而行。 鐘離嫵心里發慌,但對這種情形是真沒有任何經驗,只能無助而又不滿地看著他。 簡讓也不滿地看著她,“雙福、四喜都知道扒著我肩膀,你都不知道?” “……”鐘離嫵瞪著他。 簡讓竟因此心情好轉,笑得現出亮閃閃的白牙,“再瞪我,我就欺負你?!?/br> ☆、第19章 好色? “放我下去?!辩婋x嫵掙了掙,“還背著這么多東西呢……”也真要佩服他一下,連人帶行囊抱著,仍舊氣定神閑。 簡讓權當沒聽到,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 “要去哪兒?”鐘離嫵扭頭望向前面,話出口的時候,已知他要繞過河流,到對岸去。 “腳感覺怎么樣?”他問。 鐘離嫵動了動右腳,“有點兒疼,現在應該腫起來了。不過沒事,明早就能消腫?!?/br> “帶了藥物?” “沒有。要是帶了藥膏,半夜就能好?!?/br> “胡扯?!焙喿寵M了她一眼,隨即就忍不住笑了。 這時候的鐘離嫵,心里沒來由地一直發慌,便不敢與他對視,轉臉看著谷底的景致。 對岸——也就是往北的方向,生長著不知名的花樹,樹干粗壯,但只比桃樹杏樹之類的數略高一些。樹下是肥沃的芳草地,散落著不知名的顏色各異的花草。 再往前,便是幾乎與地面垂直的峭壁,比來時路還要陡峭。 她又分別往東西方向眺望:往東是郁郁蔥蔥的樹木,往西多水,河流的盡頭就在那邊。 簡讓告訴她:“這兒就是個死胡同,往西走到盡頭,是瀑布、深潭,往東再走數十里就沒有路了?!?/br> “那么,這附近有猿猴或是獸類么?” “應該沒有,樹不算多,不成林。但還是要防患于未然?!?/br> “嗯?!辩婋x嫵點頭,“我帶了火折子,等會兒去撿些枯葉枯枝就能生火?!?/br> “你老老實實在這兒別動就行,有枯樹,砍些樹枝就行?!焙喿尠阉畔聛?,隨后解下行囊,打開來,翻找出一把短刀。 鐘離嫵也將行囊放在地上,這時候,看到他居然拿出了一張薄毯,扔到了她腳下: “坐著,喝口水,等我回來。我就在附近?!?/br> “嗯?!辩婋x嫵笑著點頭,“這次一定聽你的?!?/br> 她笑得特別開心,討了多大的便宜似的。這個倒霉孩子,以前都沒被人這樣照顧過么?——他腹誹著,闊步走遠,不知怎么的,心里竟有點兒替她不是滋味。 鐘離嫵把薄毯鋪在草地上,之后坐下去,試了試脫靴子是否吃力,由此篤定腳踝一定是腫了。幸好能有一晚緩和傷勢的時間,不然的話,回去之后,恐怕又要坐一陣子輪椅。 她很快就放下這個煩惱,背著夕陽光影躺下去,用手臂做枕,十分愜意。 ** 暮光四合十分,伍洪文走進季萱的住處。 宅院比起別家,算是很氣派了,門上掛著的匾額,刻著“鐘離”兩個大字,小廝、男仆住在外院,內院住著季萱和隨行的丫鬟、粗使的婆子。 通往內宅的甬路不算短,緩步走的話,大約需要一炷香的時間。 進到正屋的廳堂,伍洪文看到了正襟端坐的季萱。 她面上有愁容,讓他落座之后,開門見山:“我們那位大小姐又和簡公子一同出門了,你可知道?” “聽說了?!蔽楹槲臒o聲道,“兩個人都是身懷絕技,便沒敢讓下人尾隨?!?/br> 季萱長嘆一聲,“這樣下去的話,你與她的事怎么能成?” “那也是沒法子的事情?!蔽楹槲淖猿暗?,“比起鐘離大小姐,我既不是身懷絕技,又不是腰纏萬貫,當真是沒有可取之處?!?/br> “你可不能滿心都是這樣悲觀的想法?!奔据娣鲱~,思忖片刻,“你早就來到了這里,她需要你幫襯的地方多的是。你不能總等到有事的時候再去找她,要自己找機會找借口。就說這幾日,你怎么一直沒去見她?” “下一個要除掉的人不簡單,我得盡量幫她做好萬全的準備?!蔽楹槲牡膽B度變得悠然從容,“若只是從中傳話,夫人也不會選中我。若在她眼里能力不濟,日后她恐怕見都不會見我?!?/br> “這樣想也對?!奔据鏉M意地點了點頭,“那孩子不是胡來的人,雖然與人結伴出行,但絕不會失了分寸,這一點,你慢慢就會了解?!彼龔膩頉]閑情為鐘離嫵開脫、解釋,但到現在,不得不如此。 伍洪文笑著應道:“我不會胡思亂想。這里不似故國,沒那么多規矩。相反,要是一言一行還被約束,誰肯來?!?/br> 季萱終于逸出了笑容,“你這樣說我就真的放心了?!?/br> ** 天色黑下來的時候,簡讓和鐘離嫵已經吃飽喝足,并且生起篝火。 他把毯子讓給了她,把斗篷鋪在地上,拿過行囊,在里面翻找著什么東西。 鐘離嫵則取出斗篷放在腳邊,慢吞吞地把靴子脫下來,隔著襪子摸了摸,果然不出所料,腳踝已明顯地腫起來。 她嘆了口氣,用斗篷蓋住腳,躺在毯子上,“我今晚算是傷兵,前半夜毯子歸我?!?/br> 簡讓沒理她,繼續借著火光翻找東西。過了一陣子,輕輕地吁出一口氣,拿出一個小小的木匣,打開來,取出里面的小瓶子。 他坐到她腳邊,“我帶了藥酒?!?/br> 鐘離嫵問道:“能治我的腳傷么?” “嗯?!焙喿屝_瓶蓋,“來之前擔心你不帶應急的藥,到景先生房里找的?!?/br> 鐘離嫵以肘部撐身,凝視著他,“怎么這么細心?”準確地說,是關心。他關心她,幫她防患于未然。 “又想聽我說rou麻兮兮的話?”言語沒正形,可他唇畔延逸出的笑容暖暖的,“會自己推拿么?” 她顧左右而言他,“水蘇好像跟小虎學過?!?/br> “直接說不會不就得了?”簡讓對此一點兒都不意外,“我幫你?!?/br> “你還會這個?”鐘離嫵有點兒不大相信。 “嗯?!彼P膝坐下,把她蓋在腳上的斗篷隨手扔到一旁,把她的右腳放到膝上,手落在她的襪子上的時候,側頭看她,“害怕么?” “難得你伺候我一回,有什么好怕的?”鐘離嫵說的很沒底氣,并且心里在打鼓。在有的地方,女子的腳被男子摸到的話,是了不得的大事,女子只有兩條路:自盡以示清白,或者委身于那個男子??沙俗屗麕兔τ盟幘仆颇?,也沒別的選擇。她就算現學現賣,也要當著他的面折騰自己的腳踝——情形或許會更讓她難為情。 “這么想就對了?!焙喿屨Z聲變得很溫和,“此刻我只是個大夫,你是病人?!?/br> 在大夫面前,人是不分男女老幼的。他是有意讓她心安。 昨夜回到客棧已經太晚,早起出門前時間不富裕,只找到了藥酒。要是時間富裕的話,便會給她備下藥膏。他喜歡惹得她氣鼓鼓,但從來不想讓她難為情。 鐘離嫵維持著以肘撐身的姿態,乖乖地讓他為自己療傷。 除掉細葛布襪子,蘸了藥酒的溫暖手掌碰觸到腳踝的時候,她身形一僵,呼吸一滯。 “覺得手法重就告訴我?!彼Z氣平緩,是一本正經而又很溫和的態度。 鐘離嫵嗯了一聲。手法輕重都無所謂,現在最要緊的是她緊張得要命,還要強裝出沒事人的態度。 隨著他手法嫻熟的推拿,藥酒慢慢滲透到她腳步的肌膚,帶來些許發燙、燒灼的感覺。腳傷的疼痛,在她倒是可以忽略的。 慢慢的,她終于放松下來,抬眼凝視著他。 他的側臉也很好看,鼻梁高高的,雙唇微抿,眼瞼低垂,濃密的睫毛長長的。 一個大男人,睫毛長這么長做什么?她心里嘀咕著。 簡讓不知道她在計較這種無聊的事情,感覺到她放松下來了,這才跟她說話:“今晚你只管放心睡在毯子上,我給你值夜?!?/br> “嗯?!辩婋x嫵應聲之后才意識到自己答應了什么,“那么,下次再來的時候,我給你值夜?!?/br> 簡讓笑著看她,“怎么那么缺你伺候。不嬌氣是好事,但也得習慣讓人照顧你。沒見過活成你這樣的大小姐?!?/br> 語氣欠佳,但他這一刻的笑容,出奇的溫柔。 鐘離嫵不自覺地隨他笑起來,卻有片刻的恍惚。似是有什么格外溫暖的東西,輕輕柔柔地搭上了心弦。 那是什么呢? “噯,記得有一次你問我,看上一個人需要多久?!彼p聲問他,“需要多久?是怎樣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