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對?！本傲终Z氣溫和，“到了賭坊，見到的人都是富足或身懷絕技之人，別惹禍，但也別怕人挑釁?！?/br>
    宛若和善的長輩的叮囑，鐘離嫵語氣誠摯地道：“我記下了?！?/br>
    到了馬車上，見到季蘭綺，鐘離嫵微聲問道：“先生可曾娶妻？”

    “沒有?！奔咎m綺微聲回道，“而且也沒有娶妻的意思，島上喜歡他的女子，只能黯然神傷?！?/br>
    “這種人，感覺隨時都能得道成仙?！辩婋x嫵倒是不覺可惜，“看他現在這樣也挺好的?！?/br>
    “嗯，說的是?！奔咎m綺向外望了景林一眼，“但是，應該喜歡過人的，那女子，想必是大周最出色的?！?/br>
    鐘離嫵頷首以示贊同，“應該是，尋常人可入不了他的眼?！?/br>
    一個時辰之后，馬車停在了賭坊門前。

    鐘離嫵與季蘭綺下了馬車，剛要舉步，后者握住了前者的手，“阿嫵，那個人是不是伍公子？”

    鐘離嫵循著季蘭綺的視線望過去，便看到伍洪文神色怡然地站在不遠處，對上她視線的時候，從容一笑，舉步走過來。

    這是巧合，還是他派人留意著她的行蹤？

    季蘭綺輕聲道：“阿嫵，你先進去，我來應付他?！?/br>
    “嗯？那怎么行?！?/br>
    季蘭綺堅持，“聽我的，你先進去?！?/br>
    ☆、第17章 同游

    “……？”鐘離嫵不免奇怪。

    季蘭綺神色嚴肅地道：“得讓他明白輕重，有些話我說更合適?！?/br>
    “好。那你長話短說，我在門內等你?！辩婋x嫵進門之前，喚來跟車的小鶴，讓他多加留神，若是出了意外，一定要及時告訴她。

    季蘭綺舉步走向伍洪文，“借一步說話?！?/br>
    伍洪文頷首一笑，隨著她走到路旁的樹蔭下。

    季蘭綺開門見山，“你怎么知道我jiejie會來這里？賭坊離你的住處、店鋪都不近，而且你很少來賭?！?/br>
    伍洪文倒也坦誠，“夫人與我平日都很留意令姐的行蹤。聽聞她要來賭坊，我就過來湊湊熱鬧?！?/br>
    季蘭綺問道：“是你的意思，還是我養母的意思？”

    “兼而有之?！蔽楹槲臏芈暯忉尩?，“令姐與你的美名已經傳揚開來。我與你們同為南楚人，去客棧拜訪或是尋機相見，都在情理之中吧？”

    “但愿你做事始終都能合情合理?！奔咎m綺似笑非笑，“我雖然只遠遠地見過你兩次，但對你的底細一清二楚。不要做讓我jiejie不悅的事，不然的話，我會讓你顏面掃地?！?/br>
    “怎么會?！蔽楹槲男Φ?，“我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br>
    “包括別人要你娶一名女子？”

    她的語氣已經有些咄咄逼人，可見并不認可他的品行。伍洪文也不惱，“那件事，我自然不敢強求，要看令姐的意思?！?/br>
    “你知道就好?！奔咎m綺頷首一笑，微聲道，“其實，該尊稱你一聲文公子，但又不是在南楚，身份并不重要?！?/br>
    “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我即便是在南楚，亦是隱姓埋名?！?/br>
    “我曉得，各有各的不得已，唯求日后能夠相互體諒?！奔咎m綺牽唇微笑，“但我不明白一件事——我jiejie的家族之中，沒人與文家的人交好——我養母撒謊也就算了，你日后可別效法這樣的行徑?！?/br>
    “……”伍洪文苦笑，“你放心，我沒有欺騙你jiejie的心思。只是之前并不知道，你們姐妹與夫人的關系都是這樣——”都是這樣的惡劣。她們根本就是毫不留情地拆季萱的臺。

    “事有輕重，關乎一個人的終身大事，豈可由著你們兒戲?！?/br>
    “是這個道理?！蔽楹槲男Φ?，“你們姐妹還是這樣，你負責出面與人擺道理論輕重，她負責出手教訓人。要是這樣看，你倒像是能當她的家?！?/br>
    “話可不能這么說?！奔咎m綺對他的言辭很是不悅，收斂了笑意，正色道，“我只是不想讓jiejie與養母為了一些小事生出不快。再者學藝不精，十個我相加，也比不得jiejie的身手。種種相加，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盡量幫她避免一些無聊的是非。真有個什么事，都是jiejie護著我?！?/br>
    這樣的維護，足見姐妹情深——這是他以前不曾料到的。伍洪文由衷地道：“是我失言了?！?/br>
    “先走一步?！?/br>
    **

    賭坊是三層的小樓，里面是回字形格局。

    大堂供散客推牌九或用骰子玩兒雙陸、賭大小，設有幾張極為寬大的花梨木長案。

    向上望去，便可看到二樓、三樓的走廊。上面兩層樓是雅間，供選定對家或同好的人清清靜靜地賭，若有雅興，還能請青樓女子來彈琴唱曲。

    這一晚，鐘離嫵見到了傅先生。

    傅先生三十多歲，穿著廣袖長袍，氣質儒雅謙和，笑容溫煦，是那種讓人感覺很親切的人。

    傅家歷代的男子都是自幼習武，所以，傅先生只是看起來是個文人。

    傅先生膝下一子一女，長子今年十二，長女九歲；他還有三個胞弟，俱已娶妻生子。

    傅家門風正，男子從不納妾。

    島上女子出嫁之后，能被人們尊稱一聲夫人的不多，而嫁入傅家的四名女子，得到這尊稱只是最根本的一個益處。

    季蘭綺與傅四夫人還算投緣，后者偶爾得了閑，會去歸云客棧找前者敘談一陣子。

    ——這些都是季蘭綺在路上告訴鐘離嫵的。

    先有秦良在信件里的細說，再有蘭綺補充的一些消息，加之傅先生又與景林很有些交情，便讓鐘離嫵對傅家頗有好感。

    其次，她見到了賭坊的余老板。

    她一見到這人，腦海中就浮現出了又白又胖、心寬體胖之類的詞語。他是胖的很勻稱的那種人，笑起來顯得很和善、憨厚。

    又是一個人不可貌相的典型。憨厚的人可干不了賭坊這種賺黑心錢的營生。

    除了這個人，鐘離嫵比較注意的是在大堂巡視的打手。每個人手里都握著一根二尺來長的鐵管，一定是可以旋開來的，但里面是利器還是暗器呢？——準確來說，她感興趣的是這個。

    這期間，景林與幾個熟識的人在二樓雅間豪賭。鐘離嫵、季蘭綺則跟在簡讓身邊，在大廳里邊跟著他見識不同的賭的方式，只是兩個人天生對這些不感興趣，看過、聽過的轉頭就忘，會的還是只有賭大小。

    伍洪文從始至終沒有露面。

    戌時左右，鐘離嫵輸了五兩銀子，卻幫季蘭綺贏了七十多兩。算總賬的話，是贏了。

    姐妹兩個的目的只是來看看花紅熱鬧，明日鐘離嫵又要早起出門，自是見好就收。

    簡讓卻被一個賭徒纏上了——他第一次來這里的時候，贏了那個人幾十個金條。原本那個人也能愿賭服輸，偏生簡讓做事氣人，轉手就把金條打發了賭坊里的伙計、打手。

    換誰也得記仇。

    鐘離嫵見這情形，就道：“你忙你的，我和二妹先回去?！?/br>
    簡讓不想落人話柄，思忖后道：“也行。你們坐先生那輛馬車回去?！?/br>
    季蘭綺先一步應聲：“好啊?！彪S即低聲對鐘離嫵道，“島上敢開罪我們的人，比比皆是，卻沒有敢開罪先生的人?！?/br>
    鐘離嫵并不是逞強的性子，笑著應下?；爻讨?，她問蘭綺：“島上一直都沒錢莊、銀號么？——從沒人用銀票？”

    “沒有?！奔咎m綺娓娓道，“我也打聽過，島上一直都是這樣，一兩金子合五兩銀子上下，隨著大周這種強國的行情適度調整。人們都是從外面到這里的，最信賴的還是真金白銀，就像你，來的時候不也是把所有的銀票換了金銀？”

    鐘離嫵道：“我以為別人不像我這么財迷呢?！?/br>
    季蘭綺戳了戳她的臉頰，“你啊，是嘴上財迷，別人是心里財迷?！闭f著就想到了一件事，“你怎么到現在才想起問我這個？在客棧交銀子的時候不就應該曉得了么？”

    “我讓水蘇和小虎小鶴他們打理這些，沒問過?！?/br>
    “哦——”季蘭綺一聽就知道，身邊這人應該到現在都不知道每個月要給客棧多少銀子。

    也是，對于在南楚富甲一方的阿嫵來說，銀兩如今只是個數目，心腹又都是最可靠的，不需費心。拼死拼活賺錢的時候，為的只是今時今日這般省心的光景。

    她笑了笑，說起另外一件事：“你讓我交給母親的那兩口箱子，她到來第二日我就請伙計幫忙送過去了。她怎么還跟你哭窮呢？料定你不會問我、我不會跟你說么？”那兩口箱子里，都裝著金銀珠寶。

    “誰知道她怎么想的?！辩婋x嫵擺一擺手，“隨她去。不說她?！?/br>
    “好，那就說雙福。等你到家，它少不得跟你鬧脾氣吧？”

    鐘離嫵笑道：“橫豎最后也是它低頭——總要鉆我被窩一起睡?！?/br>
    季蘭綺笑出聲來，又戳了戳鐘離嫵的臉頰，“你們這兩個活寶?！?/br>
    鐘離嫵親昵地攬住季蘭綺，滿足地嘆息：“現在這樣真好?！?/br>
    “是呢?！?/br>
    回到筱園，真就應了季蘭綺的話，雙福坐在窗臺上，看到鐘離嫵進門的時候，傲氣地別轉頭，理都不理。

    鐘離嫵知道，這會兒要是往它跟前湊，它一定又上爪子又上嘴，雖然不會真撓真咬，但總不會讓她好受，于是自顧自去沐浴更衣。折回來的時候，水蘇、水竹奉上兩道小菜、一碗面條、一小碗魚片粥。

    雙福聞到魚片粥的香味，立刻繃不住了，直接從窗臺躍到飯桌上。

    鐘離嫵把粥碗端起來。

    雙福湊過去，一面喵嗚喵嗚地叫，一面抬起白爪去夠粥碗。

    水蘇笑著把它的小銀碗放到鐘離嫵手邊。

    “小饞貓，求求我?！辩婋x嫵這才抬起手來，親昵地撫著雙福的小腦瓜。

    雙福蹭著她的手，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只片刻，就又去夠粥碗。

    “一模一樣的粥，晚飯的時候就是懶得吃的樣子?！彼K笑道，“雙福要跟大小姐一起吃才覺著香?！?/br>
    “是嗎？”鐘離嫵笑盈盈地把魚片粥一勺一勺舀到小銀碗里。

    雙福埋頭大吃起來。就這樣，它原諒了她跑出去大半天的錯。晚間與她睡在一起的時候，更顯親昵。

    鐘離嫵把小家伙抱在懷里，柔聲道：“不出意外的話，我會照顧你一輩子。你可一定要爭氣，做最長壽的貓?！彼﹃男“鬃?，“說定了，我們這就算拉勾了?！?/br>
    雙福愛嬌地蹭了蹭她肩頭。

    **

    四更天，鐘離嫵起身。

    水蘇、水竹已將她需要穿戴、攜帶的一應物件兒備齊。

    剛收拾齊整、用過早飯，杜衡過來傳話：“我家公子隨時可以出門?！?/br>
    鐘離嫵訝然。他怎么起這么早？之前她滿以為要按照最初的打算獨自前去。

    可是，有個伴終歸不是壞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