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黑燈瞎火的也看不清,改日再來?!辩婋x嫵示意水竹、水蘇推自己出門。 四喜坐在門口,瞧見鐘離嫵,歡實地搖著尾巴。 鐘離嫵對它伸手,“跟我走???” 四喜很高興的樣子,卻是坐在原地不動。 鐘離嫵笑著回到房里,命人喚來伙計,點了八菜一湯。 水蘇卻是瞧著她直起急,“伙計們把我們的箱籠放到何處去了?您怎么像是忘了這回事似的?還有隨行的幾名小廝,您給他們安排住處了么?” 鐘離嫵一笑,“放心,箱籠放到了客棧的庫房,慢慢搬過來就是。小廝們住在尋常的客房,明日我看看情形再說?!?/br> “您倒是心寬,也不怕有人撬開箱籠順手牽羊?!?/br> “景先生最不缺銀錢,看不上我那點兒家當?!辩婋x嫵擺一擺手,“好了,別亂擔心。到了這里,看人的眼光也要改一改?!?/br> 水蘇想到呂老板沒少跟自家小姐談起景先生軼事,小姐對景先生應該是有一定的了解,因而也就放下擔心,忙著打開隨身帶來的幾個小箱籠,把里面的物件兒逐一安置起來。 飯菜擺上桌的時候,鐘離嫵才驚覺天色已經特別晚了。 在路上一直與季蘭綺說話,高興得忽略了時間。這會兒大致地估算一下,自海邊到客棧,大概走了兩個多時辰。 鐘離嫵特地給雙福點了一道清蒸魚。這會兒雙福聞到魚的香味,立刻從里間跑到飯桌前,躍到她身側的椅子上,直起身形喵嗚喵嗚地叫。 水竹取出雙福專用的銀質小碗,放到鐘離嫵手邊。 鐘離嫵給雙福夾了一塊魚rou到碗里,轉手放到它面前,“快吃吧?!?/br> 雙福一面大快朵頤,一面悶聲咕噥著,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鐘離嫵看著它的眼神特別柔軟。這小家伙可真的是跟著她一路跋山涉水而來。 飯菜的確是很可口,鐘離嫵就著菜吃了兩小碗白米飯。 飯后洗漱一番,換了寢衣,鐘離嫵幫著水蘇給雙福洗了個澡。每次到這時候,雙福就會特別發愁,一直打蔫兒或生氣。洗澡大概是它這輩子都不會愿意習慣的事。 鐘離嫵用薄毯給雙福擦拭身形的時候,季蘭綺來了,瞧見這情形不由失笑,“跟照顧孩子似的?!钡入p福身上干透了,便催著鐘離嫵回床上歇下,“老實躺著,我看看你的傷?!?/br> 鐘離嫵沒法子,抱著雙福轉到床上去,用左腳蹬掉襪子,“真沒事了,今日剛換的藥?!?/br> 季蘭綺看著她包扎的跟粽子似的那只腳,覺出了不對,先耐著性子摸了摸腳踝骨節,隨后才問:“腳底怎么回事?你不能走路就是因為腳底的傷吧?” “嗯?!辩婋x嫵道,“骨裂之后,腳底又被扎了一下?!?/br> “怎么扎傷的?”季蘭綺瞪著她。 水蘇端著熱茶進門來,把話接了過去:“登船之前,夫人要看看大小姐的身手到底如何,找了幾個人——也不知是殺手還是什么人,都是一流的身手。大小姐身手要是差一點兒,早就沒命了。這傷是大小姐掉到陷阱里的時候,踩上了刀尖?!?/br> 季蘭綺雙唇抿成了一條線。 鐘離嫵把腳挪到錦被里面,說起正事:“有沒有島上的地形圖?還有,林家三兄弟的酒館、住處離客棧遠么?” “就是來給你送這些的?!奔咎m綺取出兩張地形圖,拿出一張道,“這張是全島的地形,從景先生那里臨摹的,你游玩的時候用得著?!闭f著放到一邊,把另一張展開來,“這張是一些人所在之處,林家三兄弟的住處在這兒,酒館在這兒。這里是……” “別人的情形現在不需告訴我?!辩婋x嫵和聲打斷她的話,“解決掉那三個人之前,你養母不想讓我知道別人的情形?!?/br> “聽她的又沒好處?!奔咎m綺道,“你先做到心里有數不也很好么?” “沒必要?!辩婋x嫵道,“知道了就總要惦記著,不喜歡心里放太多亂七八糟的事?!?/br> “也對?!奔咎m綺道,“明日我跟掌柜的請兩天假,陪你四處走走?!?/br> “好啊?!?/br> “那我就走了?!奔咎m綺起身之前,探手摸了摸正在認真洗臉的雙福。 雙福的小腦瓜歪了歪,隨即權當沒這回事,繼續洗臉。 季蘭綺笑了笑,起身離開。 鐘離嫵繼續看地形圖。林家三兄弟的酒館與客棧隔著兩條街,住處就在酒館所在的柳蔭街一條巷子中。 她看了好一陣子,又閉目回想,確定把圖上一切記在心里之后,燒毀了這張圖,至于全島概貌,則張貼在室內。 翌日一大早,鐘離嫵就醒了,坐在輪椅上,在客棧里面轉了轉。 客棧的大小,抵得上她前世最為熟悉的公主府,只是格局較為隨意。前面還好,四個偌大的院落隔著甬道兩兩左右、前后相鄰。至于后方,即此間的上房,則是依著原有的地形所建,共十六個四合院,大多是兩兩左右或前后相鄰,只兩個是單獨存在于花樹綠蔭掩映下。 她問過伙計,得知那兩個單獨建成的院落,是景先生在客棧的住處與書房。 這就難怪了。 她回到房里,琢磨著早飯吃什么的時候,神清氣爽的季蘭綺來了。念及一事,她問道:“知道景先生的名諱么?是不是單字一個林?” “沒錯?!奔咎m綺頷首之后問道,“怎么了?” 怎么了?鐘離嫵暗自苦笑。雖然新生涯已經注定與皇室無關,可她還是習慣關注各國的奇人異事,四年前去西夏的時候,掌握的消息可不少。大周是大國,朝堂的風吹草動,一向是鄰國格外關注的。大周近十幾年出過的風流人物,她如數家珍。 到此刻,她已清楚景林與簡讓的淵源,他們是亦師亦友的情分。 簡讓是讓大周一些佞臣、貪官、匪盜聞風喪膽的人物,在任期間殺人如麻。而他是景林帶出來的。 之前一直沒向呂老板仔細打聽景林的底細,并不是不感興趣,而是擔心他就是那個現今景姓中最出色也最可怕的人物。 現在弄清楚了,情形從另一方面而言就很有點兒意思了:她一個初出茅廬的小毛賊,要在兩個江洋大盜眼皮子底下作案,且決不能引起他們的懷疑、關注。 可是轉念一想,鐘離嫵就有了斗志。越難做到的事情,越有意思。 鐘離嫵神色從容地把話題岔開,吩咐丫鬟去打點早膳,又對季蘭綺道:“今日就在附近轉轉,去林家的酒館坐坐?!?/br> “行啊?!奔咎m綺先應下,之后才道,“有必要么?” 鐘離嫵頷首,“當然?!?/br> “這些我不懂,能幫你的實在是有限?!边@些年,季蘭綺對季萱的要求從來是聽之任之,但有一件事她絕不會染指:殺人。那是她如何都做不到的事情。自然,季萱也一直沒放棄改變她這一原則。 銀屏來了。她是來替季萱傳話給鐘離嫵,隱晦地道:“夫人說,十日為期?!?/br> 十天除掉三個人,那怎么可能讓外人覺得毫無蹊蹺?季蘭綺蹙了蹙眉。 鐘離嫵望著眼里分明對自己存著怨懟的銀屏,悠然一笑,“告訴她,七天已足夠?!?/br> 銀屏不免驚訝,“大小姐是在開玩笑么?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您打算用什么法子?” “話真多?!辩婋x嫵一擺手,“退下?!?/br> ☆、第6章 得治 “大小姐先別急著攆人,”銀屏道,“夫人還要奴婢帶回去三千兩銀子?!?/br> 鐘離嫵干脆地道:“不給?!?/br> “可是,夫人并沒帶多少銀錢過來?!?/br> 鐘離嫵語氣略略加重:“不給?!?/br> 銀屏無法,只得作罷,望向季蘭綺,“二小姐,夫人讓您過去?!?/br> 季蘭綺眼神冰冷地凝視著銀屏的面頰,“昨日打得你太輕了?!?/br> 銀屏很是驚訝,嘴角翕翕,一時說不出話,末了神色頹然的行禮道辭。 用過早飯,小廝小虎過來了,笑嘻嘻地奉上一瓶藥膏,“小的抓緊配出來的,大小姐腳上的傷結痂了吧?這藥膏療傷止癢的功效不錯,用上三五日就能痊愈?!?/br> 鐘離嫵接過藥膏,睨了他一眼,“前兩日就結痂了,癢得要命?!?/br> “恢復得這么快?”小虎的笑容里多了點兒意外和得意——這兩年,大小姐平日受傷,都是他開方子配藥,這次當然也是。 鐘離嫵打趣道:“你醫術越來越高明了——就等人夸你呢吧?” “不敢,不敢?!毙』㈦m是這樣說著,卻是愈發眉飛色舞。 “我等會兒出門,你跟小鶴帶著人把箱籠搬過來,放到倒座房里。該給的房錢找掌柜的一并付清。你們的住處怎樣?滿意么?” “住處很好?!毙』⒌?,“要付多久的房錢?” 鐘離嫵略一思忖,“先付半年的。找水蘇支銀子?!?/br> “是?!?/br> 鐘離嫵轉到里間,換了藥,又換了身衣服,讓水蘇、水竹照看著雙福,自己與季蘭綺出門——今日只打算在附近看看,便不需要準備車馬。 季蘭綺推著鐘離嫵的輪椅,一面走一面問道:“我記得,小虎和水蘇、水竹都是身手很一般的人?!?/br> “的確,隨行的只有小鶴、麒麟身手很好?!辩婋x嫵道,“至于別人,我一直讓他們專攻別的門道?!?/br> “這樣也對,平日里又沒那么多打打殺殺的事情?!奔咎m綺轉而講起這客棧的由來,“最早,景先生只是打算偶爾來島上住上三五個月,在這兒建了兩個院落——就是他如今的住處和書房。 “后來偶爾有友人隨他前來小住,便又加蓋了幾個院落。他不在島上的時候,住處便閑置起來,有的居民便想租賃一段時日,一些人只需要住幾日,一些人則想常年住下去。 “那時候,掌柜的是景先生的貼身隨從,瞧著這島上并無客棧,索性出主意讓先生開一家客棧,畢竟這島嶼地域頗廣,居民時有出門的時候,不可能每次都能住在親友家中落腳。 “就這樣,景先生把這事情交給了掌柜的來打理。隨著歸云客棧建成、生意不錯,另外一些人也跟著效法,在別處開建了客棧?!?/br> 鐘離嫵頷首,回想著看過的地形圖,“歸云客棧在島上的位置是西北。島上最繁華的地方是何處?” “最繁華的地方自然是正中?!奔咎m綺道,“那里住著第一代來島上的傅家人的后代,傅家祠堂也在那里。在傅家府邸周圍,有島上的銷金窟,只要你有足夠的銀錢,便能在那里流連忘返?!?/br> “有賭坊、青樓?”鐘離嫵能想到的最能花錢的場所,只有這些。 “對?!奔咎m綺頷首道,“有的人帶著萬貫家財而來,不過數月,便一貧如洗?!?/br> 這樣說來,島上也有紅塵中的誘惑。想想也是,島上的人太多,如景先生一般只是云游至此把這里當個落腳地的人太少,如她們一般來尋仇的更是屈指可數,很多人都是在塵世犯下滔天罪孽或是無處安身——沒有這樣的前提,誰會冒著可能葬身海上的風險前來? 只呂老板而言,近年來行船便有數次遇到暴風,他幸免于難,而很多乘客都葬身深?!@些是他會不厭其煩地告訴每一位乘客的,到了船上,便是聽天由命。 即便如此,還是有那么多的人陸續到了島上安家。 有人的地方,便會分出好與壞,只要環境允許,便會有人開設賭坊、青樓這種牟取暴利的營生,更會有人光顧。 清風拂面而來,含帶著清甜花香。 鐘離嫵愜意地閉了閉眼睛,深深呼吸,辨別出了兩種花的味道:茉莉、櫻花。島上這樣怡人的氣候,這兩種花自是可以常開不敗,只是,萬物都是有利有弊——“這里有什么很要命的天災么?” “暴風雨?!奔咎m綺即刻道,“暴風雨一旦降臨,島上的屋宇鮮少能有幸存的,便是傅家祠堂,都曾重建過。聽掌柜的說,前年一場暴風雨之后,客棧里幸存的只有三兩個院落?!?/br> 鐘離嫵的結論是:“要想余生常住,就得蓋一座最結實的房子?;蛘摺痹诘叵陆ㄔ煲粋€住處,暴風雨來臨的時候,躲到地下去。 “真想留在這里?”季蘭綺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