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云氏身子一僵,轉瞬便柔軟下來,如水一般,伸出手拂過容華的額跡,再沿著鬢角滑過落在容華的眼尾,接近傷口的地方,褪卻的疤痕底下是一道rou紅色猙獰凹凸的明顯痕跡,云氏看了半晌,才慢幽幽自心底一聲悵嘆。 云氏呆了沒多久,便離開了,容華也沒攔著,輕聲柔語送別云氏,待云氏離開,王mama才叫來丫環端著禮物一樣樣在圓桌上鋪陳開來,一邊眉眼堆笑,道:“都是夫人從清福寺帶來給大小姐您的?!?/br> 容華掃了一眼,便撇開目光,有些意興闌珊地揮手道:“都拿下去分給下人們吧?!?/br> 王mama驚詫:“大小姐,這——” 容華看向王mama,眼神似藏著無限疲憊乏累:“也用不上,給下人們分了也好,mama看著有喜歡的,便在這自行挑幾樣?!?/br> “畢竟是夫人的心意,好歹您也挑一件留著吧?!蓖鮩ama看她這般模樣,于心不忍。 夫人滿心滿口念著婚事,王mama知道這令大小姐非常困擾,可這些禮物都是夫人在清福寺附近好生挑揀一番送過來的,這般拂了夫人心意,總不大好吧。 容華聽了,目光在圓桌上一掠而過,隨意道:“那鐲子,拿了,其余mama負責分了吧?!?/br> 王mama應承一聲,便命丫環把禮品都帶到偏房擺好,隨后回到房中,見容華已躺歇下來,一看是要睡午覺的姿態。 便在床底下生了新的炭火,再捧來暖爐放在床頭,望著那一陣裊裊香霧,恭聲道:“mama下去了?!?/br> 容華很輕的恩了一聲,飄渺如這一縷輕煙。 王mama看她情緒低落,不再多言,想著大小姐如今有心結也是難免,或許睡幾個時辰醒來就無礙了。 王mama盡量保持著樂觀心態,總不能個個都抑郁,把壓力交給大小姐,這樣大小姐便是不心酸都是難的。想罷,王mama自顧自地打簾子離去,按著容華吩咐去分禮品。 至夜,容華醒來,王mama讓小廚房做了點清淡的吃食,在房中用過晚膳后容華便繼續看書。 她坐在院落里,月輝灑下來籠罩在她身上,王mama站在容華身后守著,看她揉起額角,便提醒道:“大小姐累了就進屋吧,別看了?!?/br> “mama,你怎么沒想過要尋個夫家?” 王mama突然聽容華這么問,一時愣住,半刻回神,慢慢回道:“奴婢是家生子,原是沒想過這些,后頭夫人心善,曾也是給奴婢指過一家姓李的,是做坊子生意,家底豐厚,但奴婢給拒絕了?!?/br> 容華驚奇,她沒聽聞這事,此刻聽王mama說起,滿心詫異,這開坊子的人家,便是做妾都有許多人愿意的,屆時得寵爭得一房財產,或者生下兒子,都是享福的命。 看容華的表情,王mama便笑了笑,低下頭來,聲音很淺如水流般緩和輕慢:“奴婢母親便是夫人賜的人家,后頭生下奴婢,奴婢就覺著,母親不能長久服侍夫人,奴婢卻是要做到的。在夫人身邊,或是后來伺候大小姐,奴婢覺著這樣就挺好。許什么人家,指不定那姓李的要納多少妾侍,屆時奴婢被拋棄了,可沒臉皮回來找夫人訴苦?!?/br> 是王mama想要留下,她分明可以得一戶好人家,這般故意講,顯是要討她高興。 容華抿了抿唇,目光像是溫過的茶水,雋永綿長,泛著一層朦朧的淺笑,令她顯得如夢似幻。 王mama怔了怔。 大小姐這般,若沒這痕跡,該多好看呀。 想著容華已是抬頭,伸出手來,王mama見勢便攙過扶起,容華反手握住王mama的手腕,側臉揚唇:“容華待mama,亦是如同親人,這一次也多虧mama幫容華一道瞞著?!?/br> 王mama看她一晌,嘆口氣道:“您是奴婢的主子,您的話,奴婢還能反駁么?只得認命咯!” 容華吃吃笑了笑:“mama是在取笑容華?!?/br> 王mama也跟著一道笑起來,看她這般心情好,之前壓抑一掃而空,她自是欣慰喜悅。 到翌日,容華習慣性的卯時醒來,梳妝打扮,早膳同云氏一道在客廳用過?;胤孔呃壬?,她步履輕快,看上去心情極佳。 等到閨中,容華便照常捧著書,或是偶閑給她養的花盤澆水裁剪。 一直到晌午,姜燁總算沒辜負她的期待,帶來好消息。 他來到容華院中時,便瞧見容華正立在樹下,冬日的光透過樹影在容華纖瘦玉立的身上剪下一道斑斕痕跡,仿佛靜好歲月里一株遺世獨立的白蘭。 姜燁腳步一停,忽地神色恍惚了一下。 他這meimei,從前頑性偏像男兒,而今這忽地靜下來,人全似變樣,然這種變化……姜燁竟覺得毫不違和。 他怔神片刻,便甩頭醒腦,大步走過去。 容華聽到腳步聲,側過身看去,就瞧著姜燁朝她走來,沒會已來到她跟前,容華一笑,稱呼道:“大哥?!?/br> 姜燁道:“你拜托大哥的事,費了不少勁,今兒人總是給你弄了過來,大哥帶你去暗房旁聽,你隔著聽辨瞅瞅,莫要露出馬腳?!?/br> 第十一章:冤家路窄 容華按照姜燁所言,隨他來到暗間,是隔著簾子,外置的琉璃屏風所遮掩。 她坐在后方,有些距離,頭稍稍一側透過那滿目珠簾,能辨出身形同大致模樣,而沈鑒的聲音是早在她腦子里印下的,就仿同她刺下的傷痕,她亦將沈鑒的模樣,聲音,包括言行舉止,通通都給刻在心尖。 沈鑒還未入座,姜燁同她說,先將人安置在客廳,給她排好位置才迎接沈鑒入內,如今容華已然就座入定,姜燁自然就去客廳把沈鑒請了進來。 兩人偕同入內時,容華只瞧著一抹人影挨著大哥,大哥畢竟是青年高壯,沈鑒同他比肩雖身高所差無幾,但身形纖瘦,因此仍被姜燁身影遮住大半。 容華挪了挪下身,重新調整位置,就看到姜燁和沈鑒此刻已面對面坐好,中間架起四角桌,底下置著暖爐,兩人盤腿互坐。 沈鑒剛好是對著她坐的,因此容華一眼便能看到他,只是隔著珠簾,難免不太明晰,不過還是看清楚了。 確確實實,就是他。 五載光陰,使他的面龐看上去不曾那般沉穩老練,膚色是少見的霜雪白,襯著他的五官略顯陰柔,一雙狹長的眉眼,這倒未變,此刻挑著唇角與大哥笑盈盈的模樣,要顯得更為凌人,多了年輕氣盛的光彩。 唯一沒變的,是那雙眼睛,無邊無垠的黑,如月夜清輝皎潔,端是看人一眼就好似能把人給拽拉到這漩渦里。 這份令人忌憚的氣勢,原是五年前便展露端倪。 容華感慨完,隔著珠簾的另一頭,姜燁率先開口:“突然要請沈兄來府上做客,是姜某唐突。聽沈兄說,你是從塞外千里迢迢到這建安縣來做生意,姜某很奇怪,沈兄怎會跑這么遠的路選擇到建安縣?” 沈鑒坐姿沒得比姜燁更懶散,聽罷姜燁的問題,只挑唇噙著一絲極微的笑容,無意識般地轉動著那圓潤的玉扳指,緩緩道:“……想想這事的確年代悠遠,姜公子不記得也是正常。少時在塞外,其實沈某便早早見過姜公子?!?/br> 姜燁一愣,他拖朋友關系千方百計接近沈鑒,總算同他見面,進而稱兄道弟,但姜燁瞧得出,此人格外精明,面子上能過得去的,他絕不會透半分不耐,若不能相與的,他就會把人和弄過去,且還能不著痕跡的不得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