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吃得中途還問季憶:“老板,你是下面有人嗎?” 一般來說都是問是不是上面有人,但是季憶的情況特殊,趙康健也就只能這么隱晦地問了。 季憶想了下:“下面沒人,但是,”他指了指老屋外面的待山,“算是山里有人?!?/br> 趙康健聽得半懂半不懂,可是這種問題頭一回見的人又不好隨便多問,況且他嘗了一口這面片,那股鮮香味直接鉆進了他的鼻腔沖向腦海,讓他一時不想抽出空去問問題。 等吃完面片,趙康健覺得又飽又餓。飽是的確飽了,餓是還沒吃夠的餓。 “季老板,這是你自己做的嗎?”趙康健問。 “不是啊,”季憶一笑,“廚子做的,你剛才見過?!彼麤]說劉大雷是鬼,但話到這里趙康健也該明白了。 果然趙康健一聽,立刻不問了。 季憶沒打擾他休息,自己收拾一下也準備去睡覺了。 趙康健簡單洗漱了一下,回到房里躺到床上,閉著眼睛卻不敢隨便睡著,他的耳朵機警地聽著周圍的動靜。 這三個月來他基本很少在晚上睡太久,基本都會被各種原本不必聽見的聲音吵醒,為此他三個月里搬了好幾次家,至今都算居無定所。 那還是偶爾見到的一兩個鬼,照他今晚看見的這么多鬼,晚上恐怕消停不了吧? 懷揣著這種預想,趙康健還是在時間的流逝里,不知什么時候睡了過去。 等趙康健伸著懶腰睜開眼睛,窗外的日光已經從木窗的縫隙中隱約透了進來。 他猛一下坐起來,又滿床找手機看時間。一看才發現這時候已經早上九點鐘了。 他昨天其實睡得很早,忘了具體的入睡時間了,但肯定是睡了超過十個小時的。這種質量的睡眠別說與前三個月的經歷割裂開,就算是他以前工作壓力不大也沒能見鬼的時候都少有啊。 而昨晚他睡覺的時候,沒有半夜被陰風吹醒,沒有被怪聲吵醒,甚至沒有感覺到任何讓他不舒服的氣息。 什么意思?趙康健自己也有點懵。難道問題不在于他見了鬼,而在于他從前見的鬼不夠多? 這個想法太過于荒謬,很快被趙康健甩到了腦后。 但是久違睡足了八小時,讓趙康健的身心都感受到了放松和舒適,他走出房間,陽光正從天井傾斜下來。 季憶從外頭進來看見趙康健已經醒了,和他打了招呼,試探著問他是要退房還是要出去北山轉轉。 趙康健的心情很不錯,想著歪打正著他姐給他訂的行程真讓他的精神狀態舒緩了,是以不想馬上退房,就應了季憶的話要去北山轉轉。 季憶正好一會兒就要去接個客人,到時候送趙康健上山后再帶客人回來,正正好。 …… 趙康健和季憶在北山風景區前告別,獨自買票上山。 北山果然風景如畫,處處透著自然與生機。趙康健仰頭從葉片之中望向湛藍色的天空,隨著舒暢的心情,對于未來也有了新的感慨。 也許這一趟旅行的意義就在于讓他知道,陰陽雖然相隔卻也有一線相交,他被拉到那個奇妙的平衡點上,未必不是一個機緣。 就像是民宿的季老板,他在那么多鬼魂之中依然可以泰然自若。而鬼魂們似乎也不是他印象之中一味的欺軟怕硬,它們有著自己鮮明而獨特,甚至生動的性格? 從此以后,自己也該像季老板學習,說不定自己還能交到一群鬼朋友。 趙康健越想越有這種可能,忍不住呵呵笑起來。即便旁邊路過的旅人因為他的傻笑而投來了奇怪的目光,趙康健也不在意。 他往臺階上又走了兩步,拿起手機拍了幾張照片發給了自己的jiejie。 趙康健甚至在一旁的石椅上躺了下來,以手覆眼,享受山風輕輕的吹拂。 一陣匆忙的腳步聲從他耳畔掠過。 趙康健睜開眼才發現剛才還風和日麗的天氣不知什么時候蒙上了陰云,太陽被遮了下去,而有幾個爬山的游人正從旁邊石路往下走。 趙康健拿手機看了眼北山這邊的天氣預報,只顯示了陰天,沒有說要下雨,他也就不太在意,也不想破壞此時自己的好情緒,于是繼續在石凳上坐著。 并不是每個游客都因為天氣走了,因為趙康健就聽見自己身后不遠處傳來隱約的說話聲,聲音還逐漸靠近,嘈雜起來。 “這個光線剛好,就這么一會兒的天氣,抓緊咯?!?/br> “在林子里貓了一晚上了,這白天的戲就是難拍啊,太陽照一下都難受半天?!?/br> “快快把東西搬出來,景布好了沒啊,補個鏡頭怎么這么難?!?/br> 趙康健邊聽邊想,“嗯?北山這邊晚上不是不許游客呆著的嗎,貓一晚上就為了拍照片還是怎么的,這未免也太拼命了吧?不說鬼啊怪的,就說蛇蟲鼠蟻就夠人擔心了?!?/br> “這里怎么還杵著個活人?”身后的交談已經到了趙康健的耳邊,就跟貼著他耳朵說話似的。 趙康健縮了下脖子,沒想到對方一點社交距離都不顧了,“哎,”他回頭正想說說對方的禮貌問題,人就僵住了。 媽的怎么大白天又見鬼了! 趙康健雖然剛給自己做了心理建設,但現實卻很快給了他重重一擊。因為趙康健在這一刻發現,他前面的想法天真了,鬼再有不同個性,湊這么近他還是會怕得不行。 趙康健猛然后退兩步,因為剛才和那個鬼有了很長的目光接觸,那鬼也明白過來這活人能見著自己了。 而趙康健往后仔細看,發現后面的林子里密密站著大約十來個鬼,手上拿什么的都有,其中一個叉腰站著,滿臉不耐煩地指著自己,“哎哎哎,傻啦吧唧站著干什么?” 這說話的鬼明顯是這些鬼的頭頭,兇相畢露,一下幾乎有煞氣飄到趙康健的臉上。 趙康健差點被嚇破了的膽子到這時也剩下不多了,“對,對不起,我這就走?!?/br> 哪里想到前面湊他耳邊說話的那個鬼忽然道:“唉導演,這人能見鬼,不妨留下來讓他給我們打雜啊,這樣我們白日行事不就方便許多?” 這小鬼一說完,趙康健就注意到那個被叫做導演的兇鬼打量起自己來,好像真的在考慮這件事的可行性。 誰要給一群鬼打雜啊。 趙康健軟著腿往后退,“我,我不要?!?/br> “容得你說不要?”那小鬼冷笑著過來,“既然你能見鬼,又出現在這里,自然是你的機緣,如果不了解這緣分,你當能善了?” 這個時候,什么鬼的性格多樣,也許能和鬼做朋友的念頭都像是滑稽故事,趙康健不到半小時就開始反省自己的天真了。 天色陰得更深,好像馬上要下雨。 那群鬼一起包圍上來,慢慢向著趙康健伸出了嶙峋的鬼手。 趙康健感覺自己的喉頭被人隔空扼住,快要無法喘息了。 就在這時,他兜里的手機猛然響了起來,是語音電話,趙康健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不管是誰直接接了。 “喂!”趙康健的聲音十分沙啞地傳到了手機另一頭。 “喂?”季憶的聲音從手機里傳出來,他聽出了趙康健的聲音不太對勁,“趙先生,你沒事吧?” 趙康健身邊的鬼聽見季憶的聲音,卻都是動作一頓。 趙康健趁著這個間隙把手機的語音通話轉成了視頻,季憶的臉一半出現在鏡頭里,趙康健往后退了好幾步,有些絕望地和季憶說:“季老板,這里好多鬼,他們說要我給他們打雜,” 他話音一落,好幾個鬼頭就湊到了他的手機前,好像是想看季憶。 后面站著的鬼導演依舊叉腰,“什么老板不老板的,一塊兒抓來了事,晚上就找你們去?!?/br> 太兇殘了,趙康健想哭。 季憶那邊也清楚看到了幾個鬼,其中還有眼熟的。那不就是鬼劇組里面還得了他一個新型攝像機的攝像鬼么。 季憶沒想到趙康健竟然倒霉到大白天碰到了鬼劇組。 趙康健在鬼頭之間抱歉開口:“季老板,可能連累你了,”他忍不住抽噎了一下。 卻聽見季憶在視頻那邊說:“什么打雜,這是我朋友,大白天你們嚇唬人干什么?” 原先聚攏在鏡頭前的鬼一哄而散,鬼導走了過來,見是季憶,氣勢就收了下去,又看看趙康健,雖然不太情愿,但又覺得還是賣季憶這個面子。 畢竟鬼導最近也聽說季憶似乎和林照大人關系很不錯呢。 “原來是季老板朋友啊,那就算了吧?!惫韺н€對季憶露出個笑容,再轉頭對眼睛紅紅的趙康健都溫柔了幾分,“那也算我朋友了,以后出門仔細點?!?/br> 竟然被放過了! 那些鬼擺手讓趙康健走,自顧自忙碌起來。 趙康健至軟著腿到了山下才想明白,鬼還是一貫兇殘的,民宿內還是民宿外都一樣。 唯一的變數是季憶而已。 第27章 季憶是看天色變差,距離趙康健上山也有一段時間了,所以想著打個電話上去問問要不要自己去接他。沒想到巧合剛好趕上了危急關頭。 好在是趕上了,不然說不定又是個得上社會新聞的特殊姿勢。 等季憶再找到趙康健的時候,他正坐在售票處外面的公共長椅上,面色偏白,垂頭不知在想什么。 剛受了一場驚嚇,趙康健這個失神的反應季憶能夠理解。他上前輕輕拍了下趙康健的肩膀:“趙先生,沒事了,我們走吧?!?/br> 趙康健見到季憶就放松了許多,但還是回頭看了一眼北山,心有余悸地問:“老板,他們晚上不會來找我們了吧?”剛才那些鬼威脅的話語還縈繞在他心頭一時散不去呢。 季憶說:“已經說好了不會,那就是沒事了,那些……”他們身旁有幾個游客經過,季憶把鬼字給吞回了嗓子眼,免得引來側目,“我算是認識,他們也不是本地的,你不用太擔心?!?/br> 趙康健此時對季憶已經滿心信賴,連連點頭,簡直像是幼兒園小孩想牽住阿姨的手過馬路一樣,如果不是怕季憶覺得自己基,趙康健都想真上手。 等跨坐上小電驢,季憶的聲音夾雜著呼呼風聲傳入趙康健的耳朵里:“趙先生,那個雖然我們民宿的是那個情況,但能不能拜托你不要給差評,也不要在評論區說這個事情啊,我保證他們不會對客人不好的?!?/br> 季憶的聲音有些支離破碎,但其中的小心與謹慎很容易辨別。趙康健自己就算是季憶的同行,當然明白季憶可能在擔心什么。這個網絡發達的年代,網上的風評對于一個店來說幾乎是可以定生死的。 其實趙康健心里有些想法,剛才季憶沒來的空隙間他已經想過。誠然季憶說自己并不知道怎么解決他的突然能夠溝通另一個世界的問題,但是季憶和鬼的相處讓趙康健看見了另外一種解決契機。 如果真的不能把陰陽眼關了,那么能夠像季憶一樣,就算見鬼也能不影響生活就是趙康健的目標了。而且現在他到哪兒都會見到各種不同的鬼鬼怪怪,或兇或慘,無一不對趙康健造成困擾。 最重要的是外面的鬼沒有組織更無談紀律,和季憶民宿里的那些根本沒法比。 在趙康健看來,目前為止他能夠擺脫前三個月那種糟糕狀態的方法,大約就是留在季憶的民宿里頭。但是老實講,他之前沒有多少存錢的習慣,都是工資到賬多少花多少,后面又因為工作上的挫折,來回換房子之類的事情折騰下來,趙康健身上真不剩幾個錢了。 他想花錢在民宿住也住不了太久,更別說這也不是長遠的方法。 有什么能夠糊口,又能讓他留在這里直到他從季老板身上學到一點和鬼魂的相處之道的方法,趙康健幾乎想破頭。 直到前面的季憶聽趙康健一直沒吱聲,還以為趙康健在糾結或者不想答應不給差評的請求。季憶干脆放滿了車速,把車在路邊停了下來,然后轉頭露出自己最真誠的表情:“趙先生你可能不知道,這個民宿是我好不容易才開起來的,我又不是相關專業,一路弄得手忙腳亂的,一面要想辦法培訓店里面的那些鬼,一面還要應付經營上的各種問題,現在實在是應付不來差評啊?!?/br> 季憶眉頭深鎖,努力愁容滿面。 為了好評他是豁出去了,希望趙康健看在自己和眾鬼的面子上高抬貴手。 哪里想到這個趙康健好像沒有什么同理心,因為他在聽完季憶的話以后,臉上慢慢露出了十分喜悅的表情。 什么啊,樂于享受別人痛苦的變態嗎?還是剛才被那些鬼給嚇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