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我給你調來能識字的人就是,一天就給我查出來!” “啟稟將軍,我們白撣的文字與中原文字不同,朝廷的讀書人是看不懂的。再者說,我們一共十五個家支,加起來也就四五百本手札。我們白撣的男子,只要家里略過的,長大了都要到廟中學習幾年經文。此刻別說四五百人,就是一千個識字的族人還是找得出的。只是最多四五百本手札,要不了那么多人罷了?!?/br> 弈楨不假思索道:“那豈不容易,先把你們那手札編了冊碼與頁碼,拆開成單頁,把所有識字之人都招來找。我只給你們半日!” 老者聽他這么一說,氣息一窒,那可是歷代巫女和祭祀的珍貴手札啊,就這么說拆就拆了。又不敢反駁,只是囁嚅著不肯接話。 弈楨垂了眼皮道:“誰第一個找出,免死所在家支,找出最多的,家支同樣盡數免死,賞賜另計。其余的按照找出數量的多寡來算,第二名免死九成,第三名八成。從第十一名開始,就與勒莫所在家支一樣,不必留著了?!?/br> 眾人這才想起他弈閻王的名聲,若不是為了天龍血一事,只怕白撣從此滅族為長公主殉葬了 。聽他說了規矩,眾人哪里還穩得住,一疊聲的打發人去取手札,至于逃跑是不必想的,各家支最重要的族人都被包圍在此,哪里還逃得出去。 不多時,編好頁碼的書冊堆成一座小山,識字的白撣人小跑著取書頁看書頁,生怕漏掉一個字。 弈楨心中稍微一喜,他之所以要趁白撣族人聚集一堂的時候發難,就是為了要有此收效。因他幾乎沒有時間在此停留,只能在人最多的時候速戰速決。至于為此要用什么雷霆手段,那都是在所不計的了。 忽而有人欣喜的高呼“找到了!找到了!” 那人手舉著一頁書飛奔到弈楨面前,周遭的人都報以艷羨的目光。弈楨不識得白撣文字,示意玉罕上前觀看。玉罕上前接過書頁,那人趕緊指點書頁的末尾:“玉罕姑娘,您看這里?!?/br> 玉罕輕輕念出聲:“天龍血可破一切降術,龍血難得,須得......” 她停了下來:“這是第一百三十五冊,第六十八頁,須得找出第六十九頁,甚至相鄰的七十頁來?!?/br> 也不等一陣發話,兩人到了場中把話一傳,一個人欣喜的高喊:“在這里!”。 書頁被傳上來,弈楨喜得聲音都有些不穩:“快念!” 玉罕趕緊念那書頁的起頭:“按此法,可用龍血制成九轉真龍丹?!彼斎惶ь^,驚恐的說到:“這不對!接不上!” 她看看頁冊,確實是剛剛新鮮編上的六十九頁,可與六十八頁間的文字明顯缺了一大段內容,缺少的正是所謂九轉真龍丹的制法。 她心底一股寒氣涌上來,這是什么人悄悄偷走了這頁書冊。弈楨怒氣沖天,當機立斷:“這本手札剛剛都經了哪些人的手,押上來!” 幾個人被押了上來,有家廟里的廟祝祭祀,有取書的小仆冒,有編頁的書記。人人都說自己冤枉,一時間也分辨不清。 忽然場內又有人捧了書頁來報:“這里有提到,但是內容被人刻意涂了!” 玉罕接過來仔細一看,手抖的連輕飄飄的書頁都拿不?。骸皩④?,必定有人誠心抹去天龍之血的獲得方法。這頁手札上,只留了'天龍之血'四個字,和一些無關緊要的內容,其他的真正重要的文字,都被涂去了??催@墨跡,至少已經有好幾年了!” 弈楨就她的手一看,果然被涂了好些句子,墨跡也是陳的。臉色不由得灰敗下去,握□□的手捏得發白。 他仍舊等到所有書頁看完,不過一個半時辰而已。中間又有三人人陸續捧了書頁來報,無非還是被撕了或者涂抹了真正的內容。 玉罕神情絕望:“什么人要亡我部族!” 弈楨并沒有這個疑問,他已經知道是誰搗鼓了。書頁上留下的“天龍之血”四個字,肯定是阿日斯蘭留下來給自己做證據的。 阿日斯蘭所以要派人指明下降的人是陸仁佳,又送藥給自己兩月時間,是要讓自己親自看到這種 種證據。證明他阿日斯蘭確實是有前世關于嘉楠中了降頭術的記憶,也知道正確的解法,并且還讓自己看到,真正的解法已經被他毀去,自己要救嘉楠免于被封閉發瘋的命運,只能求助于他! 所以當年他放過了陸仁佳父女,沒有再追殺給嘉楠報仇,無非是給自己留下證人罷了。 弈楨撥轉馬頭,此地已經沒有必要在耽擱了,阿日斯蘭多年布局,不會再給他人有任何機會。 這一趟滇州之行,早在阿日斯蘭的算計之中,自己不會有任何收獲,反而只會給阿日斯蘭在一月后的談判里增加更多籌碼罷了。 那就來吧,只要你要,只要我有! 弈楨是三月初十就抵達了玉關,但是直到十五滿月這天,阿日斯蘭才遲遲出現。 玉關外的草原已經返青,皎潔的月光灑在一片嫩綠之上,如夢境一般。弈楨并沒有心思欣賞,阿日斯蘭倒是好整以暇:“楨臣,別來無恙?” “還是喚我名字吧,某與汗王不熟?!?/br> “楨臣何必外道,當年我天南為質,得楨臣與公主多方照顧,常憶昔年我二人把臂同游,那真是最暢快的少年時光。楨臣曾助我滅蘇合扎,平北漠各部,快意沙場,何等親密無間。怎么能說不熟呢!” “汗王若是敘舊就不必了,弈楨與內子昔年識人不明,已是得了教訓。汗王再次一統大漠,乃是難得的福分,原該好生珍惜才是,何必另生事端?!?/br> “呵呵,內子。楨臣叫的可真順口啊,那是我結發妻子,北漠命定的可敦?!?/br> “已經過去的事情,汗王何必苦苦糾纏,若是她心里有你,當日不會赴死,今時更不會嫁給我?!?/br> “楨臣對公主的心思如此肯定,又何必怕我?” “怕你?” “不怕我,為什么在天京城里接著殺刺客之名下殺手?為什么要扶持一個靠不住的阿如汗?為什么要偷襲本汗的王庭?”阿日斯蘭一句一句逼問道:“別裝出一副為國盡忠為親族報仇的樣子。當日我已經落了下風,嘉楠只要在車駕內喊上一句'格殺勿論!',你就光明正大不住手??墒撬谎圆话l,你心里就沒有遺憾過,沒有懷疑過?” 弈楨語塞。 阿日斯蘭眉毛挑了一挑:“你猜嘉楠為什么不喊?” “少挑撥離間,嘉楠的名字也是你叫得的!” “你知道她是說不出口,我與她結過長生辮,飲過交杯酒,共枕了三年,生下了阿迪亞。我留給她和她的兒子一片廣闊的疆土和一個偉大的國家。我給了她一個丈夫所能給的一切,她怎么可能至我于死地?” “汗王的感覺實在良好,臉皮厚過玉關的城墻??上闼懒诉€要算計她的母國,把她置于險境,你居然還以為她能對你有絲毫舊情?!?/br> “楨臣,你不會如此天真吧。嘉楠與我生在什么地方?國邦之間,有什么情誼可講。她是北漠的可敦,北漠的君王是她的丈夫、兒子。自從邁出了玉關,天南于她只是故土與過去。至于險境,不是讓人給你送信了嗎,你不是也趕到了嗎?” “你這種滿心都是利益與算計的小人,有什么資格與她并立。你站在她身邊一天,都是對她的褻 瀆。你要的只是一個可以幫你立足的天南公主,并不是那獨一無二的蕭嘉楠。你只看到她能立于朝堂,何曾想過給她真正想要的生活?!?/br> “所以說你天真呢”阿日斯蘭呵呵笑了起來,“嘉楠遇到了你,也每每變得天真起來。你當我不知道她想要什么?無非山水田園,與世無爭罷了??伤鞘裁瓷矸?,若沒有無上的權柄,哪得無上的逍遙?她可敢松懈半分,老皇帝對她華家可曾放過她?你百戰百勝,何曾給過她一絲安穩?” 弈楨默然。 “可是,我給了她?!卑⑷账固m傲然道,“我活著,她是獨一無二的皇后。我死了,她是萬萬人之上的掌政太后。阿迪亞親政之后,她難道不是天底下最可隨心所欲的女人?” 弈楨鄙夷道:“那她快樂嗎?她如果所志在此,那何必尋死?所謂夏蟲不可語冰,你所思所想皆是權柄勢力,又如何奢望與她相守相知?!?/br> 阿日斯蘭語塞,他素來擅強辯,然而嘉楠所愛是弈楨而非他阿日斯蘭,這是不爭的事實,無可辯駁。所謂當日不痛下殺手,無非也是她天性如此,并非有情。弈楨這是不辯之辯,也是為沒開始的談判拋出的最重要的底牌。 阿日斯蘭苦笑兩聲:“呵呵,楨臣是想說,若對嘉楠真心愛戀,便不應提出違反她意愿的要求?” “汗王應當已經知道,強扭的瓜不甜,今生既然各自歸位,還望汗王看開點,早日尋得自己真正命定的幸福。血降實在狠毒,汗王想必也不愿殿下受罪。九轉真龍丹方還望賜下,條件么,凡合道義的條件,大抵都可以談一談?!?/br> “你真該接受上次巴根帶去的條件?!卑⑷账固m輕輕扯了扯嘴角“那是最優厚的了” “你要殿下離開天南三年!多少朝政離不得她?!?/br> “不是有你嗎?大司馬~” “三年長公主不出現?朝政能穩嗎?你又想亂她國土?” “別說的對自己這么沒信心,再說,我這兒有個姑娘也有幾分像嘉楠,已經訓練了好幾年,送過去裝裝病總是沒什么問題的?!?/br> “汗王布局的挺早?!?/br> “別以為三年是坑你們,龍血難得,又存放不得,真龍丹現做之時才能現取,她中的是血降之術, 所謂的百降之王,要徹底驅除至少要兩年半?!?/br> ☆、生波 “還有一事,既然你說嘉楠前世中過此術,是誰要陸仁佳施術?她自己為什么沒有一點記憶?!?/br> “還能有誰,當然是她的老對頭華氏。嘉楠借著自己的親事為交換扶助蕭嵩得了太子之位,華芷凝自然不肯讓她給蕭嵩平添了北漠的助益。若是她得了怪病,在北漠悄無聲息的自生自滅再好不過了。沒記憶是正常的,降術就是如此,消退之后對中術者而言了然無痕,絲毫也不記得任何與之有關的記憶。?!?/br> “天龍之血為何物,為何北漠有此出產而嘉楠絲毫不知?” “呵呵,你想知道?”阿日斯蘭笑了。 “你不敢說?” “待日后告訴你也無妨,只是先前巴根已經給你說過了,上次那樣的條件已經沒有了,這次可是要加碼了?!?/br> “什么條件?”奕楨問到 阿日斯蘭聞言詭秘的一笑,大大方方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這不可能!就算我肯,嘉楠也不會信!”弈楨斷然拒絕 “能不能讓她取信,那是你的問題。若是答應,第五粒解藥你帶回去,半月后我來接人?!?/br> 奕楨深吸一口氣,艱難開口:“不必了?!?/br> “你忍心看著她被囚閉在軀殼里發瘋?”阿日斯蘭不敢置信,奕楨居然斷然拒絕。 “不會有那一日,只當我夫妻賺得了這幾年,如果嘉楠再次發作,我幫她了結這噩夢。待把孩子養大,我再去九泉下陪她?!?/br> “我錯看了你,你竟然寧可她死,也要把她拘在自己身邊!”阿日斯蘭勃然大怒“真該讓她知道你這副嘴臉,就不必我煞費苦心了?!?/br> 弈楨的眼神悲涼:“你以為這是我的決定?你是不是以為我應該像戲文里那樣,只要能救她的命,就毫不猶豫的剖心挖肝的答應你。這樣才叫情深意重?所以說你從未與她相知,你連她真正想要的都不知道?!?/br> “我不懂她?呵呵,也許吧。不過楨臣誤會了,我并不是讓你選?!?/br> “什么意思?”弈楨皺了眉頭問。 “你拒絕了我之前的條件,現在就只有這一條路可走了?!卑⑷账固m眼中流出一絲極復雜的神色: “你以為我只是救她?我也是在順道救你,救你們的孩子。你以為你們可以選擇赴死?我早告訴過你,嘉楠與我才是同類,出身已經決定了一切,她也沒得選?!?/br> “這么自信,想來你還有憑仗?!?/br> “跟聰明人說話就是痛快。,如果說解除降術算是利誘的話,那不過只是順帶而已。事實上,我今天是打算用威脅的?!卑⑷账固m好整以暇,嘴角掛著惡魔般的淺笑,把自己底牌一字一字緩緩說出。 弈楨先是覺得荒謬與震驚,次后露出思索之色,良久不語。阿日斯蘭耐心甚好,任由他冥思苦想。弈楨臉色越來越難看,最后面容一片死灰。 阿日斯蘭噙著笑望向他:“你猜,如果知道這些,嘉楠還是寧肯死嗎?” 弈楨眼里里充了血,脖子上青筋暴突:“你這是要挖她的心!要她死也不能瞑目!” 阿日斯蘭道:“我可以不說,你也可以不說,那唯一一個剩下的知情人也可以讓她閉嘴,這完全取決于你?!?/br> 奕楨痛苦地閉上眼睛,良久之后睜開問到:“嘉楠若入了北漠,憑什么信你守諾?” 阿日斯蘭嘴角勾起:“長生刀寄于你處如何?三年之中,我若對嘉楠有絲毫失禮處;三年之后,若她想南歸而我有絲毫阻攔,此刀任由你處置?!?/br> 長生刀乃是傳說中長生天賜給北漠的神刀,有如天南的傳國寶璽,乃是歷代大可汗至高無上之王權的象征。阿日斯蘭愿以此刀為質押,不能不說極有誠意。 然則與阿日斯蘭打交道多年,弈楨深知此人風吹過都要撈一把揣口袋的半點不肯吃虧的性子,他肯押出這樣的寶物,那就是篤定三年后嘉楠不會想南歸了。 所以阿日斯蘭會對自己提出那樣的條件,待自己果然做下了,嘉楠會相信他的苦衷嗎,三年后還會回來嗎? 奕楨不記得是怎么與阿日斯蘭告別的,又或者并沒有告別,他已經注意不到這些。阿日斯蘭確實抓住了關竅,那件事情絕不能讓嘉楠得知,那將讓她死都不能心安。既然如此,那就繼續塵封這一切,讓她好好活下去吧,但愿回京后給她帶去的痛苦能隨時間消散,至于三年后......三年后的事情,誰又能知道呢。 畢竟,我們能把握的,不過只有現在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