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
“王爺,咱們大燕王朝的太子,可不是一個小小府邸里的世子?!毖δ邦D了一下,突然道: “連位高權重如您,還未登基的太子都可以為了一點點薄面,罔顧琪哥兒的慘狀,拒不道歉。日后若是不幸登基了,以太子爺那心胸,曾經讓他出過丑的人,恐怕一個都不會放過……我很自私,目前只是擔心我的錦心?!?/br> 薛陌最后那句話,仿佛提醒了攝政王,太子那人有多么無情。 多年的疼愛,都換不回太子的賠禮道歉,前幾日又鬧到金鑾殿上讓太子出了丑,還間接導致了太子氣得嘉景帝吐血的不孝名聲,昨兒個又冷待了太子,這些事兒堆在一塊,日后太子登基,攝政王府的人恐怕也是沒有好果子吃的。 而薛陌又是追隨了七皇子的人,錦心日后的命運,可想而知。 思及此,攝政王不寒而栗,臉色陡地陰沉。 昨兒夜里已被寧側妃點醒的攝政王,今兒再經薛陌一分析,心下頓時豁然開朗很多。 “沒有什么比子孫的幸福更重要?!睌z政王深呼吸一口,看向薛陌道,“你放心,錦心是我孫女,我自然會疼她?!?/br> 聽到這句話,薛陌基本放心了,上一世薛陌來勸慰攝政王時,可是沒能見到攝政王如此表態。想來,這一世重生的錦心到底是改變了攝政王府的命運。 想到聰明可愛的錦心,薛陌還未走出攝政王書房,臉上便隱隱有了笑容。 “王爺再睡會吧,等會進宮侍疾,恐怕會很勞累?!毖δ肮斯?,退下了。 才出攝政王書房,薛陌兩眼就在偌大的院子里,搜尋起了錦心的身影。那個小家伙,肯定聽到了他到來的消息,一定會從被窩里爬起來見他的。 卻說,錦心還真如薛陌所想那般,迷迷糊糊中知道薛陌來了,兩只睡眼惺忪的大眼睛還處在睜不開的狀態里呢,小身子已是爬了起來。 “薛哥哥……”錦心貓在祖父小院外的一棵樹后,見到情郎終于談話完畢出了院子,連忙小腦袋鉆出來,向薛陌招手。 薛陌讓清風在路邊等一會,自個大步走近了錦心。才半個月不見,錦心的身子又有了些許的變化,仿佛長高了一些。 一張小臉被晨起的曦光照得紅紅的,不過眼睛看著似乎有點沒睡飽。薛陌不禁有些責怪自己來得太早了,弄得錦心覺都睡不飽。心疼地將她的小身子一把摟進了懷里抱著: “怎么,怪我來得太早了,都不主動撲進我懷里?!毖δ拔橇讼洛\心的腦頂,聲音里滿是溫柔。 這話聽得錦心心里甜蜜極了。 原來薛陌期盼著她主動投懷送抱呢,這種被期盼的感覺,真心好好。其實,剛見到薛陌那一眼時,錦心便想撲上前去,鉆他懷里的,不過昨晚才偷偷看了本才子佳人話本的她,突然也想像書中所說那般,讓情郎主動一次。 這才杵在那兒等薛陌來抱她的。 薛陌低頭見她臉頰紅彤彤的,一臉的嬌俏動人,忍不住吻了吻她緋紅的小臉蛋。心里還惦記著錦心脖子上的傷呢,猶豫片刻后,還是拂了拂她垂落的長發,想瞅瞅。 錦心猛地想起她脖子上有傷疤,最是愛美的錦心才不要情郎看到她丑丑的樣子呢,連忙抬手按住薛陌亂動的大手。 “給我瞅瞅?!毖δ霸谒呧爨斓驼Z,“就瞅一眼,看了我好放心?!?/br> “才不要呢?!卞\心搖了搖小腦袋,說什么也不讓。那傷疤她偷著瞧過,可丑啦,好幾道呢。 “你不給我瞅,我不放心?!毖δ澳缶o了她的小手,想拽開,可是對美貌最為看重的錦心,突然有了大力氣般,竟是拽不開。 “只是點小傷,等這陣子事情過去了,我就去找白須老爺爺,讓他給我配點藥,就能消下去啦?!卞\心仰起小臉蛋,求情地望著薛陌,她不喜歡丑丑的樣子被情郎看,眸子里滿滿都是祈求。 “為何現在不去找莫老先生要?”錦心的愛美,薛陌可是早已領教過的,對她眼下的行為頗感奇怪。 錦心摸了摸小脖子,不知道該怎么說。 她是重生的,知道要利用自己身上的傷痕,時不時去祖父眼前晃兩下,好時不時刺激一下祖父心底對太子的怒氣。 昨日,太子被王妃趕走,祖父也沒特意維護太子的面子,任其被祖母陰沉的臉趕走了。 錦心知道,那是她和琪哥兒身上的傷起到作用啦。 錦心猶豫兩下,本想隱瞞她的小算盤的,可是想到她和情郎間應該要沒有秘密,有事勤溝通才行,便低了低眸子,埋進薛陌胸口道:“太子殿下對我和弟弟不好,我想留著脖子上刺眼的傷痕,時時提醒一下祖父……薛哥哥,你不知道祖父曾經多么疼愛太子爺……” “我不希望祖父那么快忘記我和弟弟身上的傷?!?/br> 聽著錦心小小的聲音,薛陌心疼極了,溫柔地抱緊了她:“放心吧,你犧牲這么大,祖父哪能辜負了你?!睂τ谧钍浅裘赖腻\心來說,犧牲美貌,確實犧牲得夠大的。 薛陌邊說,邊用側臉摩挲錦心的小腦袋,“何況,還有祖母疼你呢?!?/br> 想起王妃,薛陌假裝不經意地道:“這往后的一段時日,祖父和太子爺都會在宮里侍疾,雖說見面機會少不了,可你祖母想必也一同去的,有祖母幫你看著祖父,你還憂心什么?!?/br> 畢竟是掉腦袋的大事,薛陌不敢輕易相信命運已經改變,想到在宮里,太子還有很多時間在攝政王眼前扮可憐,薛陌提醒錦心,讓王妃跟進宮去盯著攝政王。 “對喲?!卞\心這才想起來,祖母很討厭太子殿下呢,等會兒就癡纏祖母,讓祖母進宮看著祖父去。 這樣,就更有把握了。 想想,這一世攝政王府的命運,總算有所改變,錦心的小臉蛋就滋潤潤的。 “錦心,薛哥哥還有事要處理,今日不能陪你多待?!毖δ皳е\心的腰身,突然很舍不得放手,鬼斧神差道了句,“你快快長大,等你及笄,我就娶你?!?/br> 說著這般曖昧的話,薛陌到底是俯下頭,飛快在她紅唇上吻了一記。 他難得的情話,聽得錦心腦袋有些發熱,直到薛陌身影走得不見了蹤影,錦心還傻愣愣地待在原地直瞅呢。 ~ 錦心等薛陌一走,就眼角掛淚,飛快奔到了王妃的燕子塢,假裝夢里受了驚嚇,小身子顫抖地將上一世攝政王府發生的事,當做夢里的故事,盡數哭訴給了祖母聽。 這般不吉利的夢,信佛的王妃自然是雙眸微蹙,何況還與太子有關,王妃是寧可信其有,當即哄回錦心后,就換了朝服,等在了攝政王進宮的馬車旁。 不管夢里的事情是真還是假,王妃都得守緊了攝政王,決不給云裳的孩子咸魚翻身的機會。 陡然見到王妃的攝政王,心底倒是頗感奇怪,依照以前的慣例,昨兒個才吵鬧一番,她定然是好一陣子不會再同他照面的。 今日,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王妃見到他來了,安也不請,一句話也不說,冷著臉自顧自踏上黃木凳鉆進了馬車,將上位留給了王爺,自己坐到了一旁的角落里。 攝政王以為她要進宮去向皇后請安,沒說什么,就帶她一塊進宮了。 果然不出薛陌所料,昨日被王妃趕出府的太子,今日沒敢再厚皮臉登門拜訪,卻在進入后.庭的甬道上,張開雙臂攔截了攝政王的馬車。 “皇伯父,您幫幫我……”侍疾一夜,不休不眠思慮一夜的太子,紅著雙眼攀住攝政王的車窗。思慮一夜,猛然明白,最有勢力支持他的人便是攝政王,就算豁出去暫時不要臉了,也得求得皇伯父心軟。 可太子沒料到,他的聲音還未落,攝政王妃一張冷如冰霜的臉,嗖的一下撩起窗簾出現在他面前,話里一絲客氣也無,盡是冰冷之語:“太子殿下,咱們皇上病重,您不在寢殿前好好侍疾,竟跑來這里攔截攝政王府的馬車,您的孝道在哪?” 王妃的咄咄逼人,噎得太子爺滿臉漲紅。 這個王妃,太子爺知道憑他的本事是哄不好的,也不打算哄,撇開她的頭,眼神直直落在馬車里頭的攝政王身上,聲音里滿是可憐:“皇伯父……” 已思慮好些天,又聽明白了薛陌的分析,此時的攝政王已是心底有了答案,看了冷落他近三十年的王妃一眼,沉了聲音,語氣里滿是拒絕的冷意: “太子殿下,廢立大權掌握在你父皇手中,皇伯父無權干涉,也絕不干涉。有這功夫來糾纏我,不如去你父皇跟前,好好盡孝?!?/br> 難得聽見攝政王這般爽快地拒絕太子爺一次,王妃放下窗簾,安靜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一時,靜寂無聲。 馬車旁的太子,聽到攝政王如此無情拒絕的話,心底絕望極了。如果眼下光是盡孝道就能保住他太子的身份的話,那他就是跪死在父皇寢殿前也毫無怨言。 可顯然不是盡孝道就能解決的事。 望著攝政王漸漸遠去的馬車,太子雙腿發軟。除了攝政王,他不知道還能找誰幫他。 雙腿陡然癱軟在地。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眱仁冶O慌忙叫著,卻是怎么叫也叫不醒了。太子私自外出,未守在皇帝寢殿外,傳出去可是不妙的事,哪里敢宣太醫。 慌忙抬起昏厥的太子,一路抬到了皇帝寢殿前,對外宣稱悲慟過度昏厥了。 這理由,群臣自然是不信的,卻也不屑去辯駁什么,反正別的大罪足以廢太子了。 也就只有一部分支持太子的朝臣,口內自欺欺人地囔囔自語:“皇帝啊,您快醒來吧,太子殿下悲慟過度,不吃不喝,都要白發人送黑發人啦……” 卻說,那太子爺突然倒地,你猜怎么著,竟不是昏厥,而是幾日幾夜沒好好休息,昏睡過去了而已。睡夢中,又夢到了攝政王拒絕他的那句話,不知怎的,下一刻的夢中畫面竟是醒來后的父皇,叫著他“逆子,你不配當太子,即日起朕就廢掉你!” 嚇得太子一個哆嗦,就醒來了。 “太子爺,您可是醒了?!鄙砼钥蘅尢涮涞氖翘渝?,她聽聞太子爺悲慟昏厥后,連忙急急叫人將昏厥的太子抬進了皇帝寢殿的側殿休息。 “父皇一醒來就要廢掉我,就要廢掉我……”驚醒的太子,一睜眼就見到太子妃,摟著她就渾身瑟瑟發抖。 這樣可憐的太子,太子妃還從未見過,也聽不懂他在說什么。 太子爺還是大燕王朝開國以來,第一個被冊立的太子,見識有限的太子妃未曾聽說過太子還有被廢掉,另外冊立太子的,是以一時也沒聽懂太子在說什么。 太子妃依稀聽到句“父皇醒來……”什么的,想著父皇還未醒,便像哄娃娃似的,順口就接道: “父皇還沒醒來呢,不怕,不怕?!?/br> 許是天意,太子聽到這句話后,立馬心中有了個主意。若是父皇永遠都醒不來了,那就沒有人能廢掉他太子的身份。 父皇去了,太子登基,是名正言順的事。 再也沒有人可以廢掉他。 他是下一任君王。 得了這個想法后,太子頓時就停止了身體顫抖,捧住太子妃漂亮的臉蛋,就一個勁猛親:“你真是我的寶貝?!?/br> 第二日夜,連續守了好幾夜的太子,依舊堅持跪守在寢殿門口。同樣守了好幾夜的皇后,早已體力不支,被妃嬪們勸回了鳳儀宮歇息去了。 夜里三更時分,別人早已困得趴睡在地時,太子的腦袋卻比白日里還要清醒。派人弄暈了寢殿門口守著的兩個小太監后,太子輕輕地挪到了嘉景帝的病榻前。 “父皇,怨不得兒子,是您不給我活路?!?/br> “您死了,兒子就安全了?!?/br> 心里頭,反反復復念叨著這兩句話,給自己找借口。 終于,太子舉起了那雙罪惡的雙手,閉著眼睛一把掐住了嘉景帝的脖子。嘉景帝突然的掙扎,嚇得太子連忙睜開雙眼,卻見嘉景帝不知何時醒了,正憤怒地瞪著他。 可到了這個關頭,太子若是松開雙手,他知道父皇也絕不會再原諒他了,只會立馬就以弒君的名義斬殺了他。 嚇得雙手更是死死掐緊,一點呼吸都不讓嘉景帝有。 嘉景帝雙手無力地攀住太子的手,眼角熱淚滑落,不敢置信地看著疼寵了三十余年的兒子。 嘉景帝在生命的最后時刻里,還想著保護他與云裳的兒子,給太子一條可能有的活路。 嘉景帝其實自第一次醒后,就再未昏厥過。那次聽到皇后念奏折,心知他若是不立馬昏厥,恐怕下一步就得下詔廢太子。來不及多思,當即偽裝昏厥。 他知道自己身體虧空得厲害,時日無多了。 就這樣假裝昏迷不醒,能守護太子幾時是幾時。 卻沒想到,黑白無常沒能等來,等來的卻是嫌他走得慢,要急于送他上西天的兒子。 心中那股痛,遠比不能呼吸要痛得多。 淚眼模糊中,嘉景帝仿佛看到早已西去的云裳來接他。他一張原本震驚憤怒的臉,瞬間有了股柔情,斷氣的瞬間,痛苦中隱含了絲滿足。 直到嘉景帝雙手無力地垂落,太子還掐了一會,才放心地松了手。 臨死前,父皇臉上滿足的笑意到底因何而起,太子已無心去考究,他慶幸的是,虧得有那樣一絲滿足的神情,才讓父皇的死看上去像是正常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