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蔣歆輕輕的笑了:“才站了一會兒,哪就這么弱不禁風了,”又問:“你和二哥怎么突然回來了?” “他忽然要回來,問他也不說,我不放心就跟來了?!蔽褐緷傻?。 蔣歆默了默,二哥他終究沒有放下,對著丈夫忍不住道:“阿璇記憶恢復的越來越好了,許多小時候的事她都想起來了?!?/br> 魏志澤擁著她的手微微一頓,這倒是個好消息,若是恢復了記憶的沈天璇還喜歡著蔣紹,那蔣紹才會真的瘋狂! ☆、第76章 六月火爐天,荒無人煙的沙漠里出現一行騎著駱駝的商隊,逐漸靠近黔安后,商隊加快了速度。 這座邊陲小鎮時不時就有來自各地前往各方的商隊停留,或是歇腳或是交易。 因此,城內諸人對這一行裹著棉麻布只留下一雙眼的來人見怪不怪,在這連空氣都要扭曲的溫度下行走于沙漠中,若是不把自己包裹嚴實,不用一刻鐘就能曬掉一層皮。 眾人不好奇只露出一雙眼的商隊,卻好奇對方帶了什么貨物,瞧這一車又一車,地面一經駛過便留下一道轍印,顯然分量不輕。 商隊拐過幾個彎后,在一座別院前停下,立刻就有人上前將這一行人迎入內。 院內的顧尅得訊后,便帶著顧灃起身迎到了門口,朗笑:“貴客前來,有失遠迎,罪過,罪過!” 顧灃雖知父親與那人暗中往來,卻是從沒見過真容,此時多少有些好奇,不由抬眼。人還未到,顧灃便感覺到一股磅礴的氣勢,本能的繃緊了肌rou,下意識做好了迎敵的準備。 來人非常高,肩很寬,還沒來得及多看顧灃就被他攝人的氣勢壓住,凜冽肅殺,就像是見了血的胡刀,讓人心下發寒。 顧灃緊了緊心神,才打量起他外貌,身型高大健碩,隔著衣物也能感覺到這具身體的爆發力,棱角分明的面上有短須,薄唇,高挺的鷹鉤鼻,深眼窩內鑲嵌著一雙狹長的綠眼,他模樣不是中原人喜歡的那種英俊,太過兇戾霸道,給人望而生怯之感。 尤其是那雙綠眸,顧灃就覺他目光掠過自己,那目光似隱著刃的刀,只一眼他就覺自己上上下下都被他刮了一遍似的,一股涼意從腳底躥上來。 顧灃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他打招呼的。 顧尅引著來人入內,瞥一眼顧灃,顧灃黝黑的臉一紅,幸好他曬得夠黑,不明顯。 顧尅與他面對而坐,知道他不喜客套,遂沒有寒暄而是從袖里掏出一份素雅的信緩緩推到他面前,笑容意味深長:“這是前兩日外甥女寄回家里的信,道是十分喜歡可汗送去的生辰禮,專程寫信來道謝?!?/br> 就見對面一直波瀾不驚的高大男子,目光一動,垂眼定在了那封信上。顧尅抬手,阿史那倉頡將信拿起來,有些急迫地展開信。 甫一打開便聞到一陣淡淡的馨香,中原人雅致,尤其貴族,她更是,所用器具衣物皆要熏過香。 紙上的小楷雋秀雅致,如其人。她感謝并問候了顧家人,尤其是顧老夫人,此外再無其他。 阿史那倉頡勾了勾唇,若是知道那些東西是他送去,只有一個下場。當初他給她準備的那些東西,都被她砸了一遍,之后她砸累了,也平靜下來,便選擇了漠視。 站在顧尅身后的顧灃就見他因為這一笑,五官瞬間柔和起來,倒不顯得格外兇狠了。 見顧尅一個眼風過去,顧灃將一張精細的輿圖攤在兩人之間的桌上,顧尅伸手一點嘉峪關,沉聲道:“可汗何時進攻?” 阿史那倉頡:“人呢?”他的中原話說得十分標準,嗓音低沉中透著古怪,彷佛嗓子受過傷。 顧尅便一笑,擊掌:“還不把表姑娘請進來!” 門簾后便傳來一陣動靜。 阿史那倉頡微微一怔,立時轉身去迎,堪堪跨出一步,便停住,回過身直直盯著顧尅,綠眸慢慢變暗。 顧尅卻是不以為然的一笑,掃一眼站在簾前千嬌百媚的女子,含笑道:“可汗不覺此女與阿璇有五分像,她乃我顧氏族人,與阿璇也是表姐妹。上次行動失敗之后,蔣崢派了更多人保護阿璇,實在是難以下手,恐怕還需要從長計議。此女便送于可汗,暫緩相思之苦?!?/br> “你若是無能為力,朕可另請高明?!卑⑹纺莻}頡微慍。 顧尅笑容一滯,揮手讓人把女子帶下去,他本就是試探,男人劣根性,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之前他沒得到人,愿意用遂寧換人,可眼下他都嘗過滋味了,未必肯付出上次那般大的代價,他自然要重新估量下,不想還倒是個癡情種。 心念連轉,顧尅已經恢復如常,往他杯中續了一回水,十分能屈能伸的賠罪:“倒是我想岔了,可汗恕罪?!痹谥性┱共婚_,需要人合作,他想另尋盟友,以中原亂局和西突厥實力,輕而易舉,可這樣的助力對自己而言卻是可遇不可求,顧尅是不想得罪他的。 阿史那倉頡又恢復了面無表情,抬手在嘉峪關內輕輕一劃:“沒有人,這一片留下?!?/br> 顧尅眉心微微一跳,這一帶水草肥美是楊氏養戰馬的場所,也是他十分急需的,眼下騎兵在戰場上的作用越來越大。 “我費盡心機收集楊家軍情就為了這一片地方,可汗如此,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br> 阿史那倉頡放在輿圖上的手往后挪了一挪,嘴角一動,慢慢笑起來:“朕再給你五十個好手,你把人帶來后,這里都可以給你?!?/br> 顧尅看著輿圖也慢慢笑起來,他不懷疑眼前這人的話,當初他說幫他得到遂寧,他尚且抱著半信半疑的態度,反正失敗了損失也不大,可結果喜出望外。 遂寧失陷如此迅速,固然有自己提供了情報的因素在內,可突厥鐵騎的悍勇才是關鍵。入城后他只求財,搶奪一空后便遵守承諾退走,也是因此才叫蔣楊兩家撿了漏,只能說自己放心太早,這兩家嗅覺又太靈敏。到嘴的鴨子飛了,顧尅想起一回便怒一回。 “蔣崢在元圭?!鳖檶【徛暤?。他到嘴的鴨子飛了,對方何嘗不是,人都帶走了,卻叫蔣崢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又救了回來,說來他可真是好本事,這樣都能救回來。 果不其然對方在聽到這個名字后,神情中出現了一絲變化,顧尅繼續道:“非我故意推脫,實在是蔣崢太過小心謹慎。他在一日,便難于上青天,可一旦沒了蔣崢,想帶走她輕而易舉。何況,可汗一直無法統一東西兩部,不正是因為他在東突厥內興風作浪?!?/br> 他臉上神情沒有劇烈起伏,但是眸底晦暗越來越濃:“朕會親自領軍,他,會來的!” 顧尅立刻道:“屆時我也可助您一臂之力?!币坏钍下冻鰯∠?,蔣崢見有利可圖,他一定會來淌這趟渾水的,哪怕明知道阿史那倉頡就等著他來,畢竟這可是奪妻之恨。 只要他來了,他們就有的是法子不讓他走,蔣家內部也該亂起來了,便是不亂,他和西突厥聯手就不信還留不下他。 等顧尅送走人,顧灃終于忍不住了,皺眉道:“父親,上次他送了二十八死士過來,這次一出手就是五十個,這些可都是中原人!”顧灃深吸了一口氣:“沒個二三十年的功夫,哪里能培養出這樣的好手,看他毫不心疼的模樣,想來他手里還有更多。故意選中原人培養,其心之險惡可見一斑,突厥意圖入主中原之心昭然若揭。父親真要和他們合作,這,這豈不是與虎謀皮?!?/br> 顧尅淡淡的掃他一眼:“左楊右蔣,我們顧氏夾在中間,還是最弱的,不和他合作,不出五年我們顧氏就會被這兩家吞并?!?/br> 顧灃默了默:“能與他合作一時,還能合作一世不成。我看他野心不小?!?/br> 顧尅放眼望了望漂浮著沙塵的天空:“入主中原談何容易,現在他需要一個合作者,我也需要他在背后支持,保證顧氏不被吞并,以此爭取發展壯大的機會。爭一爭還有機會,不爭就什么機會都沒有了。對別人俯首稱臣的日子,你能接受?” 顧灃啞口無言。 半響,顧灃又問:“阿璇表妹到底是怎么認識他的?”那樣氣勢的一個人,又是那種身份,哪里會缺女人,更不像是個色令智昏的。即便他這表妹的確國色天香,可也不至于他愿意付出這樣代價來換。 “我借機打聽過,他沒說。后來我盤查了伺候過璇丫頭的下人,也沒發現她在梁州這幾年接觸過什么特殊的人,唯一可疑的就是那個昆侖奴?!鳖檶∪粲兴?。 顧灃驚道:“昆侖奴?!” 顧尅笑了笑:“說來這人還是她從耿家那個丫頭手上贏回來的,耿家那丫頭,小小年紀就性情殘暴,連我都有所耳聞。年初耿氏的下場可以用慘絕人寰來形容。之前我還不大信,自從出了耿氏這事,倒是信了一半?!?/br> 顧灃還是無法把那人和昆侖奴聯合起來,他在天璇身邊見過那昆侖奴幾回,在梁州,世家貴女養昆侖奴攀比成風,他見天璇身邊沒有,便打算給她找一個,省得她沒面子。卻被她婉言拒絕,道是不習慣。后來見她身邊多了一人,便多看了幾眼,只記得帶著個面具據說是被毀了容,身材倒是十分高大,說起來體型還有點像,顧灃一臉的匪夷所思:“怎么可能?” “龍游淺灘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有什么不可能?!鳖檶〔[了瞇眼:“你沒發現嗎?他身形魁偉,但是腳步極輕,輕的幾乎無法察覺,而且呼吸綿長輕巧,顯然是高手。說不得就是練功時出了岔子,西域漠北那些秘法,神鬼莫測,誰知道他練了什么邪功,亦或者是遭了暗算。若真是,落難之時被璇丫頭救了,如此上心也解釋的通了?!?/br> ☆、第77章 商隊在黔安稍作停留,卸下貨物后,又輕車簡行的離開,依舊沒有驚動任何人。 遠離黔安后,隊伍中一魁梧男子揭開擋住臉的棉麻,露出一張絡腮胡臉,張口便道:“大汗,臣瞧著顧尅那老小子一臉狼顧之相,這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說不得哪天在暗地里背叛了我們,不可不防!”渾厚如鐘的聲音里帶著毫不掩飾的不屑。 他們突厥人也會爭權奪利,卻不會聯合外人侵占自己的國土,殘殺自己的百姓。便是和他們關系最緊張的東/突厥,他們一直懷疑有蔣氏在背后支持,否則以東/突厥如今形勢早被他們西突厥吞并,實現突厥一統。都這樣了,也沒見東/突厥和蔣氏聯合起來攻打他們。 聞言,面無表情的阿史那倉頡卻笑了:“舍了他,令換一人也大同小異,肯與我們合作的都是此類人。顧尅此人可用不可信,沒有信任,何來背叛,互惠互利而已。鍥術,現階段朕需要這樣的人,朕能給他的,別人永遠給不了,所以他不會輕易背叛朕,便是他想背叛,也要看他有沒有這份本事?!?/br> 知道可汗心里有數,鍥術便放了心,他實在是怕了這些中原人,一肚子心眼!剛想說什么,抬眼就見阿史那倉頡旋身眺望著背后的城池,眼底野心肆意。 注目久久,阿史那倉頡才收回視線低頭凝視左掌心處的傷疤,這一道利器造成的傷貫穿整個手掌。 鍥術也留意到了,頃刻間綠眸中怒氣翻涌,以大汗身份和身手,還有誰能傷了他,只有那個女人。本來這女人對大汗有救命之恩,大汗收用了也正常,何況的確是難得一見的絕色。 中原女子貌美溫柔,突厥貴族也特別鐘愛,誰家里沒養幾個,一個個也挺乖巧的。偏這女人不識好歹,拿喬作勢,還膽敢傷了大汗,偏大汗不治罪就算了,照樣寶貝似的捧著。更是為了她不惜讓顧氏占去不少便宜,鍥術早看她十分不順眼了。又見他家大汗動作,頓時喉間一哽差點一口血噴出來。妖女,妖女!果然是大巫口中的妖女! 阿史那倉頡目光逐漸泛柔,低頭舔了舔那愈合的傷口,用突厥語低低喃了一句:“期待與你再次相見!”綠色的眼中泛起興奮之色。 # 千里之外的棲星院內,正在午睡的天璇猛然從夢中驚醒。 正在做針線活的的谷雨趕緊丟下手上的活跑過來,見她一頭一臉的冷汗,連忙問:“姑娘又做噩夢了?沒事,沒事的!” 天璇手撐著軟塌,輕輕的喘息,耳邊只有自己砰砰砰的心跳聲。她最近時不時就會做個噩夢,可一醒來卻又記不得夢見了什么,但是夢里那種恐懼,哪怕醒來了依舊十分清晰,清晰的她在這酷熱的三伏天硬生生出了一身冷汗。 谷雨已經有些習慣她這樣的驚醒,駕輕就熟地遞了一杯溫熱的百合綠豆湯與她。 天璇一勺一勺的飲著綠豆湯,喝完一整碗整個人也平靜下來,卻是沒了繼續午睡的興致,覺一身黏膩膩沉甸甸,便道:“我想沐浴?!?/br> 白露便出門通知人準備,不一會兒就好了。 天璇入了凈房,白露和谷雨隨著她入內伺候,其余人都在外面等著。她沐浴時不喜歡太多人圍著。 洗去一身冷汗,天璇才覺整個人又活過來,恢復了精神。 谷雨細細為她擦身子,擦到她肩頭時動作微微一頓,在她右肩靠里處皮膚上有一朵手心大的花,五瓣,紅色,貌不驚人,乍看就像是隨處可見的野花,可越看越是妖異。讓人忍不住想去碰一碰觸一觸,摸上去光滑平整,不是刺青,但是也不像是用顏料畫上去的,怎么洗也洗不掉,倒像是從里面印出來似的。她一直都好奇,這到底是什么花,姑娘肩上又怎么會多了這么一朵花。 白露淡淡瞥她一眼,谷雨心下一凜,立刻收斂心神。當初大爺派她來照顧姑娘時就說過,若有什么奇怪之處都不要告訴姑娘,先回稟他。第一次發現這花時,她就稟了大爺,大爺命她絕不能向外人提及,尤其是姑娘。 “怎么了?”天璇覺谷雨動作有些奇怪,不由問。 谷雨笑:“瞧著姑娘比以前瘦了,都是這一陣不肯好好用飯的緣故?!?/br> “天氣太熱,委實沒胃口,秋天再養回來便是?!碧扈碇挚吭谠⊥吧?,她十分懷念空調,雖有冰鑒,到底比不得空調舒服。說著說著倒是有了胃口:“讓人做點雞絲涼面來,多放一點醋!” 她愿意吃,下面人自然高興,忙揚聲吩咐外面人去通知廚房。 浴后天璇回到屋子里,沒等到涼面,反而等來了蔣崢的信。 天璇嗔一眼滿臉挪揄的谷雨,將半干的頭發捋到耳后,揭開信封,抽出信,展開,果不其然,問了兩句便是寫了些塞外風光,文采倒是不錯,他要是不領兵走科舉估計也行。 谷雨含笑問:“姑娘,可要奴婢準備筆墨!” 天璇頭也不抬的地笑道:“你這么殷勤,他給了你多少好處?” 谷雨笑容微凝,復又若無其事的笑道:“那可不少,世子爺手一松,稍微掉一點零碎下來足夠奴婢用一輩子了?!?/br> “說的我苛待了你們似的,難道我給的少了?!彼貋硎置鎸?,對下面人從不吝嗇。 谷雨但笑不語蹲下身給她穿鞋,天璇穿好繡鞋,便來到書桌前,潤了潤筆開始回信。 天璇大致寫了寫日常,沉吟了會兒想起前幾天夜游湘湖,便也給他回了一篇文章,他寫塞外風光,壯麗遼闊,那自己就寫湘湖夜游,載歌載舞,繁花似錦??凑l羨慕誰! 寫罷交由白露封好漆:“寄出去吧!” 蔣崢收到信已是五日后,展開一閱,不禁笑,又想如今都能揮筆成章了,看來記憶恢復的越來越好。思及此,他眸色一深。再看一遍,細細折好令人收起來,便打開白露的信。 看完,他對天璇這一陣的生活日常便都有了數,目光在噩夢驚醒幾個字上頓了頓。 這時候親衛進來,躬身捧著一份密報道:“將軍,錦衣衛送來的加急密件?!?/br> 蔣崢把信遞給一旁隨從,接過密報一看,眼神沉思,片刻后吩咐:“請孫將軍、沈將軍、趙將軍來主帳?!?/br> 孫建是個急性子,一進來就問:“將軍,是不是楊家那邊給準信了?” 嘉峪關已經打起來了,西突厥兵馬已經加到二十萬,還有繼續加的趨勢。這次還是肆葉護可汗親征,這位可汗在漠北也是威名赫赫,十來歲就開始征南戰北,十年下來周圍部落都被他吞并的差不多。幾年前就開始染指西域,眼下是盯上中原了。畢竟漠北西域都不及中原富饒,尤其是漠北,沙漠戈壁,根本無法承受大量人口。因而幾百年來,回紇、吐蕃、黨項、突厥,哪個外族對中原不是虎視眈眈,幾次三番南下,但凡有點野心都會想來咬一口。 這位肆葉護可汗看來是在遂寧嘗到了甜頭,這回如此興師動眾,看來不只是想搶掠一番,而是打著長久占領的盤算。畢竟武威比遂寧地理位置更優越,西北面是西突厥,西南面就是寶蕃,西突厥屬國,一旦占下,想守住武威并不十分困難,而且還可經由此道一路南下。完全不似遂寧,即便占領了,也是三面環敵,要守住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