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節
孟君淮與謝玉引相視一望,都對話里的意思十分了然。 這是東西廠的勢力滲進了錦衣衛,直接將指揮使收為己用,于是指揮使被謹親王、或者謹親王的人暗殺了。 孟君淮便告訴玉引:“你給家里寫封信,讓尤氏或者何氏上門吊唁一下,多少表個意思?!?/br> “讓尤氏去吧?!庇褚敿茨昧酥饕?,“何氏那個性子,怕是也不想出門見人,就不逼她了?!?/br> 孟君淮點了頭,玉引記下了這事。她細問謝繼清何時離開蘇州,謝繼清道當晚就得走,事情太多,一刻都耽擱不得。 玉引便也想速速趕回京去。她不用想也知道現下京里必定半點都靜不下來,各家的命婦們一定也都走動得很勤。唯她逸郡王府的缺席,實在很不合適。 但孟君淮依舊拉著她去了她先前提的平江河邊。買了好幾樣小吃之后,可算勉強把她急著回京的心靜下來了些。 玉引捧著他遞過來的蟹黃包吃著:“你當真一點都不急嗎?” “自然急,那是我父親?!泵暇赐砼系钠浇?,看著河上倒映出的一串串燈籠嘆了口氣,“但再急,咱們今晚也是啟程不了的。不如好好地再過幾個時辰,讓他們抓緊收拾行李便是?!?/br> 他說著給她攏了攏斗篷,半帶無奈地一點她的額頭:“你也別太憂心,盡人事,聽天命。倒是委屈你了,難得出來一趟,又要這樣急著趕回去,等事情妥了,咱再來一次?!?/br> “嗯?!庇褚c點頭,到底笑了一笑,“倒沒什么委屈,我也想孩子們了。和婧還天天在信里催呢?!?/br> . 京郊清苑,和婧一接到信聽說父王母妃要回來,就在屋子里撒歡了。 嚇得正熟睡的阿貍一睜眼便躥了出去,阿祚和阿祐則好奇地從門外跑進來,問jiejie:“怎么了?” “父王母妃要回來了!”和婧高興地跑過去,喬氏直怕她興奮得撞到兩個弟弟,趕忙拉了她一把。 和婧這才定定氣,問他們:“你們還記得父王母妃嗎?” 她聽說這么大的孩子都還不記事,而且她自己也不記得自己兩歲多的事了。 不過他們想了想就說記得,阿祐還說他想娘了。 阿祚則在回思之后說,記得爹娘,但是不記得他們長什么樣子了。 然后阿祐說我也不記得了嘻嘻嘻嘻…… 和婧:……我要找父王母妃告狀!哼! 逸郡王府,尤氏接到王妃寫來的信,心緒難辨。 她已經很久沒接到過這樣的吩咐了。在王妃入府前,府中與其他各府的交際都是她一手拿主意,再往前,被郭氏這樣的吩咐……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好像是郭氏回家省親的時候才會這樣交待她吧,需要見誰、要說什么話、乃至備禮如何備,郭氏都會詳細地列清楚。而后待得郭氏回來,聽她稟了話,還是會挑她的不是。 現下王妃的這封信里,卻根本沒說什么具體事宜,只說指揮使暴病身亡,讓她擇日上門吊唁一下。 也不知怎么的,有那么一剎那,尤氏因為這封信的簡練而覺得舒心。而下一瞬她又擔心起來,不知謝玉引會不會和郭氏一樣,事后找她的不痛快。 除此之外也還有一點點嫉妒蔓生著。郭氏交待她事情只是因為回娘家,而謝氏現下……則是因為被王爺帶出去游玩了。 “山茶?!庇仁辖辛随咀舆M來,“告訴阿禮一聲,過兩天和我一起出門見個人,讓他準備準備?!?/br> 她說著微抿了些笑意:“是以逸郡王長子的身份?!?/br> 尤氏愈漸清楚,自己現下雖然依舊對王妃有所嫉妒,但已越來越不似最初那樣凜冽了。 嫉妒王妃是沒有用的,王爺的寵愛其實也是虛無縹緲的東西。她當真要搏的,還是兒子的將來。 阿祺……是很難有什么機會的,但阿禮至少還是長子。就算嫡為先,長子也終究還有些分量。 她自知這條路會很勞心傷神,但她沒有現下就認輸的理由。 . 船上,玉引歪在榻上讀了兩頁經,覺得有些暈便將書擱下了。抬眸一掃,見孟君淮還站在窗邊怔神。 水路已走了三日,他都是這樣寡言少語,她幾是從這會兒才驚覺,天家父子間的情分也沒她想得那么淡薄。 原本她看到的,是近三兩年里他進宮的時間實在是太少了。進宮還多是為了看定妃,去乾清宮則十次里起碼有九次進不去大門。剩下的那一次,還是過年覲見。 現下細細地想來,或許真是她太想當然了——他們怎么可能完全沒有情分呢?至少在孟君淮出宮開府之間,都一直是在宮里的。 玉引輕輕一喟,走到窗邊去,手在他背上一搭。 孟君淮回過頭:“怎么了?” “看你在窗邊站了好久?!彼峙隽伺鏊哪?,覺得果然微涼,“天挺冷的,別這么吹著。若心里不舒服,你跟我說說?” “我沒事?!泵暇聪炔辉谝獾匾恍?,被她帶著責怪一掃,又斂去了笑容。 須臾之后,他也嘆了口氣:“你讓我說,我也不知道怎么說。讓我自己靜靜吧,你別擔心?!?/br> 話音剛落,船身猛地一晃,接著似乎迅速慢了下來,片刻后徹底停了。 孟君淮看向門口,門口的楊恩祿則看向外頭,喝問:“怎么回事??!” 外面傳來艄公的回話聲:“楊公公,前頭的商船多,一停下,河道滿了,咱也不得不停?!?/br> 楊恩祿一蹙眉,心說這艄公不會回話,只得自己走上前去。 他壓了音又問:“你小點聲,別扯著嗓子嚷嚷。我問你,商船怎的好端端地停了?” “哎……公公恕罪?!蹦囚构饕镜?,“說是前面有官兵設了卡,過往船只要挨個搜查,所以過得慢?!?/br> 楊恩祿便往前瞧了瞧,遙望見碼頭上似乎確有官兵模樣的人走動,便回船艙中向孟君淮稟話。 孟君淮聽罷只覺得蹊蹺:“好端端的,為什么設卡?” 楊恩祿答說不知,立刻著侍衛去打探,片刻后侍衛折了回來,稟說:“聽聞是廣信王下榻于此,怕有人乘水路行兇,故而盤查?!?/br> “廣信王?”孟君淮面色驟冷。 這便是三個異姓藩王之一,封地遠在邊關。此前未聽朝中下旨傳召,這會兒人都到了這兒了,說沒鬼他都不信。 孟君淮便道:“先不趕路了,遞帖子過去,本王會會他?!?/br> “君淮?!庇褚龁咀∷?,“還是先回京吧。廣信王手里有兵權,此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br> 孟君淮沉吟著,搖了搖頭:“這會兒不能讓他覺得連皇子都繞著他走,我得見他,你在船上等我?!?/br> 他說罷,就著人吩咐艄公將船靠岸,玉引平心靜氣,為他多準備了兩身衣服。常服有,為隆重些的宴席而備的也有。 誰知他們見了面要如何互相給下馬威?準備得做全。 小半刻后,孟君淮帶人下了船。 幾個近身伺候的宦官自然跟著,楊恩祿又招呼了部分侍衛隨同。孟君淮抬手一制止,問他:“府中護軍咱帶了多少出來?” “有一千人?!睏疃鞯摶氐?,又主動說,“下奴命五百人同去,爺您看夠不夠?” “太多了?!泵暇磽u頭,看了眼身后頗具氣勢的船,長長地定了口氣,“帶五十人跟我走,剩下的守著王妃。再有,讓船到河中央去等著,別在岸邊,不安全?!?/br> “爺……”楊恩祿聽著這人數心驚膽寒,想勸他改個口,孟君淮的目光冷冷地睇了過來:“王妃若有個閃失,我把你扔河里喂魚?!?/br> “……”楊恩祿又心驚膽寒了一回,勸語噎在口里。下意識地再一瞧孟君淮的神色,就徹底把話咽了回去。 他心說我這不是怕您出事嗎?我還好心沒好報??! ☆、第93章 大事 孟君淮著人就近包了個酒樓住下,傍晚時接到回帖,說廣信王備了酒菜給他接風,邀他一敘。 孟君淮看著帖子輕笑:“接風?這又不是他的封地,輪的著他來給本王接風?!?/br> 他便也沒拐彎抹角,直接再回帖說這地方他熟得很,接風就不必了,改日一敘即可。半個時辰后,再度接到廣信王的帖,道不必改日,能今日一敘最好。 孟君淮拿捏著其中情緒,覺出廣信王比他更急于見這一面。 他便道:“那就邀他來這酒樓。跟他說這是個好地方,讓我一盡地主之誼?!?/br> 這封帖子很快遞到了廣信王手上,廣信王年近半百了,經年累月的領兵生涯讓他生得壯實彪悍。結果帖子一瞧,廣信王就嗤笑出來,問手下:“這逸郡王今年多大歲數?” 手下掐指一算:“逸郡王行六,現下……二十四五吧?!?/br> “年紀輕輕的,口氣倒不小。盡‘地主之誼’?倒好像這是他的封地似的?!睆V信王手上將帖子一合,信手丟到案上,心里頭卻有點意味難言起來。 他早已聽說皇上昏聵,還道底下這些皇子也好不到哪里去?,F下看來,真才實學怎么樣尚不知道,但該有的氣勢和分寸倒還都是有的。 這里確實不是逸郡王的封地,但現在天下都姓孟,他這個異姓藩王到了這里,碰上了孟姓的龍子鳳孫,可不是該那邊盡地主之誼么? 廣信王便也沒再在去處上多做計較,著人備了馬,直奔孟君淮在帖中所提的酒樓而去。 華燈初上,酒樓中的宴席已備好。在廣信王走進大門時,孟君淮拱手迎上前去:“廣信王,許久不見?!?/br> “那是,我上回見你時,你還沒到皇上的腰呢!”廣信王仍是從話中壓了他一頭,孟君淮未顯慍色,又笑了笑:“是啊,在下一年年的長到現下這般,卻不曾在過年時在太和殿見過廣信王?!?/br> 言外之意,是指廣信王過年都不入宮覲見,大不敬。 廣信王稍稍一滯,有笑起來:“唉,歲數漸長,身子不濟了。封地又在邊關,胡人虎視眈眈的,我哪兒敢走??!” 這就算在這一回合里認了下風,孟君淮和煦一笑,二人落座。 酒過三巡,孟君淮睇著廣信王道:“胡人虎視眈眈,您怎么現下得空到這江南來了?是有事要進京?” “唉,是啊?!睆V信王做苦惱狀一拍桌子,“您是不知道,近來這胡人備了新兵器換了新戰馬,打起來愈加兇猛了。我啊,想進京求皇上增加些軍餉,咱也招招兵,免得真打起來吃虧不是?” 廣信王邊說還便向京城的方向拱了拱手,一副很忠心的樣子。 孟君淮的酒盅湊在口邊,深吸了一口酒氣,而后淺啜了一口便放下,他笑道:“是,未雨綢繆,這道理沒錯?!?/br> . 船上,謝玉引正強定心神等著孟君淮回來。 他為安全起見讓人把船開到河上時她并未多想什么,直到她去船艙外透氣,見外面、及前后兩艘船上的護衛人數似乎都無明顯減少,才趕忙叫了趙成瑞來問:“王爺沒帶護衛去嗎?” 趙成瑞躬身答說:“帶了。不過王爺說怕您出事,就讓帶了五十人?!?/br> “五十人怎么夠?!”她驚得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暈過去,定了定神,又道,“趕緊再派人去,起碼再撥二百過去。廣信王是多大來頭你們也知道,王爺這么吩咐你們也不知道勸?!” 趙成瑞躬著身,沒敢提王爺威脅說要把楊公公扔下去喂魚的事,只賠笑說:“娘子息怒,這……這咱再派人過去,也不知去哪兒找王爺???總不能把各處酒樓都搜一遍。陣仗那么大,或許反讓廣信王不安?!?/br> 玉引便沒了法子,只能按下一口氣靜等著。她思量著,如若天明時孟君淮仍不回來,她就只好下令搜查全城了。 時間一點點地過去,她眼看著天色一分分地全黑,眼看著星光一點比一點璀璨,眼看著月色逐漸分明。她的心跳隨著這天色變化愈漸加快,只覺時間過得十分漫長,自以為肯定過了大半夜了,叫來珊瑚一問,其實也才剛過一個多時辰。 “著人去城里問問吧。若打聽到他在哪兒,還是加派護軍過去?!庇褚i著眉道。 她不住地勸自己應是不會出事,道他堂堂一個皇子,不可能被一個異姓藩王就這樣害了,但心里還是不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