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當日晚上,喬奉儀入府的事就自然而然地闔府皆知了。 和婧在臨睡前突然想起這事,一抱玉引的胳膊,眼睛亮晶晶的:“聽說府里來了個漂亮jiejie?” “嗯……”玉引一哂,“你可不能管她叫jiejie,人家比你大一輩?!?/br> “怎么比我大一輩?”和婧不太懂,“凝脂說她見到了,也就比她大四五歲?也就是比夕珍大五六歲?夕珍是我的表姐呀!” “不……不能這么算?!庇褚坏貌桓煤媒忉屢环?,告訴和婧年齡和輩分是兩個概念。說了個大概之后她又跟和婧說,“舉個例子啊,比如你嫁人之后生了個孩子,然后母妃在你之后又生了個孩子,那母妃的孩子也是管你叫jiejie,你的孩子比他大也得管他叫姨或者舅舅,懂了嗎?” “哇?。?!”和婧覺得很驚奇,“這樣好!這樣我的孩子就能跟母妃的孩子一起玩了!” 玉引:“……” 然后她又說:“哎?還是算了!” “怎么?”玉引一笑,和婧認真道:“還是不要等那么久了吧,那樣我都有自己的孩子了,就不能跟母妃的孩子玩了,母妃早點生,這樣我跟他玩!” 玉引:“……” 她心說我就是舉個例子,誰說我要再生一個了……? 于是母女倆躺在床上亂七八糟地掰扯了半天,玉引可算把話題從“再生一個”掰扯到了她現有的兩個弟弟上。 第二天晌午,她則聽芮嬤嬤說一幫孩子在前頭讀完書就跑到北邊看新來的喬奉儀有多漂亮去了。 玉引撲哧一笑:“隨他們吧,都在一個府里,熟悉熟悉也沒錯?!比缓蠹氁幌?,“嬤嬤怎的知道得這么快?您差人盯著北邊了?” “是?!避菋邒邲]有否認,在旁一欠身,說,“奴婢知道王妃您不在意,可既有新人進來還是注意點好。就算不怕她爭寵,但萬一她有個什么別的壞心思呢?和她同住的幾個也都是有位份的正經妾室,別鬧出什么事來?!?/br> 玉引本想跟她說沒有這個必要,但聽她是要防這些疏漏便也答應了。只囑咐芮嬤嬤不必太草木皆兵,道喬氏畢竟是皇后賜下來的,該留的面子還是要給人家留著。 芮嬤嬤噙笑一福:“是,您放心,奴婢心里有數。差過去的人也是在奴婢身邊跟了些日子的,能把握住輕重,絕不冒犯喬奉儀?!?/br> . 前宅,孟君淮聽謝繼清稟完事后,不禁怒火中燒。 “東廠這是有意挑釁是吧!”他一拍案,謝繼清頷首:“殿下息怒。兩廠囂張由來已久,做出這樣的事……不稀奇?!?/br> 孟君淮強自定了口氣。 這么久了,四哥那邊說什么也不見人,把一眾兄弟擋得格外死。他并不想違四哥的意,可又實在擔心齊郡王府日子難過,不得不出個損招探探情狀。 他便托謝繼清以錦衣衛的名義帶幾個親信去齊郡王府“搜查”——錦衣衛搜查京中哪個人的府邸都是正常的,四哥必不會多心追問原委,能做的只有打開府門隨他們查。 結果不查還好,一查才知道,齊郡王府上下連炭火都停了——這才二月中,今年又倒春寒倒得厲害,遠還沒暖和回來呢。 謝繼清也不傻,雖然打著搜查的旗號,還是委婉地“叮囑”了齊郡王妃一聲:“殿下久病未愈,這炭火是不是還是生著好?若是御醫叮囑不用為宜,便當在下沒說?!?/br> 而后隔著一道紗簾,齊郡王妃就這么當著他的面哭了。 她跟他說,御醫并沒說過不用為宜,反是說要注意保暖。只不過這個月根本就沒送新炭來,府里的例銀也有欠缺。雖然先前的積蓄還有些,要買炭并不是沒有,但齊郡王說目下正是最難的時候,指不準哪天就有緊要的地方要花錢,壓著錢不讓她動。 齊郡王妃最后抹著眼淚道:“我們爺又是個倔脾氣,越是這最難的時候越是不肯求兄弟,不肯讓旁人知道我們這兒過得不好……謝大人,我知道您是六弟妹的本家兄長,勞您今兒……一是當我什么都沒說,二是把您瞧見的如實告訴您meimei吧。我也是不知還能怎么辦才好,我們爺犟著個勁兒,可是這一府百十號人……不能就這么生耗著??!” 孟君淮聽完這話都氣得眼暈。他心說東廠跟他們這幫兄弟較勁,四哥您也幫著東廠一起較勁?您到底是哪邊的?! 再說,這么個較勁法,最慘的不還是四哥您本人嗎?! 他呼了口氣搖搖頭,叫楊恩祿取五千兩的銀票來,又跟謝繼清說:“有勞謝兄改日再照今日這般走一趟,查完后把這錢給四嫂留下?!?/br> “……殿下,縱是錦衣衛,隔三差五搜查一回王府可也不合適?!敝x繼清苦笑著,不得不拒絕這要求,但他接著又說,“不過我今天給齊郡王妃留了錢了,身上帶的不多,臨時當了帶鉤扳指香囊,湊了三百多兩留下。大用管不了,給府里上下添足一兩個月的炭肯定是夠的?!?/br> 王府的開銷和尋常人家是不能比的,普通人家一年才花三五兩銀子,到了王府深宅則幾個雞蛋都能記出一兩銀子的賬去。但孟君淮算了算,三百多兩銀子添滿一兩個月的炭倒也真是夠的。他便在楊恩祿取了銀票之后點了四百兩的出來還給謝繼清,笑侃說:“謝兄趕緊把東西贖回來,您這謝家大公子混到要去當鋪當東西,估計當鋪掌柜都沒見過吧?” “沒事,我們自家當鋪,不急著贖?!彼f著把那銀票推回去,“也不用殿下還,我若真缺錢了,找玉引算去?!?/br> “……那你還是跟我算吧?!泵暇搓幹樤俣劝彦X推給他,抱臂一靠椅背,“女人家花錢的地方可多了去了,胭脂水粉簪釵步搖哪樣不要錢?你好意思跟她要?” 謝繼清呵呵一笑,邊把銀票收起來邊翻個白眼,心說自家meimei怎么就嫁了這么個……總愛時不時跟外人炫耀自己照顧妻子的丈夫呢? 罷了也挺好的,這種丈夫也少見。 老實說他希望夕瑤以后也嫁這么一個。 . 正院,玉引聽完孟君淮說的情況之后,也是被東廠氣得夠嗆。 但她生氣的原因跟他不太一樣,她磨著牙說:“我們謝家百余年前就跟東廠惡斗過一回,現在竟還是讓這幫閹官拿大了?先祖在上肯定氣得夠嗆!” 她想了想又道:“哥哥也是的,在錦衣衛已經幾年了,非得就守著他的千戶所,讓他升官他都不要。若現下手里的實權大些,辦起東廠肯定方便多了!” 孟君淮聽得有點意外,睇著她一笑。 不知是不是“還俗”的日子久了,她已不像最初時那么清心寡欲。近來有好幾次他都目睹了她行事、慮事時的傲氣一面,那是謝家貴女從骨子里透出來的東西,不止是她,就是夕珍夕瑤也有。 他曾經在她因夜里沒睡好白天補覺時,看到小夕瑤板著張臉站在院子中央跟正院的下人們說:“姑母夜里沒睡好,你們不要吵她。有事先回芮嬤嬤一聲,等姑母睡夠了,再讓芮嬤嬤回給她便是?!?/br> 于是玉引心里還在為東廠的事震怒,臉上便被他一吻。 她目光未及放緩,一個眼風掃過去,他握過她的手拍了拍:“別生氣,咱兵來將擋,慢慢把事情收拾干凈,讓你謝家先祖安息?!?/br> “……”玉引勉強壓住火,發覺自己這回比他都火大了。 二人便安靜下來商量了辦法。一邊是他會盡力逼那幫宦官往后退一步,就算是來硬的也得來——“慢慢收拾”這回事,他們能等,但四哥的病不能等;另一邊,他讓她再試著和齊郡王府走動走動,畢竟四嫂說了讓謝繼清帶話給她,或許她再去,四嫂就會順水推舟地見了。 玉引便在當日晚上就遞了帖子出去,次日齊郡王妃寫了回帖說邀她兩日后到府中小坐,緊接著,芮嬤嬤便進了屋。 芮嬤嬤稟話說:“王妃,那喬奉儀……到前頭大小姐他們的書房了?!?/br> “???!”玉引略一愣。前宅按理來說只有她和兩個側妃能去,旁人都是不能過去的。 她便問說:“怎么沒人攔著?” “是大小姐拉著她過去的,下人就沒敢攔?!避菋邒吖砘卣f,“您是不是……過去瞧瞧?” 這她是該過去瞧瞧。有些規矩無所謂她在不在意,不能破就是不能破。若喬氏這出她不管,日后一個個都往前面跑可怎么辦?再撞上個男賓,合適嗎? 玉引理了理妝容便往前頭去了,在離孩子們的書房不遠的地方,她先是聽到一眾孩子齊刷刷地數著數:“三十四、三十五、三十六?!?/br> 一抬頭,看見喬氏正在踢毽子。 她毫無顧忌地將馬面裙和里面的襯裙全挽了上去,在一只手里抓著。里面白色的中褲就這么露在眾人視線中,繡鞋一下下踢起毽子,踢得奇準。 玉引繼續往前走,踢到五十二的時候,毽子飛偏了。 “jiejie真厲害!”和婧鼓著掌在旁邊跳,夕珍還端了水出來給她:“jiejie喝水!” ☆、第76章 菩提 “和婧?!庇褚櫭?,幾步上了前,板著臉道,“母妃跟沒跟你說過,喬奉儀比你大一輩,你不能叫她jiejie?” 幾個孩子驟然安靜,喬氏屈膝福身道“王妃萬?!?,和婧吐了吐舌頭:“母妃說過,但是她自己讓我叫她jiejie嘛……” “……”玉引不快和意外并存地看向喬氏,喬氏聽到這兒也心虛了,頭都不敢抬地應說:“王妃恕罪,我……” “你們先回去讀書,我跟喬奉儀說幾句話?!庇褚?。 男孩女孩們便齊向她施了一禮,乖乖地都回書房去了。玉引待書房的門關上才又看向喬奉儀,平緩道:“前宅你平日不能隨便來,你不知道?” “知道?!眴淌系穆曇舻偷偷?,偷覷了玉引一眼,又說,“大小姐想拉妾身一同來玩,所以……” “大小姐才八歲,她不懂事你也不懂?” 玉引黛眉輕蹙,打量了她一會兒,一喟:“跟我回后頭去再說?!?/br> 這不長不短的一路,喬氏都在她身后走得安安靜靜的。玉引偶爾回頭一脧她,便看見她裙擺褶皺得不像樣子,都是剛才踢毽子時在手里攥出的印兒。 玉引也沒說什么,倒是芮嬤嬤略作思量后在半道靜悄悄地繞了路,抄小道先回正院了。 她回到正院便喊來王東旭,吩咐他領手下的宦官去取家伙。是以玉引和喬氏一踏入正院,便見一方春凳穩穩當當地擺在中央,旁邊兩個宦官備好了板子正候著。 喬氏嚇得一激靈:“王妃……” 芮嬤嬤也沒擅自拿主意,上前欠身詢問:“王妃,您是先問問情由還是……”還是直接按規矩辦了? 玉引看看芮嬤嬤又看看喬氏。 坦言說,她不喜歡動刑之類的事,入府這么久也沒動手罰過任何一個妾室。但這回這喬氏也鬧得太過了些,連前宅都說去就去,這是連明面上的規矩也當耳旁風。 她便靜了口氣:“方才已問過了,嬤嬤按規矩辦吧?!?/br> “是?!避菋邒哳h首,走到喬氏跟前又一福,聲音四平八穩,“奉儀娘子您今日大錯有三,一是擅教府中小輩們改稱呼,亂長幼;二是擅去前宅,亂尊卑;三是衣冠不整,失儀態?!?/br> 喬氏隨著一句句的話臉色越來越白,芮嬤嬤頓了頓,續道:“一樣十板子,一共三十。奉儀娘子您日后長個記性?!?/br> “王妃……”喬氏嚇得直往后退,眼眶一紅,撲通跪道,“王妃恕罪!妾身、妾身以后不敢了!妾身不知道這罪過這么大,求您饒我這一回!” 玉引在兩步外站著,只覺得自己一顆心在“當家主母”和“慈悲為懷”之間逛蕩。 若真認真算,這三條錯都不小,一樣給喬氏十板子真不算重的??伤齾s又清楚當真三十板子打下去,于喬氏這么個姑娘家而言絕不好過。 她睇著喬氏如花似玉的面容想了一會兒,氣息一松:“嬤嬤您說得不錯。但她今兒擅去前宅,既沒撞上王爺也沒碰上外人;衣冠不整么……估計同樣沒外人瞧見。就先把亂長幼的罰了,另兩樣記下,日后再有別的錯,一起罰她?!?/br> 芮嬤嬤聽及此恭謹地應了聲“是”,喬氏自己也不敢再多說什么,被宦官押到春凳上,緊咬著牙關把這十板子撐過去。 . 小半刻后,北邊就此又掀了一陣不小的動靜。 喬氏跟著一幫孩子高高興興地出去,末了卻是被人攙扶著回來,其余幾人難免要來看個熱鬧。 她趴在榻上由貼身的婢子給上藥,另幾個跟她隔著道屏風,說著或真或假的關切話。 厚道些的王保林道:“你瞧瞧,我就跟你說反是要注意著。咱府里雖然沒人愛把規矩掛嘴上,可也沒人敢這么違規矩。不是我嚇唬你,王妃過門也有兩年多了,妾室里落著這責罰的,你還是頭一個,王妃肯定記住你了?!?/br> 喬氏靜靜趴著,下巴枕在交疊地雙手上,沒吭聲。 嘴巴一貫刻薄的江良娣則說:“你也甭光怪咱喬meimei。要我說,王妃也夠狠的。一個吃齋念佛的主兒,先把顧氏罰成了那樣,現下喬meimei一進來這就又立上威了……嘖嘖?!?/br> “jiejie?!蓖跏先滩蛔“櫭贾浦沽私兼返脑?,江良娣目光輕蔑一揚,倒也不說了。 喬氏依舊沒吭聲,好像是刻意當她們不存在一樣。她們又說了幾句有的沒的便覺得沒趣兒了,江氏和王氏先行告了辭,住隔壁院子的陸氏和苗氏便也跟著走了,房間里可算安靜下來。 喬氏帶進來的青杏才十三,看著自家小姐臀部的青痕紅痕眼眶早就紅了半天,現下外人一走,她可算哭了出來:“都說逸郡王府的王妃是庵里修出來的,最心善,怎么就……” “別說了,這已經是王妃開了恩了?!眴淌系?。 “這還是開恩?”青杏擦著眼淚道,“這才幾天就動了板子了,這府里也太……” “哎,你行了?!眴淌蟼葌壬沓哆^被子給自己蓋上,又抬手幫她抹眼淚,勉強露了一笑,“沒事,這就是瞧著可怕,其實沒傷得多重。若不然你想想,那可是實實在在的板子啊,真打重了我還能讓人攙著走回來?不得靠人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