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尤氏已疼得不行了,幾個產婆都圍在四周,教她怎么緩氣怎么用力,可尤氏還是喊得一聲比一聲厲害。 玉引看得心慌,定在門邊緩了幾息才走過去:“側妃……” 她看著尤氏慘白的面容,方才清醒下來的大腦一下又亂了,完全不知該說什么。 懵了許久她才重新靜下來,最終只吩咐了幾個產婆一句:“照顧好側妃,我在外面等著,有事隨時稟來?!?/br> . 謹親王府中,正廳里的一眾皇子都面容沉肅。 他們原以為,皇長兄是要借這回官員被殺的事收拾魏玉林,到了地方卻發現,皇長兄遠比他們下的功夫要多得多。 謹親王將能找的東西都找來了,不僅有東西兩廠的具體人員安排、權力范圍,還有百余年前那場惡斗的各樣記載。 每樣東西他都著人謄抄了數份,等弟弟們來了,他也不說別的,就一人一份給他們看,一看就看了一上午。 終于,年紀輕些的十二皇子坐不住了:“大哥您到底什么意思?魏玉林一個閹官,依我說左不過殺了了事。您想想,咱連張威的命都取了,為什么要怕他一個宦官?” 謹親王端著茶盞未言,正目不轉睛地讀著手中本冊的平郡王孟君泊一哂:“十二弟你這是一上午都白看了啊?!?/br> “……二哥!”十二皇子拍著桌子站起來,“咱在這些東西上費工夫有什么用?現在的當務之急是除了魏玉林這個混蛋??!他在父皇一天,就能多掌一天的權,我們由著他坐大?!” “十二弟?!泵暇磭@了口氣,“你坐下,好好看,仔細看看咱殺了魏玉林有用沒用?” 孟君淮真是對這位大哥心服口服,辦事太細了。早幾天他也義憤填膺,現下這么一看,才在迎頭的一盆冷水里冷靜下來,才算真真正正地意識到這事到底有多大。 除掉一個魏玉林根本沒用。東西兩廠的關系復雜且根深蒂固,魏玉林沒了,還可以有張玉林、馬玉林,上位之后依舊可以做魏玉林在做的事情,情況根本得不到改善。 而且,看了這些東西他才發覺,東西兩廠真夠謹慎。這么多年下來雖未被察覺,但做的壞事必定不少,可罪證,卻找不到什么。 他們現下看到的也都只是些明面上的東西,能拿來當證據扳倒東西廠的,沒有半件。 謹親王在幾句爭執之后,終于發了話:“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要收拾東廠西廠,絕不是一兩天的事。諸位得把心沉下來,眼下沒有罪證,我們就慢慢找。等罪證足夠一舉推翻東西兩廠了,我們再把它揭出來?!?/br> 但皇三子浦郡王搖了頭:“這說的容易,做起來太難了。大哥您想想,從前是不是也出過很多事,但魏玉林推手底下的出來頂罪便了了?四妹的事鬧到那么大,魏玉林說一句是底下人黑心收了駙馬的錢扣了咱的奏章,咱不是也沒轍嗎?” “那是咱們從前沒有防備,他推了頂罪的,大家就都認為事情了了?!敝斢H王抿了口茶,“但現在我們可以不給他得過且過的機會?;蛘?,明面上不做追究,暗地里繼續查下去?!?/br> 眾人當下都一陣沉默,細想想,多少覺得言之有理。浦郡王就又問:“那具體怎么做?除了大哥您,我們哪個也沾不上朝政。暗查魏玉林,那不是我們悶在府里就能查的?!?/br> “嗯,但你們可以悶在府里,先把自己府里的人給我擇干凈?!敝斢H王淡笑著,“東廠西廠的權力,可不全在宮里。你們各府有沒有東西廠的人,還有各姐妹的公主府、駙馬府里有沒有東西廠的人,都要先擇干凈,這是絕后患?!?/br> 眾人不約而同地點了頭。 “至于用什么人來幫我們辦事……百余年前和東西廠過過招的,該是最合適的?!敝斢H王說著,目光投向逸郡王身后。一眾兄弟循著看過去,便見他身后站著的人略一頷首,繡著飛魚紋的曳撒上銀光熠熠。 錦衣衛。 . 在與皇子們交談的正廳隔了兩道院門的地方,趙成瑞急得都要罵街了。 府里的側妃生著孩子,王妃差他來稟話??蛇@邊倒好,幾個宦官死死把他們攔得死死的,非說謹親王吩咐不許旁人走近,誰也不行。 趙成瑞瞪著眼跟他們理論:“大哥!我們府里那是在生孩子,生孩子知道嗎?人命關天!兩條命!” “兄弟,您別為難我們?!蹦菐讉€宦官半步不退,“實話跟您說,我們當差這么久,也沒聽過這種吩咐,這明擺著是在議什么緊要事。我們放您進去容易,一會兒您扭頭跟著逸郡王走了,王爺問罪下來,我們找誰去???” 然后那人又補了一句:“再說,您府里側妃生孩子是大事,可您仔細想想,逸郡王回去他也幫不上忙不是嗎?” “嘿你們……”趙成瑞氣壞了,這油鹽不進的! 和他一起被擋在這兒的還有東院掌事的梁廣風,可他是進了王府才知道梁廣風也在。梁廣風到的比他早,這會兒早已跟這幾位爭執得沒力氣了,正在墻根兒底下蹲著緩氣兒。 趙成瑞走過去踢踢他的鞋:“怎么著???你們側妃怎么個情況,你有數沒有?” “我出來的早,不太清楚?!绷簭V風一臉疲憊,想了想又說,“不過……應該沒事吧,這幾個月胎都挺穩的,大夫一直說能平安?!?/br> 這就好。如果不出事,那王爺晚些回去也沒大礙,別一回去看見倆尸體或者一尸兩命就行了。 兩個逸郡王府的大宦官就在旁邊肩并肩蹲著了,平日里掐得水深火熱,這會兒讓謹親王府的人氣得跟難兄難弟似的。 又足足過了半個時辰,才可算看見里面的一大波皇子向外走來。 趙成瑞和梁廣風立刻跟小孩看見親娘了似的一齊沖了上去:“爺?。?!” “……?”孟君淮嚇一跳,沉臉便喝,“怎么回事!” “爺,尤側妃、尤側妃要生了?!绷簭V風擦著冷汗道。 趙成瑞比他冷靜點:“算來快兩個時辰了,下奴被擋著進不去,所以……” 謹親王一聽,恍悟之后一臉歉意:“對不住啊六弟?!?/br> 誰知道你家側妃突然這會兒要生??? “沒事沒事?!泵暇催@般說著,心弦卻也不自覺地繃緊了,“我先回了?!?/br> 謹親王便吩咐府里給他套了匹快馬用,孟君淮策馬回府,饒是這樣,也仍舊用了小半個時辰。 他徑直去了東院,進了院門一看,卻見玉引側倚在門邊,一手扶著門框,一手正抹眼淚。 “玉引?”孟君淮幾步走過去,玉引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殿下!” “怎么了……”他看著她臉上的淚痕有些窒息,“莫不是尤氏……” “哦?!庇褚磻艘凰埠蠡剡^神來,忙擦擦眼淚,“側妃沒事,孩子也沒事,殿下快進去看看?!?/br> “……?”孟君淮不解地睇著她。誰都沒事,那她哭什么??? 玉引正哭得有點停不住,在察覺到他站在自己跟前遲遲不進屋后,又不得不再抹一把眼淚催他趕緊進去。 孟君淮一把抓住她的手:“到底怎么了,你先跟我說清楚?!?/br> 他心里兩樣截然相反的思緒涌動著,理智告訴他,她這樣多半是在嫉妒,可鬼使神差般問出來的卻是:“尤氏仗著孩子欺負你了?” ☆、第45章 百態 孟君淮還記得玉引上回哭,是因為大伯母教她了些事情,弄得她壓力大了。那回他就很慶幸自己一問到底,不然兩人之間現在是怎樣的處境可不一定。 是以這回,他也不敢聽她說沒事就把這篇揭過去。 他便就這樣追問起來,兩個尤氏遣出來迎他進去的婢子大眼瞪小眼地不知道該怎么辦:這能怎么辦?雖然東院是側妃的地盤,可整個后宅都歸王妃管?,F下王爺在這兒跟王妃說話,誰敢說不合適,誰敢催??? 玉引因自覺丟人并不想說,但看他非得問,也只好說了:“真沒事,我就是……從來沒見過旁人生孩子,覺得比想象中的還要可怕些?!?/br> “……嚇的???”孟君淮神色一詫,轉而噴笑出來。他心說不至于吧?郭氏生和婧、尤氏生阿禮的時候他都在,女人生孩子的痛苦他見過,可自己沒生孩子反被嚇哭的……這個沒見過。 “哎,別哭?!彼鹱⌒μ纸o她抹眼淚,“我送你回正院?” “……不用!”玉引立刻撥開他的手,反手就把他往屋里推,“殿下快去陪陪側妃去,她、她疼了大半日呢!我這算什么大事!” 她說罷就索性不再理他,自己頭也不回地回正院去了。 她真的覺得,這會兒什么閑雜事都不值得孟君淮走神,他就應該全心全意地陪著尤氏! 玉引一直知道女人生孩子疼,也聽過“女人生孩子是去鬼門關前走一遭”這種話,可是今天親眼見了,她才知道到底有多疼! 尤氏生得那么漂亮,硬是疼到面目猙獰地都有點忍不住了。她進去看過兩趟,只看見尤氏的冷汗一陣陣往外冒,被浸濕的頭發都打了綹,貼在臉上一定很難受,可她顧不上把頭發撥開。 而且,居然要疼那么久。算下來近三個時辰,尤氏一直在喊,一直喊得撕心裂肺。 玉引覺得,這種事于自己而言……是有些不可想象的。喊三個時辰已足以讓人筋疲力竭,而尤氏還要拼盡全力、忍著劇痛把孩子生下來,她在旁看著,完全不知這要怎樣才能做到。 她甚至因此對“自己以后也要生孩子”的事而生了恐懼。她不懂是什么力量讓尤氏能這樣坦然地面對這種事情,可對她而言,至少現下……她覺得她是無法說服自己為孟君淮承受這樣的痛苦了。 而尤氏承受了兩次!兩次! 玉引想著想著打了個寒噤,望向天空深吸了一口氣,默念道:“阿彌陀佛!大慈大悲的佛祖,求您保佑尤氏的孩子好好的,尤氏和孩子都要好好的!” . 東院里,尤氏小睡了一覺后醒來,首先看見的是榻邊的孩子,然后注意到逸郡王也在。 接著,她隱隱約約地想起,好像在她生完孩子后不久,他就到了。她遣了山梔和山茶出去迎他,但他遲遲沒有進屋。 她就是在那個空檔里撐不住睡著了的。 其實她不知道是什么事擋了他,卻有一種直覺讓她覺得,是因為正妃的緣故。 她突然覺得特別累,累得連怨他都懶得怨,而后又突然想起來,自己尚還不知孩子是男是女。 “爺……”尤氏撐身一喚,正在旁邊聽大夫回稟情況的孟君淮猛地抽神:“躺著別動!” 尤氏小心地躺回去,他幾步走到榻邊蹲下,她有些緊張道:“孩子……” “孩子在這兒?!泵暇粗坏浪龥]看見孩子就擱在旁邊,正要抱起來給她看,尤氏又問:“是……男孩吧?” “是?!泵暇凑Z中一頓,又添了句,“其實是女兒也好,你不用這么……算了?!?/br> 他沒再同她爭,可心里很想跟她說個明白。 這些日子他雖沒來見尤氏,但東院的事情他也都是知道的。他知道尤氏因為下人說了一句生女兒的事而發火,也知道她遣了不少人去廟里求送子的符。 若只是送子的符也罷了,可孟君淮聽說,還有那種專門祈禱讓女兒變兒子的符。 這讓他心里多少有點膈應,女兒怎么了?和婧蘭婧他虧待哪個了?尤氏這樣一心求子到明明白白地嫌棄女兒,讓他無法不覺得她有別的打算。 比如是在為日后的世子之位做謀算,又或者覺得兒子多了能讓她壓正妃一頭? 這種想法讓他無心再和尤氏多做爭執,如果她真是這樣想的,他再跟她解釋女兒也好也是白搭。而若她并無這般想法……反正兒子已然生下來了,多爭執這個同樣無義。 二人間稍靜了一會兒,直到婢女端來雞湯小餛飩,孟君淮親手接了碗,看向尤氏的目光重新溫和下來:“吃幾口再睡?” “嗯?!庇仁嫌缮綏d扶著坐起身,一邊心安理得地由他喂著,一邊看著身邊熟睡的次子。 這是她頭一回在面對逸郡王時無心多說話,她全神貫注地看著這個孩子,許久之后,終于緩緩地笑出來。 她突然覺得他的寵愛也沒那么重要了?,F下她有了兩個兒子,府里最年長的兩個兒子,只要他們能好好長大,就是她最大的籌碼。 相較于夫君的喜好隨時會變,兒子總歸是會站在生母這邊的。 再想得遠一些,如果他們中任何一個,來日可以成為王府的世子…… “爺?!庇仁涎燮の⑻?,笑了起來,“次子都生出來了,阿禮那邊……開始教他念書吧?!?/br> “……他還不滿三歲?!泵暇次?,“我是相等明年再給他請先生的?!?/br> 尤氏抿了抿唇:“可和婧就是不滿三歲已開始背詩練字了?!?/br> “那是和婧自己好奇想學,其實跟玩也差不多……學了兩個月就不樂意了?!泵暇匆贿?,想了想,又道,“不過也行吧,早些讓先生進來,讓他們姐弟兩個一起學?!?/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