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木荷卻不甘心,咬咬唇,還是將腕上的一只銀鐲子塞到了王東旭手里:“有勞公公!公公只消進去稟一聲便好,王妃若真不想見,我們便回去!” 她想,哪怕只是一絲希望,也該抓住搏一把。何況,現在的這“一絲希望”,和平日里還不太一樣。 ——王爺去清苑兩個多月了,身邊只有一個正妃、一個側妃?;貋碇?,亦沒聽說要往她們北邊添人,可見身邊的丫頭沒有一個收了房的。 那兩個月都對著同樣的人,焉知他現在不想見見其他的? 木荷懇求地望著王東旭,只希望但凡有那么一丁點機會,也要讓著“一丁點”,落在自家娘子手里。 “你們這……”王東旭作為難狀笑著,顛了顛手里的銀鐲,終于收進了袖中,“等著吧?!?/br> ☆、第43章 內外 房中,孟君淮坐在案邊沉吟著,覺得壓抑得喘不過氣來。 兩個月前,他在皇長兄拿準主意要將張威先斬后奏時將皇長兄攔了下來,出主意說可以再試一試,找個覲見的官員替他們將奏章面呈父皇。后來,是七弟去尋的人,尋的是一個和一眾皇子都毫無親緣關系的刑部官員,鄭響。 便是這回慘遭劫殺的其中之一。 孟君淮順著他細想下去,才驚覺另外幾個人,也都或多或少地和淑敏公主的事有些關系。 錦衣衛百戶蔡開,是當時奉旨去捉拿張威的,后來張威的母親去公主府前鬧事,也是他去拿的人。翰林學士院學士宋方瓊,則是頭一個在父皇問罪張威后,出來對張威口誅筆伐、以表忠心的。 至于吏部侍郎常平永,他已是年過半百的歲數,家中剛好有個次子正值婚齡。孟君淮隱隱記得,十一弟說起求娶淑敏公主的人家里,就有這個常家。 孟君淮重重地呼了口氣,倏然覺得好累,又憤怒無比。 這是一場挑釁式的殺戮,說好聽一點,也可以說是較量開始前下的戰書。對手囂張地將實力呈現給他們看,讓他們看到那些出手幫他們的人都會死,他們卻毫無辦法。 而真正諷刺的是,他們確實毫無辦法。 兇手沒有抓到、血在雨里被沖了個干凈。孟君淮尋不到任何確鑿證據去證明這就是魏玉林所為——甚至沒什么能向他自己證明這就是魏玉林所為。他所能憑借的,只有自己的感覺而已。 多可笑啊,他們身為皇天貴胄,被一個閹官嘲弄,卻無計可施! “王妃?!被鹿俚姆A話聲傳入他耳中,暫且打斷了他的思路。 孟君淮抬眼看過去,王東旭正作揖:“王妃,北邊的蘇奉儀來了,說這兩個月都是她掌著府里的賬冊,聽說您回來,便想呈來給您過目?!?/br> “哦?!庇褚陂竭呎?,聽言點點頭,“她若不說,我都沒想起這事。拿進來吧,我瞧瞧?!?/br> 孟君淮也沒在意,執盞喝了口茶,卻聽王東旭又說:“蘇奉儀說想面呈給您,若有哪兒做得不對,也好請您指點指點?!?/br> 孟君淮眉心一跳,抬眼掃見王東旭臉上堆笑的一剎,一股怒氣直沖上頭! “啪”地一聲,茶盞重落在案上。 正想說讓蘇氏進來的玉引一怔:“殿下?” “王妃說了拿賬冊進來就可以,你倒話多?!泵暇蠢漤鯑|旭,話里鮮見的陰狠聽得玉引發蒙。 王東旭一時也沒回過味兒來,怔著不言。 孟君淮切齒而道:“吃里扒外,拖出去往死里打?!?/br> “殿下?!”玉引嚇一跳,王東旭頓時血色全無:“殿、殿下……” 楊恩祿眼看王爺不對勁,哪還敢讓王東旭多說話,叫人過來把嘴一堵就給拖出去了。 玉引又滯了會兒,聽到外面慘叫傳來才驚得一下子站起來。她疾步奪到孟君淮跟前,驚愕不已:“殿下干什么?他、他這罪不至死???” 孟君淮冷著臉坐著,強自緩著氣兒,一時未理。 “殿下!”謝玉引黛眉緊蹙。她并不知那幾個官員被劫殺背后還有什么事,但也覺出孟君淮這一路心情都極不對頭。于是她也迫著自己緩了一息,盡量不給他火上澆油,“殿下,咱……咱把事說明白行不行?那王東旭犯了什么死罪您告訴我,他要是真該死,我一個字都不說?!?/br> “……”孟君淮深吸了口氣抬眼看向她,他支著額頭又冷靜了會兒,驀地失聲苦笑出來。 . 清苑,和婧心里越想越害怕。 她不明白,父王母妃怎么就突然走了呢?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在她離開書房之前,父王還說讓她練好字拿過去給他看呢,結果她走后一刻都不到,就聽說他們回府了? 和婧自己糾結了好一會兒,就跑去找何側妃說:“何母妃,父王為什么突然走了?我們也回去吧!” “你別鬧?!闭逄m婧睡覺的何側妃從搖籃邊站起身,抱起和婧放在榻上,蹲在她面前道,“你父王沒叫我們回去,我們就不能回去。你安心在這兒待著,和弟弟meimei玩,好不好?” “可是……”和婧撇撇嘴,小眉頭皺得要打結,“可是如果父王出什么事了呢?他是不是病了?所以急著回去看???” “別胡說!”何側妃喝止住她。 和婧認真地又道:“何母妃您也不知道究竟為什么,是不是?那我們就回去看看嘛。反正……也有馬車,離得也不是很遠!” “和婧!”何側妃神色嚴厲了些,板起臉看著她,“何母妃怎么跟你說的?不管是什么事,你都要聽你父王的話。他說讓你回去,你才能回去,他不說,你不許鬧?!?/br> “可是……”和婧還想努力一下。 “沒有可是?!焙蝹儒財嗨脑?,“你這樣鬧著回去,是忤你父王的意,他若知道,就要不喜歡你了?!?/br> 和婧眼眶倏然一紅,眉間搐了搐,眼淚啪嗒落了下來。 何側妃長緩了口氣,抬手給她擦了擦眼淚,語氣緩和下來:“你聽話。何母妃去把阿禮接來陪你玩,好不好?” 和婧抹著眼淚沒有回應,何側妃一喟,便起身要去接阿禮過來。 剛走了兩步,卻聽身后的啜泣里傳來一句:“您說得不對!” “你說什么?”何側妃怔然轉過頭。 和婧眼眶仍紅紅的,可目光一點點堅定起來:“您說得不對!父王不會不喜歡我!” 何側妃有些詫異地看著她,和婧從榻上蹭下來走到她面前:“母妃說了,我做個好孩子,不做壞事,父王就不會不喜歡我!現在,我只是想知道父王怎么了而已,這不是壞事!父王可能會生氣……可他不會不喜歡我!” 和婧說著拉住她的手,仰著小臉問她:“何母妃,父王沒叫我回去,也沒說過我不能回去,對不對?那您為什么就直接說不許,不問問父王?” “和婧你……”何側妃一時語塞,和婧一字一頓地又道:“何母妃害怕父王,我就自己寫信問母妃,可不可以?” 這孩子……! 何側妃不知該說點什么好。和婧從來沒有這樣跟她頂撞過,她搬出了王妃的話來駁她,讓她說點什么呢? 她有些心慌。論身份,她是萬不能指摘王妃的不是的,可她心里又不安生。她真的很想說,王妃這樣,可不就是把孩子教壞了么? 所謂“未嫁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女孩子自古就是這樣的。王妃怎么能教和婧去過問父親的事,甚至讓和婧琢磨著自己去探詢父親的事? 這不行,和婧的生母已經沒了,父親的喜愛就是她僅剩的靠山。而她的父親又不喜歡她的生母,這座靠山已然沒有那么穩固了。 “不可以?!焙蝹儒罱K拒絕了她,一字一頓道,“你不能鬧著回去,也不能給王妃寫信。何母妃是為你好,你長大后就懂了?!?/br> . 王府中,玉引明顯地感覺到這幾日府里的事明顯多了些。 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但她是正妃,就全摞在了她身上。 首先,是王東旭那天挨杖責的時候,蘇奉儀還在正院里。于是蘇奉儀被嚇壞了,回去就發了高燒,還做了一整夜的噩夢。 弄得她不得不去北邊看看,蘇氏一見她就要下榻謝罪,她身邊那個叫木荷的婢女更是一口氣磕頭磕得額上都流血了,拼命向她解釋這事跟蘇奉儀一點關系都沒有!蘇奉儀只是想給她看賬冊,并沒有動別的心思,是她擅自給王東旭塞的好處! 玉引一個頭兩個大,好生安撫了半天,又賞了不少東西下去,才可算把這驚魂未定的主仆兩個給安撫住了。 然后就是前宅的事。 她也不知道孟君淮這幾天到底是怎么了,好像突然看宦官們不順眼起來,動不動就罰個人,若有讓他瞧出在動什么心思的,那就更慘了。 其實謝玉引覺得,宦官們動動心思多正常???或者說,是個人就都會動心思為自己打算吧? 就像那日王東旭那事,事后想想,她也明白王東旭必是收了蘇奉儀的好處,才會在她面前多那句嘴??墒钦f實在的,王東旭能做的,也只有多那句嘴而已,最后拿主意的還是她。而于她而言,會順著底下人的意思做,必然就是于自己而言并無壞處,畢竟她又不是個傻子。 所以,王東旭收那點好處……要說吃里扒外吧,也對,可至于打死嗎?她真的覺得不至于。 但孟君淮好像在鉆什么牛角尖,近來就偏愛逮著宦官撒氣了。直弄得楊恩祿都扛不住,苦著臉過來跟她求助。 楊恩祿問她:“王妃,下奴想暫時把殿下跟前侍候的人都換成婢女,您瞧成不成?” 玉引:“……” 她想說這也不至于吧?再說前宅服侍的人可不少,一口氣都換成婢女……府里的人也不夠??? 結果楊恩祿很無奈地跟她說,他也不想這樣??墒前?,這幾天過下來,近前服侍的宦官里得有一半挨了罰,剩下的輪值輪不開。讓他直接調底下的增補上來他也不干——不會伺候的這會兒上來不是送死嗎? 所以直接換成婢女比較方便。而且宦官都是宮里撥的,不是說添人就能添人,婢女還可以直接買賤籍的進來,或者從清苑調人也不難。 玉引略作思量,姑且點了頭:“公公看著安排吧,我去前面看看殿下?!?/br> 正院倒座房里,幾個宦官將這新聽來的事一說,就都是松了口氣的表情。 趙成瑞坐在榻邊一派王東旭的肩頭:“還是咱后宅好??!就你一個倒霉的,其他人都沒事兒!” “……滾!”王東旭趴著動不了手,只好動口,“少看我笑話,我日后俸祿少了,就吃你的喝你的!” “哎喲您還琢磨著俸祿吶?撿了條命你就想著給咱王妃磕頭吧你!”趙成瑞在旁邊損得一點都沒留情面,“你瞧瞧你這倒霉樣兒!之前倆月,府里的事兒都歸你管著,你差事辦得不錯,我也想著在王妃跟前提拔你呢。結果,你倒好,非得收人蘇奉儀一鐲子——那銀鐲子滿打滿算值一兩銀子嗎?瞧你把自己給作的!” 王東旭頹喪地趴在枕頭上直翻白眼,連連作揖:“趙爺、趙爺您嘴下留情行么?以后打死我也不亂收東西了,給我座金山我都不要?!?/br> 他算是想明白了,他們宦官無兒無女的,縱使愛錢,也犯不著豁出命去換錢去! 還是自己的命最好了!以后要好好保命! 反正他橫豎都還是逸郡王正妃身邊的人,錢多點少點什么的……總歸餓不死他。 . 前宅書房里,孟君淮支著額頭看看書、看看旁邊,看看旁邊、看看書,就是不看謝玉引。 他知道她這會兒來是為什么,自己這幾日確實讓府里多了不少事,最后全變成了她的麻煩。 他也知道自己這樣不好,不說別的,逮誰跟誰發火就不是君子所為。 可孟君淮也是無奈,他實在讓魏玉林氣壞了,又知道魏玉林不是“孤軍奮戰”,宮中京中不知有多少宦官跟這位掌印太監擰成一股繩,那他能看宦官順眼嗎? 這會兒再偶爾有個不長眼的冒頭……他有時真是火氣一上來開口就把人罰了,等過一會兒緩下來,那邊該動的刑都動了,怎么把話收回來? 他也很嫌棄自己這樣瞎惹麻煩??! 一旁,謝玉引讀讀經看看他,看看他又讀讀經,最終還是先不打算跟他說“因為你喜怒無常所以我決定把你身邊的人都換成婢女”的事。 她放下經書想了想,從袖子里摸了個紙條遞過去:“喏?!?/br> “什么?”孟君淮看看她的神色,不解地接過,玉引解釋道:“和婧寫的,我還沒來得及給她回?!?/br> 她沒扔下清苑不管,何側妃還在那兒無妨,主要是三個孩子也都在那兒。是以她每隔一日就讓趙成瑞親自過去一趟,各處查看查看,瞧瞧有沒有什么需要的?有沒有生病的中暑的?她好趕緊安排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