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尤氏是逸郡王府的兩位側妃之一。逸郡王十五歲那會兒,皇上給他和郭氏賜了婚,早一步賜進來、以妾室身份迎接正妻入府的人里就有尤氏一個。不過那會兒她就是個末等的小淑女,兩年多前誕下長子才抬到側妃的位子上。 算起來,她比謝玉引入府早五年,皇上下旨廢了郭氏那會兒,府里上下都以為該是尤氏被扶正了,沒想到皇上另從京里待嫁的貴女里給逸郡王選了一位。 逸郡王這會兒剛從新王妃房里出來就去找側妃,讓楊恩祿心里有點犯嘀咕。他在這個位子上伺候,不僅府里明面上的尊卑得清楚,實際上的高下他也得摸透。 于是到了尤側妃的院子里,他就找了個緊貼窗戶的位置候著了。一來里面叫人能聽得清楚,二來郡王爺的意思也能從談話里摸索一二。 尤氏比逸郡王小一歲,過了年關算二十,生得嬌俏嫵媚。她噙著笑一福,逸郡王扶了她一把,二人就落了座。 孟君淮飲了口茶,開門見山:“快過年了。王妃剛入府,年紀也輕些,新年的事你幫著她一道安排吧,各府之間的事同她說說,免得出錯?!?/br> 尤氏應了聲“是”,身子一挪坐到了二人間原本隔著的那張繡墩上,笑眼一眨:“我就猜今年這差事得落到我頭上,決計躲不了清閑,下午才跟何meimei打的賭,十兩銀子呢!” 孟君淮挑眉板住臉:“這么說何氏虧了錢了?那爺得給她補上去?!?/br> 他說著就要起身,尤氏也不慌,綿綿軟軟地喚了聲“爺”把他拉回來,順勢就坐到他腿上去了。 然后她環著他的脖子促狹說:“要不您把這差事給何meimei好了,妾身甘心虧了這錢,行不行?” 孟君淮笑而不言,掃了眼案頭攤著的賬冊,就知道她今兒也沒閑著。他的手順著她的腰撫到她頸間,用了三分力道給她揉脖子。 尤氏閉眼享受著懶懶道:“嗯……再多貼十兩我都不換!” 孟君淮手上沒停,笑音穩穩的:“哪來這么大醋勁?爺什么時候虧過你了?” “嘁?!庇仁喜[著眼一脧他,“爺您知道我不愛吃閑醋,但這不是您正院添了個小美人兒么?我啊,真怕您忘了我呢!” 她說著手撫胸口以示擔憂,話音未落,卻覺正給她捏頸的手忽地停了。 尤氏疑惑地睜眼望望他,孟君淮神色淺淡:“她是正妃?!?/br> 尤氏一怔。 “從前的郭氏原也不是善類,你同她爭高下便算了?!泵暇吹目跉庠秸f越生硬,“現下王妃沒主動惹過你,不管人前人后、口頭心里,你都要尊重她?!?/br> 氣氛驟然冷了下去。 尤側妃雖還坐在他腿上,卻連身子都僵了。這么個曖昧的姿勢,硬是再生不出半點曖昧的感覺來。 末了,孟君淮緩和了口氣:“去看看阿禮?!?/br> 冷下來的氣氛自沒能因為這一句話就緩回來,小王子又睡著覺,說看也沒什么可看的。逸郡王晚上倒仍是留在了尤側妃這兒,但楊恩祿注意著瞧了瞧…… 一晚上總共也沒說幾句話,盥洗之后里頭很快就黑了燈了。 楊恩祿琢磨了好幾遍郡王爺的話,心里頭就感慨:嘖,自家爺果真是跟那位十爺截然不同。他寵尤氏歸寵尤氏,有意把這話說出來,就擺明了是不樂意看見寵妾滅妻! 楊恩祿品著這個味兒,又看看黑了燈的房里,心下拿捏住了郡王爺的意思。至于這從來也不是善茬的尤氏能不能咽下這口氣、愿不愿意安安分分地以正妃為尊,這就跟他們當下人的沒關系了。 .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楊恩祿想事時心里侃了十爺一句,第二天一大早,他剛隨逸郡王回到前面的書房,門房就把十皇子府的帖子送到他跟前了。 那宦官點頭哈腰:“楊爺您瞧,這是一口氣遞了兩封——一封是十殿下給咱們殿下的,一封是柳側妃請見咱們王妃的?!?/br> 楊恩祿可是一聽見“十爺”這倆字就頭疼。 七八個月前,逸郡王還沒及冠,也還沒有郡王的爵位,只是出宮建府的六皇子。當時也是巧,六皇子府正妃戕害子嗣與十皇子府寵妾滅妻的事前后腳鬧出來,弄得這兩位皇子一起京里的笑柄。 六皇子一度閉門不出,想等著這風頭過去。但這十皇子呢……也不知是怎么想的,覺得自己跟六哥“同病相憐”了,三天兩頭跑到府里來跟他六哥苦訴衷腸。 六皇子不好不見弟弟,只是每回臉上都明顯掛著一個“煩”! 虧得這事雖則丟人,卻沒耽擱六皇子及冠之后封郡王,要不然…… 楊恩祿嗤笑一聲截斷思緒,再瞧瞧遞到眼前的那封帖子,不打算接這燙山芋。 他把手一攏,打哈欠:“送進去吧?!?/br> “哎!是!”那送帖子來的宦官一邊應得干脆,一邊在心里頭罵:楊恩祿你個見風使舵的孫子! 帖子送進去,逸郡王接過去打開,一掃落款就皺眉。那宦官不敢喘氣地偷眼瞄他,心說這要是大早上觸霉頭吃了板子,他非得把這賬記楊恩祿頭上。 孟君淮自沒注意旁邊的宦官,他看完十弟送來的那封又看另一封,同樣先看落款,看完之后眉頭皺得更緊了:十弟這是粘上他了! 按理說,柳側妃的這封帖子他可以直接壓下不提。理由是現成的,明面上的規矩,和王妃走動的多是別的府的王妃、皇子妃,或者官員家的嫡夫人;側妃要找人閑聊解悶,也該找側妃去,別往妻室上攀。 可他想想,十弟這么做倒還不好挑理——“寵妾滅妻”那事之后,他府上的正妃不是自請廢位了嗎?現下他那兒的正院空著…… 他想把柳氏抬起來? 孟君淮想到這兒就止住了。這是命婦的事,他打算直接把帖子交給謝玉引去,看看她怎么想。 玉引見不見柳氏都是可以的,十弟若真想抬柳氏的身份,他不幫他,他自還會找別人鋪臺階,回絕了也沒什么大礙。 這種小事正好拿來讓新王妃練練手。孟君淮想著,便拿著帖子往正院去了。 正院里,謝玉引端坐案前抄經剛抄了一半,兩個宦官就前后腳進了屋。 她擱下筆抬頭看去,那頭一個便說:“王妃,尤側妃求見?!?/br> 后進屋的那個道:“王妃,殿下來了?!?/br> 作者有話要說: 記得寫這章的時候,玉引那八道素菜里有一道是蠔油生菜 然后基友@甄栗子 說:蠔油生菜!聽起來好葷! ——于是就這樣改成了素炒薺菜 心疼玉引,連蠔油都吃不著了。 遙想當初寫《御膳房的小娘子》的時候,雪梨養的小兔子被皇帝吃了,覺得好可憐……現在這么一比也不可憐了! ——女主的兔子被吃算什么?女主吃的像兔子才是真·可憐??! ☆、過年 院外,尤側妃向孟君淮見了禮,就向后退了半步不再說話了。恭敬的有加的樣子讓孟君淮心覺欣慰,覺得她還是懂他的意思的,又想昨晚的話得重了些,就主動問她:“有事見王妃?” 尤氏仍是那副模樣,束著手低頭說:“是,爺昨兒說讓我幫王妃安排過年事宜,我想到一事,拿不定主意,來請示王妃的意思的?!?/br> 孟君淮一點頭,掃見謝玉引身邊的人出來請他了,仍隨口問了下去:“說來聽聽?!?/br> 尤氏便說:“去年是妾身帶著阿禮去向定妃娘娘問安的,不知今年……” 孟君淮眼底一沉,剛生出的幾許欣慰剎那間蕩然無存。 “阿禮過了年就三歲了?!泵暇唇亓怂脑?,不由分說,“今年我帶他去前頭。若母妃想見,自會著人傳話,我再送過去?!?/br> 送過去就有長陽宮的女官按規矩安排了,旁人都沒什么多嘴的份兒。 多半是交給嫡母領著磕頭。 尤側妃的面色一白,顯沒料到會在他這兒被卡下來,經了昨晚又不敢在他這兒多嘴觸霉頭,想了想,只能福身告退。 堂屋里,謝玉引遲遲不見人進來,不禁有些疑惑,便出去查看。 邁出門檻,倒見孟君淮獨自進來了。 “殿下萬安?!彼I硎┒Y,他一虛扶,她起身后往外看看,“側妃呢?” “她原是有事拿不準,找你商量。我替她拿了個主意,她就先回去了?!泵暇雌降卣f完,揭過不提。 他沒指望昨晚那番話真能讓尤氏對新王妃畢恭畢敬。人么,心思都沒那么簡單,在他看來,尤氏能做到表面恭敬也就行了。但方才那一出讓他明顯感覺到,尤氏不止是心里不服,還打算明里暗里跟謝玉引一較高下,或者慢慢地把謝玉引擠開。 ——新年見禮的規矩都是明明白白的,去年是因郭氏的事已經露了頭,郭氏被禁足在府里了,才輪到她自己帶著孩子去見禮。今年王妃好端端地在這兒放著,這事怎么辦根本不用多問,問了的才是奇怪。她是拿準了謝玉引不熟悉這些事才敢來問,若真進來一論,謝玉引也十有八|九真會答應。 但事情已解決,孟君淮也就沒再拿出來給謝玉引添堵。 他只把柳氏的帖子遞給她:“這是十弟府上的側妃送來的?!?/br> 謝玉引接過來一邊看,一邊聽他簡略地說了十皇子府的事。這事當時鬧得太大,她原也知道一些,隱約記得那寵妾滅妻里的“寵妾”就是姓柳。 于是聽到孟君淮說“十弟可能是想把她抬上去,但到底是旁人的私事,我們不是非接茬不可。這人你見不見都行——見了,賣個人情;不見,是按規矩辦事?!敝?,她脫口而出:“那就不見了吧?!?/br> 她答得太快,孟君淮一愣:“原因呢?” 她面上從容不改,心緒飛轉著想了個說辭,很快就把帖子交還到他手里:“緣法不夠?!?/br> 孟君淮:“……” 他只怕再說下去便要論起佛法來,便沒再追問她。將帖子拿回來他便走了,行出幾步后他忽地腳下一停。 “緣法不夠”,是說十弟與柳氏的緣法,還是她與柳氏的緣法?如是前者,在他看來很有些故弄玄虛;若是后者,便是她身為正妃不屑于去見側妃了——如果她心里真有這個數,倒是甚合他意。 想想她方才端端正正的樣子,孟君淮拿不準是哪一樣,心里不禁生了探究??傻降滓褟恼撼鰜?,也不好再折回去追問。 他便帶著這份探究繼續往回走,俄而略笑了一聲,姑且放下了這“甚合他意”的僥幸。 . 幾是彈指間就到了年關。除夕當日,孟君淮與謝玉引皆要入宮參宴,而后的三日是各府間相互串門拜年的時候。這四日忙則忙矣,對玉引來說卻沒什么新奇——還未出嫁時,每逢過年,她從華靈庵回到家中,也大抵就是這么個過法??雌饋碣e客絡繹不絕難以應付,其實都是用客套話吉祥話就可辦妥的。 這幾日里她甚至連如何與孟君淮相處都不用擔心,男女大防擱在中間,他去乾清宮參宴,命婦們則是去坤寧宮。唯一令人不太開心的,只剩下這幾天因為忙碌又規矩繁多,吃的就實在“簡陋”了,哪怕她原本就吃得素簡,也覺得這過于簡陋! 年初一那天,她早上吃了四個小餛飩。而后在宮里整整一日,只吃了兩小塊點心,晚上回府時她簡直餓到忍不住回味那起兩塊點心了——她清楚地記得那點心是綠豆做的,名叫“玉翠滴珠”,甜而不膩,十分可口! 而真正讓她惴惴不安的,則是十幾日后的元宵節。 元宵節是團圓的日子,沒有外人,但府中從側妃到孩子再到低位的妾室,有一個算一個全都要來。玉引入府以來尚未怎么同她們打過交道,突然要一起參個宴,且這宴上她還是個正經的“主母”,總難免有些壓力。 ——妾室都在,逸郡王也在,明爭暗斗怕是難免的吧?就是在她謝家,這樣人數齊全的家宴,也總會有暗潮洶涌。 謝玉引是個偏于好靜的人,十皇子側妃那事,她以“緣法不夠”為由給推了,就是不想沾染這些亂七八糟的事由。 無奈,妾室們若在宴上斗,雖則也算“亂七八糟的事”,她這做主母的卻真不能以“緣法不夠”把這元宵家宴給免了。 謝玉引想著這個嘆了口氣,撇撇嘴,又信手取了卷經書來讀。 讀了一會兒后,她叫來珊瑚:“著人去傳個話,元宵的時候讓兩位側妃還有后頭的各位早一個時辰過來,就說我請她們喝茶小坐?!?/br> 珊瑚應了聲“諾”,退出房門后叫兩個宦官去傳話。 片刻后,后院里涌動起了一股別樣的熱鬧。 各王府的后院都是差不多的制式,攏共分四部分,王妃居正院、兩位側妃分居比正院略靠后的東西兩院,再往后則還有幾套并排而設的小院子,是位份更低的侍妾。 這幾套小院子大多是三合院,與正側妃的院子相比少一排倒座房。而且多是三兩人住一套,鮮少有夠格一人一套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