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
魚莜光顧著看前面的路, 沒注意踩到了濕滑的青苔, 好在柯奕臣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的手, 才避開了摔個狗啃泥的悲劇。 “慢點?!?/br> “以前不管刮風下雨, 我都滿山遍野地跑, 現在在城市里住久了,倒有些不習慣了?!?/br> “這里的寧靜和風景,是城市里比不了的, 能在這樣美麗又淳樸的地方長大,我很羨慕你?!?/br> 柯奕臣的話不似作偽。 魚莜帶他來之前還有點擔心,以為像他這樣的少爺,來到鄉下會很不適應,嫌棄這里的山路不好走,嫌棄這里網絡信號差,嫌棄這里種地還用原始的肥料,以至于空氣里也飄著淡淡的氣味……諸如此類。 聽到他會這么說,魚莜想起他應是很喜歡自然風光的人,之前在溫泉山莊,她不小心掉進雪坑里,也多虧了他隨身帶了的登山繩索。 魚莜萌生了一個小想法。 兩人很快就到了魚莜以前居住的鎮子上,在鄉路溜達的大黑狗看見魚莜來了,先是一愣,然后以八百邁的速度奔上去,對著她激動地又跳又撲。 “大黑,你還記得我!” 魚莜彎腰揉了揉它的腦袋,大黑狗響亮地汪了一聲,以作回答。然后兩條前腿作拜年狀,討食之意明顯。 與其說,它記得魚莜,不如說是記得魚莜煮的rou骨頭。 “我現在身上沒有帶吃的,回頭再來喂你喔?!?/br> 大黑狗好像聽懂了,嗚咽了一聲,有些失望,但仍跟在兩人后面,像個保鏢。 魚莜帶著柯奕臣穿過鄉路,沒有去自己的院子,反而先去了隔壁周嬸子家。 周嬸子家里有一條漁船,兩口子靠打漁為生,院子里堆成山的漁網,散發著淡淡江水的腥味。 “周嬸子,在忙呢?!?/br> 院子的門沒關,周嬸子正坐在馬扎凳上,修補漁網的松動之處,聽到有人叫她,抬眼一看,驚喜地說:“魚家丫頭,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看到魚莜身后還站著個高大帥氣的男人,更意外了:“還帶了男朋友回來啊,真好?!?/br> “不是……”魚莜剛要解釋,就聽見柯奕臣禮貌問好:“周嬸好?!?/br> “小伙子真懂禮貌,快進來坐吧,”周嬸子忙起身招呼他們。 “周嬸子,我這次回來是有事要辦的,對了,今年打漁的收成怎么樣,魚貨好賣嗎?” 聽到魚莜這么問,周嬸子嘆了口氣:“收成別提了,往年還好,最近兩年捕上來的梅鱭魚太多了,其他值錢的像白魚,白蝦,產量越來越少了。今年捕上來的梅鱭魚,除了曬成了魚干的一部分,就沒賣出去多少,全臭掉了。最近,政府也在管,放流了不少白魚來管控梅鱭魚的數量,可是卻也不太頂用?!?/br> 梅鱭魚是太湖盛產的湖鮮,在明朝,被稱作貢魚,其rou質鮮美,但缺點是刺多rou少個頭又小,處理起來極為麻煩。更別說將其剔rou制作成餛飩這樣繁復的做法,只有人手多的大飯店會這么做。 這種魚一離開水就會死,梅鱭魚雖然產量多,但因為刺多,本地人都不愛吃,偶爾會在捕魚季買幾斤新鮮的回家熬湯喝,絕大部分的梅鱭魚都被晾曬成了魚干,方便儲存,也更容易銷往外地。 魚莜記得市場上,梅鱭魚是十元一斤,而梅鱭魚干一斤就要近百元,五斤鮮魚就可做一斤魚干,魚干的利潤是鮮魚的好幾倍,所以這也是為什么市場上新鮮梅鱭魚供應少,而魚干多的原因。 照這么說,做魚干反而比鮮魚賺得多,魚莜問周嬸子:“為什么不干脆把鮮魚都曬成魚干賣,這樣既賺得多,也不怕鮮魚腐爛浪費了?!?/br> 周嬸子苦著臉:“說哪有那么容易,鎮上有兩家萬斤規模的魚貨晾曬場,魚干市場幾乎被他們包圓了,我們這些小漁民在自家院子里也晾不出多少的魚干,賣也沒有人收,只能自家吃了,我都想過了今年,把漁船賣了,去買兩畝地,哪怕種些水果,也比這捕魚賺錢啊?!?/br> 原來是這樣…… 進京比賽之前,魚莜回過家鄉一趟,當時看到周嬸子在晾曬魚干,以為她捕的魚貨太多了吃不完,沒想到今年的鮮魚生意這么難做…… 魚莜回頭看了柯奕臣一眼,后者點點頭,倆人現在的默契已經到了一個眼神就心領神會的程度。 魚莜笑著對周嬸子說:“嬸兒,以后你捕上來多少梅鱭魚,我就收多少,你聯系下其他幾家生意不好的漁民,我都要?!?/br> 周嬸子眼睛一亮:“真的?丫頭,你沒哄你嬸子吧,你一個人哪吃得了那么多?” “不是我,是整家餐廳,每日最少要三千斤?!?/br> “好好好,三千斤沒問題,你那餐廳在鎮子什么位置,我叫人給你送過去?!敝軏鹱有Φ煤喜粩n嘴,想著這魚家丫頭太出息了,才出去工作沒多久,都開餐廳了。 “不在鎮上,在城里,不用你送,我們一會去找鎮上的物流公司談,每天你們把魚貨送去物流寄貨處,讓他們送?!?/br> 聽說要郵寄,周嬸子又有點擔心:“要讓貨運公司送啊,那郵費就得不少錢吧……” “放心,郵費我們出,同城運送郵費不貴,而且你們是第一手貨,價格便宜,算上運費,跟我們直接在菜市場買也差不多的?!?/br> 聽到魚莜這么說,周嬸子也就放心了,熱情地招呼魚莜和柯奕臣留下來吃晚飯。 魚莜婉言謝絕了,周嬸子還硬是給她塞了一包梅鱭魚干和一包自家腌制的臘rou,魚莜推拖不得,只得大包小包地拿著。 兩人從周嬸子家出來,走到自己家院門前,魚莜從兜里找出一把黃銅鑰匙,低頭開著門鎖。 柯奕臣見魚莜三兩句就把梅鱭魚貨源的問題解決了,看著她的眼神里不乏贊賞。她不僅在烹飪上天賦異稟,在做生意上,腦子也挺靈活。 魚莜余光看他一眼:“你這么看我做什么?” “沒什么,就是覺得你越來越有老板娘的氣質了?!笨罗瘸即蛉?。 魚莜聽出他的話中之意,臉微紅,裝作不在意地說:“誰要當老板娘,我可是未來的米其林三星主廚,當老板娘不屈才了么?!?/br> “主廚和老板娘并不沖突……”柯奕臣低聲說了句,跟著魚莜走進院門。 院子里種著一棵枇杷樹,已經掛果了,但尚未成熟。許久無人打理,院子里飄著許多落葉,樹下有一張竹編的躺椅,柯奕臣猜測魚老爺子應該經常躺在這里曬太陽。 “我看看家里還有什么東西,中午咱們對付著隨便吃點吧?!?/br> 魚莜把柯奕臣領進屋后,就直奔廚房。 柯奕臣環顧一圈,屋里家具擺放得很整齊,基本都是中式的木質家具,唯一具有現代感的就是客廳那臺電視機了,連鐘表都是老式的立鐘??罗瘸紝Ρ攘讼率謾C的上的時間,慢了八分鐘,于是默默伸手轉動發條,把時間調正了。 魚莜在廚房搜摸了一圈,冰箱里的東西大都過期不能吃了,只剩下一些米面、調味品和一些干貨。干貨里有梅干菜,筍干,還有些干百合。 魚莜想了想,拿了些梅干菜和筍干出了門。 不一會,魚莜從外面回來,手里多了一串鮮豬rou,一小筐雞蛋,和幾根新鮮的筍。她拿筍干跟隔壁張伯伯換了鮮筍,拿梅干菜和干百合和鄰居劉大爺換回了雞蛋和豬rou。 魚莜在廚房忙活開了,沒過多久,飯香四溢。 柯奕臣也想來幫忙,但想到他做得那塊味道令她終生難忘的曲奇餅干,魚莜怎么也不敢讓他幫廚,把他趕了出去。 魚莜嘴上說著隨便吃點,卻還是做了四菜一羹。 炸梅鱭魚干,梅干菜扣rou,春筍炒臘rou,以及百合羹。 都是農家飯桌上常吃的菜,對山里的人來說,筍可是個好東西,尤其是炒臘rou,特別下飯。周嬸子腌得臘rou又特別正宗,五花rou上面的肥rou都腌出了透明感,晶瑩剔透。 魚莜在梅干菜扣rou的下面塞了雞蛋,雞蛋上打了花刀,梅干菜和豬rou燉出來的湯汁,全部被雞蛋吸收了,吃起來特別香。梅鱭魚就不用說了,腌過的魚干再炸,酥酥脆脆,連魚骨都能一并嚼了。 最后一道百合羹,干百合和小米一起煮,清清淡淡,一股藥香很適宜地解了rou的膩。 吃著這五香十色的農家飯,柯奕臣覺得有魚莜在身邊,不管走到哪兒,在吃飯這一塊,是決計不會被虧待的。 滿足地吃完一頓午飯,柯大老板很自覺地把碗給洗了。魚莜把屋子里收拾打掃了一番,清掃了院子里的落葉,給枇杷樹澆了水。 院子的大門重新落了鎖,魚莜和柯奕臣按照原路返回,去往鎮子上最大的一家物流公司。 第89章 八卦 果然,戀愛使人成長?!?/br> 西庭鎮不大, 常駐人口只有兩萬多,鎮上最大的物流公司開在鎮子最繁華的地段,左挨著理發店, 右邊是賣鹵味的。 物流公司的人一聽魚莜和柯奕臣的來意, 知道來了大單,很熱情地接待了他倆, 但一聽是運送生鮮魚貨,又有些猶豫。 柯奕臣做事干脆, 直接加了三分之一的物流費, 那經理瞬間笑開了花, 連連保證每天必會準時送達。 如此一來, 貨源的問題就徹底解決了。 魚莜很開心,那可是三千斤梅鱭魚啊, 就算把一家水鮮市場包圓了,也未必能有那么多。也虧她在這里長大,知道梅鱭魚哪里最新鮮, 搞定了這一手的貨源。 此時天色還尚早,魚莜神秘兮兮地說想帶柯奕臣去一個地方。 她本想賣個關子, 結果被柯奕臣秒識破。 “是不是想帶我去爬山?” 因為柯奕臣記得, 魚莜說過她家鄉有一個名為西陵山的地方, 日出日落的景色很美。 倆人說說笑笑, 調侃著時下正火的爬山梗, 把車停在山腳, 一路徒步上去。 西陵山的海拔不算高, 倆人爬了一個半小時就到了山頂。 山風習習,拂過發尾和面頰,讓人神清氣爽, 遠眺山景,可以看到遍山的綠植翠竹,遠處,可以清晰地看到太湖的湖景。淺灰藍的太湖水面和天邊連成一線,晚霞彌漫,呈漸變色撒在江面上,像是打翻的顏料盤。 魚莜雙手放在唇邊,朝著幽幽山谷暢快地大喊了一聲:“呦呵——” 柯奕臣學著她,緊隨其后地喊了聲“喲呼”,托著長長的尾音。倆人像兩個半大的孩子一般,一高一低的呼喊聲在山谷里回蕩。 喊完之后,倆人對視一眼,都覺得自己的行為又傻又幼稚,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 柯奕臣的眼眸里映著夕陽的余輝,落在她含笑的唇畔:“找到貨源,就這么高興嗎?” “當然了,這新鮮的梅鱭魚和冷凍的,風味相差的不是一丁半點,有了新鮮的梅鱭魚,春季菜單上的菜都能實現了?!?/br> 魚莜雙手合十,一邊欣賞著落日美景,一邊笑說,有趁手的廚具和新鮮的食材,是一個廚師最值得高興的事。 她想到了什么,“對了,這周一,所有員工都會參與春季菜單的試菜大會,你會來嗎?” “我一定到?!笨罗瘸几緵]去計較最近公司有多忙,一口就答應了,不為別的,就為了她這么用心的準備一個菜單,他就要當第一個品嘗的食客。 “不過你也要答應我一件事?!笨罗瘸忌酚衅涫碌卣f。 “什么事?” 魚莜稍感意外,他也有事要拜托自己幫忙嗎? “下周末,陪我回爸媽家吃頓飯?!?/br> 她去京參加比賽的這段時間,柯奕臣沒少被父母念叨,魚莜的比賽直播節目更是期期不落,追得比電視劇還要上癮,得知魚莜回來了,千叮嚀萬囑咐,讓他再帶魚莜回家吃頓飯。 有種人天生就討長輩喜歡,魚莜就是這種人。 “好?!濒~莜沒想太多,點頭答應。 柯奕臣揚起唇角,完全沒覺著借父母名義,實則打著自己小九九邀她吃飯這事沒任何不妥。 他們剛剛爬到山頂時,正好是日落時分,夕陽距離天邊還有半寸,隨著隨著時間推移,夕陽的圓弧觸碰到了江面,從仿佛擱置在桌面上的乒乓球,到現在夕陽就剩下了半圓。 二人并肩站立,魚莜忽然感覺到自己的右手被一只溫暖寬厚的手掌包裹住。 美景當前,魚莜沒有掙脫,山風微涼,從手心傳來溫度帶著陣陣暖意。 一切變得順理成章起來。 時間好似在這一刻有著短暫的停留,落日把倆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