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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陛下,大事不好了在線閱讀 - 第107節

第107節

    一剎四目相對,一剎靜默無言。

    一剎欣喜激越,一剎心潮翻涌。

    再一剎,將這些所有死死揉進心底,死死壓下。

    江憑闌眨了眨眼,偏頭透過密殿墻上嵌著的一扇方寸大小的窗子看見外頭敞亮的天光。她睡過頭了,要換作前些日子,這會該在自己的寢殿才是。

    堂堂一國攝政王藏了個敵國的皇子在皇宮里,叫人知道可得翻了天去,這也是微生玦封鎖一切消息將皇甫弋南安置在密殿的原因。而江憑闌只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深夜才會來此,以免惹人懷疑。

    皇甫弋南低垂著眼看她,彎起嘴角笑了笑,蒼白的臉漸漸有了血色。

    江憑闌回過頭來就看見他這笑意,剜他一個眼刀子,“還笑得出來?”

    他目光一轉,向兩人相扣的十指上一落,示意為何笑不出來。江憑闌隨著他的目光看去,慌忙縮手,隨即起身來到桌案前,故作鎮定地倒了盞清水,只是頓了半晌也沒再有動作。

    皇甫弋南盯著她的后背看了好一會才淡淡道:“憑闌,你再不拿水來,我就得被你活活渴死了?!?/br>
    她這才如夢初醒地坐回床榻邊,將茶盞遞了過去。她是一時緊張才起身倒的水,可細細想來,他眼下一定很渴才是。心里是這么想的,嘴上卻還硬著,“渴死最好,省得還賴在這吃我的睡我的用我的,浪費國家資源,大乾這么窮,可養不起敵國的皇子?!?/br>
    皇甫弋南費力將身子支起,看她這副沒好氣的樣子,自然也不指望她能扶自己一把,又或者溫溫柔柔喂水給他喝,只得伸手接過茶盞,自食其力起來。喝完才道:“你這煞風景的功夫倒是有增無減?!?/br>
    他剛從鬼門關回來,她就強調起兩人勢不兩立的敵對關系來。

    江憑闌白他一眼,伸出手去,“既然嫌棄,有本事把水還我?!?/br>
    皇甫弋南朝她雪白的手掌心看一眼,忽然擱下茶盞,伸手就著她的指尖輕輕一拽,順勢湊上了她的唇瓣。

    他落下的吻淅淅瀝瀝,綿密得像春日里的細雨,緩慢而又潮濕,分明毫不著力,偏又叫人喘不過氣。江憑闌有心推拒,可那手卻怎么也不聽使喚,渾身上下也都跟著軟成了一團棉花。

    這氣息對她而言實在太熟悉了,即便分離數年,卻也清晰到仿佛昨日才嗅著過。鼻端縈繞的藥香叫她忽似著了魔,壓抑在心底的情緒一股腦都蹦了出來。

    她不知道,這個吻他忍了多久。

    或者,她又忍了多久。

    她像想要縱容自己溺死在這個吻里般,極輕極緩地閉上了眼睛,醞釀已久的濕熱因為這個動作自眼角慢慢滑落,一直落向兩人抵死纏綿的唇瓣。

    咸澀,酸苦。

    兩人同時顫栗起來。

    半晌,皇甫弋南松開手,輕聲道:“還你了?!?/br>
    作者有話要說:  發……糖……了……

    ☆、交付

    江憑闌愣了愣才明白過來這句話的意思,看一眼一旁早就空了的茶盞,忽然笑了一聲,只是笑完了又無法抑制地落下淚來。

    皇甫弋南伸手去替她拭淚,誰知她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叫他擦都擦不及,倒是急得他那樣子頗有些好笑。

    縱橫捭闔,翻云覆雨的寧王敗在了一個女子流不盡的眼淚里。

    江憑闌自己也覺得好笑,她不想這樣的啊。似乎是覺得丟臉,她拂開他的手,一面結巴道:“你……你別管我?!?/br>
    皇甫弋南笑著嘆口氣,“我不管你,還去管誰?”

    是了,她倒多的是人管,就這皇宮里頭還大搖大擺坐著一個,可如今他除了她,卻真是無甚可管的了。

    江憑闌好歹止住了眼淚,抬起眼來一副不信的模樣,“這江山都到手了,你還想撒手不管了不成?”

    他默了默,忽然問:“你想讓我管嗎?”

    她被問得一噎。他臥薪嘗膽苦心籌謀這么些年,不就是為了這一天,怎么到頭來仿佛興致缺缺,反還征求她的意見。又見他朝黑黢黢的密殿望了望,“其實這里也不錯?!?/br>
    她不曉得他是不是在說笑,分辨了半晌也瞧不出結果,只好道:“開的哪門子國際玩笑,我可不敢留你這么大個瘟神在這?!?/br>
    他不輕不重地看她一眼,隨即淡淡一笑,“也是?!?/br>
    沒人再接話,重逾千斤的沉默堵得人喘不過氣來,正這時,殿外回廊里傳來一陣腳步聲。

    江憑闌聞聲回過神來,猜到來人是誰,立即起身道:“我晚些時候再來?!闭f罷一溜煙跑沒了影。

    誰想這一溜煙還是溜得慢了一步。密殿太小,不如宮里其余殿宇寬敞,一個回廊也不過短短幾步就走完了,她這一出去,恰被來人撞了個正著。

    明面上能出入這密殿的,除了微生玦,就只剩一個人了。

    既然被抓包,她也就不再縮手縮腳,朝對面一臉肅穆的人頷首道:“何先生?!?/br>
    何涼沉面無表情看了她一眼,“攝政王身子可好些了?”

    “多謝先生關懷,呂先生說,約莫再服個把月的藥,余毒就徹底清了?!?/br>
    他也不解釋實則自己問的是她腦門上的傷,眼看她似乎恢復得不錯,看不出痕跡來了,就沒再多問,轉而道:“既然在這里碰上您,攝政王,可否借一步說話?!?/br>
    她點點頭,“先生請?!?/br>
    一直到走出很遠,何涼沉才停下步子,“攝政王,下官有幾句話,還是要與您說明白的?!?/br>
    何涼沉如今也在太醫院當值,自然該自稱“下官”,只是他這語氣卻分明不像是一個“下官”有的。江憑闌倒不在意,又或者是猜到他要說什么,眨了眨眼道:“先生但說無妨?!?/br>
    “以他眼下的狀況,短則半年,多不過一年?!?/br>
    他沒頭沒尾說了這么一句,江憑闌掩在袖中的手一顫,沒有說話。

    她太清楚何涼沉的意思了?;矢仙碜永锏亩静⒎前尾坏?,只是那些毒早與他的血rou骨髓都融在一起,拔除它們的同時也等于拔除了他的根基。先前情況危急,他體內千奇百怪的毒素在六藤花和金蛇草的作用下混雜交織,再無法維系平衡,除了一股腦去了沒有別的法子。

    可在那以后,他也幾乎成了廢人,一身武功白費不說,就如今這副身子骨,怕是稍有勞累亦或天氣嚴寒,便得出岔子。

    半晌后,她木然點頭,平靜得像是一張沒有冷暖的紙,“好,我知道了?!?/br>
    何涼沉幾乎要懷疑眼前的人與前頭跪天階的不是同一個了。他見過太多生老病死,卻從未見過生老病死當前,還能如此泰然處之的。

    半晌后,他嘆了口氣,“您應當曉得,下官當日為何寧愿違背醫德也見死不救?!?/br>
    江憑闌笑了笑,“您不救他,不是因為您與甫京何老的恩怨。而是救了他,他照樣熬不過一個年頭,卻得叫微生背上一生的罪孽。這筆買賣,劃不來。至于您后來答應救他,也不是因我的誠意有所動容。而是您看見了,我愿替微生贖這場罪孽的決心?!?/br>
    何涼沉的喉結動了動,似乎也有苦難咽,“這兩個孩子,誰也不容易?!?/br>
    誰說不是呢?江憑闌面無表情地立著,抬頭看向云起云涌的天際,像在揣摩老天為何丟給她這個難題。

    半晌后,她輕輕道:“何先生請放心,該作何抉擇,我心中早便有了答案?!闭f罷向他稍一頷首,背脊筆挺地一步步走遠了去。

    ……

    入夜時分,一個黑漆漆的人影躥過墻頭,靈巧翻落,一陣風似的鉆進了密殿。床榻上的人似乎就在等她,枕著床欄絲毫沒有要睡的意思,待她步至跟前便抬起頭來,朝她一笑。

    江憑闌忍不住緊了緊手中的密報。

    回廊里沒有人,她因此刻意加重了步子。以皇甫弋南平常的耳力,早在那時就該有所察覺,可他今日判斷她來,卻不是用聽,而是用看的。

    他素來很會偽裝自己的弱點,但只要她用了心,也并非不能發現。

    她在他床榻邊坐下,醞釀了許久也不知如何開口,反倒是皇甫弋南先道:“手里拿的什么?”

    她垂頭看一眼手里的物件,解釋起來,“是甫京來的密報。為避免惹人嫌疑,你的下屬都被安置在宮外,你大概還不清楚那里的情況?!?/br>
    皇甫弋南默了默,隨即淡淡一笑,“你說就好,我聽著?!?/br>
    江憑闌不意他連親自看看的興趣都沒有,聞言頓了頓,繼而將密報擱到了一邊。畢竟里頭的內容她看過一遍就記得。

    “你的‘死訊’傳到甫京后,果不其然膨脹了老四的野心,叫他以為只要除去曄太子,皇位便唾手可得。因而過后不久,他就秘密組織了一場暗殺。曄太子死了,可老四也被十一當場拿下,人贓俱獲。神武帝震怒,此番連一點余地也沒留,直接將老四貶為庶人,流放極北苦寒之地。當然,在去往流放地的途中,他‘意外’亡故了。老六和老四滿門已無人,徐皇后瘋了,神武帝也因喻衍攜群臣上奏懇請翻當年喻門之案,氣得大病不起,如今的朝廷全靠十一在支撐?!彼f到這里頓了頓,過了好一會才總結道,“你撒的網已經網住了所有的魚,現在歸京,正是最好時機?!?/br>
    皇甫弋南沉默良久,“嗯”了一聲,“今日何先生也說,我這身子不礙了?!?/br>
    江憑闌聞言眼睫一顫,低下頭去,過了好一會才笑著抬起眼來,“夙愿得償,人生快事?;仡^見著神武帝的時候,記得把我那份仇一起報了?!?/br>
    他也跟著笑笑,“你想怎么報?”

    她沉吟一會,似乎也想不出法子,“你看著辦,把他氣得跟沈紇舟一樣就是了?!?/br>
    “好?!彼恍?,注意到她的手一直掩在袖子里,便伸出手去握,“四月了,外頭還很冷嗎?”

    江憑闌的手的確涼得厲害,一整天了,不知怎得就是捂不熱,被他這么一問也不知該如何解釋,只好道:“外頭不冷,是我太怕冷了?!?/br>
    皇甫弋南的手其實不比她的熱,只是仿佛完成一個儀式般替她暖著,過一會又像有神通似的揉了揉她已看不出傷痕的額頭,一面點頭道:“既然如此,甫京太冷,你就別去了?!?/br>
    她點點頭,眼眶里突如其來一陣濕熱,努力忍了,又聽他道:“待朝中諸事安定,時機成熟,我或許會遷都南下,倘使將來你后悔今日趕我走了,也可到新都來尋我?!?/br>
    她繼續點頭,將眼眶里的濕熱一點點收回去。

    皇甫弋南瞧了她好一會,去拂她發紅的眼圈,忽然被她抓住了手,“皇甫弋南,我沒有哭?!?/br>
    她的聲色聽來平靜極了,他當然也樂得陪她睜眼說瞎話,“好,你沒有?!?/br>
    “皇甫弋南,九寰宮比王府大那么多,有暖爐嗎?”

    “有?!?/br>
    “皇甫弋南,新政初定,朝議頻繁,你要天天趕卯嗎?”

    “倒也未必?!?/br>
    她眼眶里的濕熱越聚越多,“皇甫弋南?!?/br>
    “嗯?!?/br>
    她的雙眼模糊到看不清他的樣子,“皇甫弋南?!?/br>
    “嗯?!?/br>
    她忽然傾身向前,覆住他冰涼的唇,將呢喃化在了這個數年來第一次主動的吻里,“皇甫弋南……”

    皇甫弋南指尖一顫,似乎是察覺到這個吻里包含的異樣情緒,他扶著她的肩把她推開一些,費力道:“憑闌,回去吧?!?/br>
    江憑闌搖搖頭,繼而纏他纏得更緊。

    燭影搖紅里,不知是誰沒忍住起了低低喘息,又不知是哪里傳來“哧啦”一聲,一條腰帶干脆被撕裂成了兩截。

    有低沉暗啞的男聲響起:“憑闌……別……”

    回答他的是guntang處忽然纏繞上的冰涼手指。

    他終于失去最后的理智,沒法再抵擋推拒,翻身在上?!岸b彙币宦曧?,床帳的金鉤子隨著這突如其來的動作打著了床欄。

    無數細微的聲響緊鑼密鼓,或者隱忍,或者殘破。一剎忽如浩渺無垠的大海之上駕一船星輝悠悠蕩蕩,緩緩而行,又一剎,是疾風驟雨,是電閃雷鳴,是碧波里翻卷的浪,是觸礁一瞬驚起的顫栗。

    一聲又一聲悠長綿延的嘆息似要將彼此往后的歲月一刀刀提前鐫刻下來,有女聲含著哭腔呢噥而語:“皇甫弋南……皇甫弋南……皇甫弋南……”

    回答她的是一陣激烈酥麻的抵死震顫,繼而云收雨歇,風清月朗。

    “皇甫弋南……夕霧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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