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小個子白他一眼:“方便人來救你?”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父皇若真打算救我,你們無論走到哪里都逃不掉的?!?/br> “照你這么說,難道他不打算救你?” 微生玦沒答,不過笑笑,半晌后道:“城中人多眼雜,你們的穿著打扮又很是奇異,一旦進了城便等于將行蹤暴露了,無論走到哪里都會有人記得你們。至于出城,眼下城門還未開,你們也出不去?!?/br> 江憑闌覺得他分析得極有道理,其實她沒想到這一層,她想的是:“況且我們沒錢,進了城能喝上水?能吃上東西?能有床睡?” 大個子一聽見錢,便立刻摸了摸自己口袋,隨即眼睛“唰”一下跟著火了似的亮了起來:“小姐,錢!” ☆、黑吃黑 江憑闌回過頭去,就看見一張鮮紅的“毛爺爺”迎風招展傲視群雄…… 她咬著牙呵呵一笑:“等我餓死了,你就把它燒給我吧,乖,???” 大個子咽了咽口水,立時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剛預備把錢丟了,又被江憑闌一把奪走:“錢多人傻???留著穿回去時候還要用呢,誰知道又會穿到什么鬼地方,遇見什么坑爹貨?!?/br> 她說這話的時候眼睛有意無意瞟了瞟商陸和微生玦。微生玦雖然不太能聽懂她的話,卻也曉得“坑爹貨”絕非善類。他忍不住嘆口氣,早知會被擄走,一定多帶些銀兩在身上的。 冬季天日短,這個時辰林中仍是黑漆漆一片,幸好小個子褲袋里兜了個打火機,衣服表層是防水的,在海水中浸泡過也沒濕到里頭去,江憑闌接過去打著了,身為五人中唯一一個雙手自由的人行在最前頭。 她手中一個小小的矩形物件,隱約能瞧見里邊裝了清澈的液體,上頭一個圓圓的洞口處燃著明亮的火光。微生玦和商陸一瞬不瞬地盯著,都覺有些新奇。 商陸自然是不會主動問的,倒是微生玦好奇之下出口:“這是何物?里頭那不像火油,是酒?” 江憑闌思忖著,這個時代照理說也應該有了類似打火機的東西,只是興許設計原理不大一樣,于是邊走邊解釋道:“這叫打火機,里頭是酒精?!?/br> 微生玦眼睛一亮:“這東西好,設計得精巧,比火折子方便?!?/br> 一行人一腳腳踩在落葉上發出簌簌聲響,在這靜悄悄的密林里聽來格外清晰?;鸸猱吘固?,照不亮整片林子,江憑闌時刻保持警覺,將手臂探在前方,每一步都走得小心,腳尖先落下,掂量掂量再落腳跟。正走得好好的,忽聽身后微生玦“哎喲”一聲猛地朝前撲過來。這一撲極其兇猛,連帶著小個子一起撲了過去,正好撞倒了走在前邊的她。 江憑闌被撞得眼冒金星,狼狽跌倒,虧得她還在撲地前敏捷地收起了打火機捏在手心。若是平日自然不必在乎一只小小的打火機,但如今身在異世,誰知道這是不是今生最后一只? 她有些心疼地摸摸手中的打火機,剛要爬起來罵微生玦,突然又聽一聲“哎喲”,準確地說是兩聲,出自商陸和大個子。 她一愣,后知后覺地發現那兩人不見了,隨即便聽有人聲自腳底下傳來:“小姐,我們在下面,掉坑里了?!?/br> 喲呵,真是好大一個坑,估摸著是山里人捕獵用的。她有心想笑,看看火光下大個子灰頭土臉的模樣又覺不忍,探頭問:“底下有捕獸夾之類的東西嗎?沒受傷吧?” 大個子搖頭:“我沒事,小姐,不過這娘們兒好像扭著了腳?!?/br> 洞里隱隱傳出商陸痛苦的悶哼聲,聽起來似乎扭得很厲害。江憑闌倒不是對這害她險些喪命入獄的人多同情,只覺得如此情狀頗有些麻煩,想了想道:“那你先把她托上來,然后我再拉你?!?/br> 大個子應一聲就要去抱商陸,可商陸哪里肯,身子一扭躲了過去:“別碰我!” 江憑闌一愣之下冷哼一聲:“我的保鏢一般人還用不著呢,你不想用正好,老k,上來,甭管她?!?/br> 大個子立刻非常聽話地踩著泥壁往上爬,四肢發達身手矯健,完全不需要旁人幫忙。商陸就慘一些,雙手被縛,又扭傷了腳,癱軟在泥坑里一動也動不了。 江憑闌大步流星地走了。 三人愣愣跟上,心里都有些疑問,當真不管仙人了嗎? 她卻像是完全忘了坑里的人,饒有興趣地問微生玦:“你剛才怎么回事?” 他扭頭,神情三分疑惑七分無辜:“嗯?” 這一聲“嗯”帶著鼻音,是男子特有的低沉質感,但微生玦十七歲的年紀正處在變聲期末尾,嗓音微微有些沙啞,聽起來就像是厚重而軟實的鞋底踩在了疏松的落葉上,令人不禁心頭一顫,覺得意外地好聽。 于是她就忘了要追究他方才摔倒的事情。 于是這一靜之下,就聽見后頭坑洞里傳來低低的抽泣聲。 于是她停下了步子,一個一百八十度轉彎。 江憑闌走回到坑邊,打著打火機,看著底下狼狽得一身白衣成了灰衣的人嘆了一聲:“逞什么能?” 商陸低頭抿了抿唇道:“我不是逞能,是男女授受不親?!?/br> 江憑闌一拍腦袋:“哎呀,忘了這茬,這可是你們古代人的忌諱?!?/br> 微生玦回頭時看見的正是這一幕,他看見她立在那里,微弱的火光隱約照見她的身姿,一個稍稍傾身的動作。 他雖年紀尚小,卻勝在身份尊貴,因而也算閱人無數,其中自然不乏有些美人,且多是名門望族,玉葉金柯。若說在見到她們時心中毫無所感,那自然是不可能的,但她們美,他也僅僅只是覺得她們美,如此罷了。就像行過一處水橋,看見碧波里倒映的桃花枝,那般楚楚模樣,看過,也便真的過了,不會于心底留下什么痕跡。 然而此刻立于林中的女子,卻令他十七年來第一次覺得移不開眼??匆娺@個女子時,第一眼注意到的并非她的面容,而是她的輪廓。他方才戲說她“曲線玲瓏”,眼下卻發現這個詞遠遠不及形容她。那輪廓是一捧極其秀致的曲線,流暢而靈動,難得的是拿捏妥當,當蜿蜒處蜿蜒,當收束處收束,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嫌少。他有一瞬覺得興許是因她這身奇怪的衣裳如此緊密地貼合于身所致,然而轉念一想,又覺得這衣裳穿在別人身上一定不如她穿著好看。 按說這般身形姿態在男子眼中應是極為誘人的,但在這個念頭來臨之前,她渾身上下透出的那股干凈與灑脫的氣息,還有或傾身或揚手或仰頭時的舉止,又令人覺著舒心,而這份舒心不容沾上那個污穢的念頭,否則便是褻瀆。 這輪廓讓人自然而然地想要看清楚她的面容,微生玦此時便是這樣的心情,不敢走近,怕驚擾了這一份心境,卻又忍不住要走近,仔細看看火光下她的臉。 然而走與不走豈是容他決定的?就那么一瞬過后,他被小個子一把拖了過去。 他似乎輕輕地嘆了一聲,這涼薄的人質命運啊。 剛走兩步,忽見江憑闌一個縱身跳入了深坑,大小個子似乎早已習慣自家小姐這般作風,倒是微生玦愣了愣,走近一看,便見她屈身蹲在泥地里干脆利落地脫掉了仙人的鞋子,手抓著商陸腳踝摸索了一陣,然后手指一扣,輕輕一抬,往回一收,三個動作行云流水一氣呵成,“咔嗒”一下,伴隨著商陸的低呼。 “好了?!彼酒饋?,拍拍手一副大功告成的模樣,“自己把鞋穿了?!?/br> 商陸有些愣愣地仰頭看她,嘗試著去穿鞋子,這才發現腳踝處雖仍有些不適,但方才的劇痛之感已經全然消失了。 微生玦從上邊探下半個腦袋,眼中似有金光一現:“好手法!” 之后那一路,微生玦異常興奮地跟在江憑闌身后,時不時附到小個子耳邊說些什么。 “貴府是何等門戶?可是武學宗門?亦或是將軍世家?你家小姐身手了得,替人接骨時眼睛都不眨一下,此等非凡定力,乃我朝貴族女子之中見所未見?!?/br> 小個子翻著白眼,他們家到底是做什么的呢?武學宗門?似乎是有那么一點意味在。將軍世家?黑道也是世家,可以混為一談嗎?他思忖了半晌,最后道:“既是武學宗門,又是將軍世家,反正哪里有架打,哪里就有我們?!?/br> 微生玦聽完之后面露歆羨,滿腔崇敬與向往之情,隨即又皺了皺眉,喃喃道:“這要是上門提親,似乎有些難搞?” 小個子沒聽清楚他的前半句,只隱約聽見個什么“難搞”,笑呵呵誠懇道:“對啊,難搞,特別難搞?!?/br> 此時天已蒙蒙亮,江憑闌走著走著突然停下來“嘶”了一聲。 后頭幾人快步跟上,正瞧見前頭一條山道上下來一隊人馬。確實是人和馬,而且是“你挑著擔,我騎著馬”的人和馬,只是那一批人個個看著兇神惡煞,不像是取經的,倒像是土匪。 沒錯,土匪,還是土匪門下眾多派系中行蹤最為詭秘的山匪一派。 江憑闌已經開始摩拳擦掌了,邊摩擦邊將牙齒咬得咯咯響:“天堂有路你不走,姑娘缺錢你自來!” 大小個子明白了,他們家小姐看不慣山匪橫行霸道仗勢欺人,今個兒要為民除害了。 一旁的微生玦看一眼她目光灼灼的模樣,突然打了個激靈,有些同情地望向那隊人馬。 那行人也恰在此時看了過來,似乎在頭碰頭商議些什么,頭一挪開,七、八個滿臉胡渣的糙漢子目光齊齊一閃,策馬朝江憑闌等人趨近。 打頭一個不騎馬的彪形大漢將扛在肩上的大刀朝前一揮,運足了力,深吸一口氣,剛要張嘴,突然聽見女子清越的喊聲——“此樹是我栽,此路是我開,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財!” 那大漢一口氣有吸沒有吐,運足的力也沒處泄,一張臉霎時憋得通紅,踉踉蹌蹌朝后倒去,“砰”一聲摔在了地上。 剛準備掏出刀子的江憑闌一愣。 微生玦和商陸也有些傻眼,怎么這個“小姐”比山匪還像山匪?說好的武學宗門將軍世家呢? 對面的大漢們眉毛登時一豎,一個個揮舞著大刀沖過來,看上去動作笨拙,似乎只有一身蠻力,絲毫不懂武功。江憑闌這下連刀子都懶得掏了,對身后懶懶道:“你們看好人,這些交給我?!?/br> 話畢她腿一抬,一個一百八十度豎劈一字馬,將腳穩穩擱在了當先那大漢的肩頭,而她身姿挺拔,整個人隨著這動作扯成筆直一線,看得后頭微生玦和商陸都微微失了神。 這看似蠻橫的招式怎能使得這般優雅? 還未及兩人轉過下一個念頭,便聽對面大漢悶哼一聲倒地,卻不是被江憑闌高抬腿制住的那個,而是從側邊沖上來的另一個,被她正面一拳擊中。如此一字馬,要長時間保持平衡本就不易,她竟還有空分神使出手上動作。 接下來的局面是一邊倒的態勢,江憑闌幾乎一拳一個,一腳一雙。一向護主心切的大小個子都冷冷抱臂看著,完全不覺得這群菜鳥有機會威脅小姐一根指頭。 此刻天已大亮,天光乍破一瞬,江憑闌一個橫踢解決掉最后一個,高束的長發因扭身的動作被生生扯成一線,暈開后再悠悠垂落。 大功告成,她嘴角一彎。 微生玦恰在此時抬頭看她。日光打在她臉上,他這才真正看清她的面容,尚不可說是姣好似渾然天成的五官,但卻勝在分外明晰,明晰得如同此刻這個笑容一般,狠狠撞進人眼里,甚至……撞進人心里去。 那眉是疏朗的眉,讓人想起秀氣的遠山,而眉色卻深,如細細一筆水墨勾勒而成。那一雙干凈的眼比杏仁稍窄,又比柳葉飽滿,眸色相較眉色略淺,在日頭下顯得分外明亮,也因此給人一種半含秋水之感,然這水色又太過清澈,絲毫不含媚態。再往下,鼻子不算高挺,但卻玲瓏秀致,鼻尖薄薄一點如珠玉。最后是那一線櫻紅,那一線明明極薄,卻因艷麗而飽滿的唇色讓人無法忽視它的存在,甚至成了整張臉上最攝人心魂的一處。 確實攝人心魂。玉齒朱唇,玉齒朱唇……可以想見,倘若那玉齒輕輕叩上朱唇,必然是柔軟芬芳,如牡丹叢中驀然盛放的白色野姜花。 美好的遐想并未如愿繼續,他的思緒很快被滿地的“哎喲”聲打斷。大漢們幾乎是連滾帶爬地上前來,跪在地上拼命求饒:“俠女饒命!俠女饒命……這,這些東西,我們不要了!不要了!你們都拿去……拿去!” 江憑闌本就無意傷人性命,出手看似狠辣實則步步留有余地,不過給他們添些無傷大雅的皮外傷罷了,此刻見他們主動配合,便揮揮手示意他們可以走了。 一行體格一個頂倆江憑闌的大漢們風一樣一溜煙跑了。 她遠遠望著那群人離去的背影,總覺得這一幕好像有些古怪,但又說不上來古怪在何處,正愣神,忽然聽見后頭微生玦的招呼聲:“哎呀,這么一大箱東西,快打開看看!” 江憑闌回頭去開箱子,興許是方才奇怪的感覺還沒過去,她看這箱子時也覺得似乎有哪里不對。其實,倘若她是古代人,或者已在這異世闖蕩多年,一定能一眼發現問題所在。這箱子在古代屬于衣箱,又是上好的黃花梨制成,其上紋飾包括銅飾件都是經過精雕細琢的,一般人家甚至財力雄厚的商賈都沒能耐用這種箱子,擁有它們的多半是貴族。而一群武力值等同阿貓阿狗的山匪怎么可能搶得到人家王公貴族的衣箱?況且,衣箱多為收納衣物所用,有何可搶的? 但這時的江憑闌并未想明白這一點,只被箱子打開一瞬眼前突然爆出的金光給窒住了鼻息,饒是她這般見過世面的現代人也忍不住驚嘆:“發財了……” ☆、千金令 箱子里鋪了滿滿一層的金銀首飾翡翠珠玉,閃得人眼冒金星。 江憑闌的第一反應是拍了拍小個子的肩:“阿j……快把我保險柜拿來?!?/br> 小個子應一聲就要扭頭,扭到一半才想起不對,又大力扭回來:“小姐,保險柜在家里?!?/br> 微生玦聽著兩人對話皺了皺眉探頭看過去,然后眉頭皺得更厲害了:“這群蠢貨……” 大個子一聽,眉毛倒豎,一腳踹在他小腿肚上:“你說誰蠢呢?” 他痛得“哎喲”一聲,趕緊賠笑:“我說先前那些山匪呢……這群蠢貨,搶那么多不實用的做什么?還有,這些個金銀首飾那都是上了年紀的婦人用的,哪能拿出來給……啊,不過底下似乎還有些東西?” 經他這么一提醒,江憑闌趕緊用手撥開最上邊一層首飾,這才發現底下還有幾身衣物,雖然看不太懂樣式,但依稀可以分辨出男款和女款,并且這材質摸上去似乎還挺舒服的…… 她正摸著,又聽微生玦感嘆道:“這個好!你們三人趕緊換了穿上,就你們身上這奇裝異服啊,父皇若是下了千金令,定是一抓一個準!”說罷又皺了皺眉,“不過這些衣裳不大適合走山路啊……哎,這群蠢貨!啊……底下似乎還有?” 江憑闌又撥開衣物,這才發現壓箱底的居然是一沓厚厚的銀票!別問她怎么認識銀票的,沒吃過豬rou還沒見過豬跑嗎? 她兩眼放光:“好東西!首飾太重拿著不方便,就要它們了!” 微生玦似乎比她更滿意,第一百次感慨道:“嗯……總算還靠譜?!庇洲D頭看了看留在原地的三匹馬,“這馬不錯,一并帶上?!闭f罷又皺了皺眉,自問道,“這群蠢貨喂了馬草沒有?” 除了心高氣傲眼高于頂的“仙人”,其余幾人已經忙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