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花與劍(3)
如此, 歲月流轉,匆匆又過了不知多少光陰。 葉爭流一邊在旁邊看著這兩個人的相處, 一邊在心底掐指默算。 據之前天香公主所說,云渺之曾經在梁國皇宮住過三年。她們兩個人結識用了一年,熟絡又用了半年,如此一來二去,三年時間已經快要滿了。 盡管沒有任何證據,但葉爭流心里隱隱有種預感:在這相處的三年即將結束的時候, 這兩人之間必然發生了什么事。 若不是這樣,這個活動任務或許不會如此奇詭, 消息靈通如破軍,也不會對天香公主和云渺之的交情一無所知。 天香公主的記憶還在穩步推進,葉爭流把她們兩人的相處都看在眼底,日子一天天就和水波一樣平靜無瀾。 直到某一日…… 天香公主遇到了刺殺。 按理來說,刺客無論是來刺殺梁王, 還是來刺殺天香的皇兄, 都遠比刺殺天香合理的多。 她一個從來不曾踏出宮門一步的閨閣少女, 既無政治背景,也無象征意義, 不知刺客怎會選中她下手。 那刺客身形纖細靈巧, 兼以“柔軟”二字, 仿佛是個女子。 而且不知為何, 葉爭流還覺得這人有點眼熟, 或許是曾經在某處見過。 意識到這一點后,葉爭流大為詫異:莫非, 這是哪個曾經幫助天香公主鍛煉卡牌技能的姑娘? 亦或者, 是她曾在鶴鳴山上遇到過的侍從? 這一場刺殺, 讓葉爭流徹底見識了天香公主的實力。 正如同她所猜測的那樣,天香公主并無攻擊性的卡牌。 如果按照那套“控制、攻擊、防御、生活、輔助”的卡牌分類方式來看,那天香公主的卡牌,必然是控制無疑。 她的一顰一笑能令對手惑亂心神,一次腰肢的轉動能讓刺客如墜夢中。 她的美麗可以令人失魂落魄,然而天香公主縱有千般手段,卻并無一種可以為對手帶來直接的傷害。 葉爭流試著抓了那刺客兩把,刺客卻像是完全感覺不到一般。 這里畢竟是天香公主的記憶,在她的記憶里,當年既然沒有葉爭流這個人,就絕不會有葉爭流出手搭救她的事情。 但,雖然沒有葉爭流,卻也可以有別人。 一柄寒劍仿佛是從天外而來,擦著刺客的手臂,狠狠留下一道見骨的傷痕。 來者白衣勝雪,氣息皎皎。云渺之臉色冰冷得可怕,一人一劍橫于天香公主身前。 “把命留下?!彼鋮柕卣f道。 刺客見此,便桀桀怪笑起來,聲音尖利刺耳,底色粗嘎,其間還帶著一股奇怪的嘶嘶聲。 葉爭流才聽到他的笑聲,就不由得修改了自己一開始的看法:這人絕無可能是個女人,反倒很容易是個太監。 正當她胡亂猜測之際,那刺客便反折手臂,以一種人的胳膊肘本不能做到的程角度,解開了腦后那張蒙著自己臉面頭發的黑色長巾。 長巾從刺客面孔上跌落,葉爭流猛然站起,“啊”地一下,失聲輕叫出來。 怪不得她竟然看此人眼熟! 原來和身形無關,只與與姿態掛鉤。 ——這刺客生就滿頭蛇發,每一根蛇發的雙眼都猩紅如血。那些小蛇在他的腦袋上火焰般緊繃著身體扭動上揚,幾千顆鮮紅含怨的眼睛,同時望向天香公主的方向。 這個殺手,他竟然是一位嫉妒之神的信徒! 嫉妒之神!祂竟然出現得這么早! 原來在許久以前,祂便已經露出了自己蠢蠢欲動的爪牙。 直到此時,三年之前的迎娶,三年之后的下嫁,所有的事情都零散地在葉爭流心里穿上了一條線。 天香公主下嫁韓峻,本是為了搭救云渺之。 可她又怎么能想到,韓峻早就成了嫉妒之神的走狗。只怕連和天香公主的親事云云,都是為她準備好的陷阱。 而云渺之……她在嫁給韓峻的時候,知道這個人乃是邪神信徒嗎? 嫉妒之神布下的這這一局,究竟是從何時而始?祂是為了得到天香公主,才從云渺之下手,還是因為這次刺殺,云渺之才和嫉妒產生了交集? 還有,為什么嫉妒之神始終不肯放過天香。 僅僅因為她長得美嗎? 亦或是…… 恍然之間,解鳳惜曾經說過的某一句話,在葉爭流的心頭靈光一現。 他說:“只有身懷‘獨卡’的卡者,才能成神?!?/br> 獨卡,也就是卡者明明已經有了足以覺醒第二張、第三張卡牌的卡力,但卻依舊只有一張卡。 而這一張卡,還能夠不斷往下覺醒技能。 天香公主會不會……原本是有機會成神的?! 紛亂的思緒涌上葉爭流心頭,讓她一時之間理不清頭緒。 而此時此刻,場中的事態卻也奔涌不息。 那蛇面的嫉妒信徒嘶嘶而笑。他對云渺之說道:“原來是云家的小崽子。你來管我神的閑事,你父親知道嗎?” 云渺之冷冷道:“我沒有父親?!?/br> “越是被命運和神明偏愛的人,就越是下賤矯情?!蹦切磐綈汉莺莸卣f道:“滾開,滾開,你不是我神這一次的目標!” 聽聞此言,云渺之神色漠然,毫無退卻之意。 從她的眼神看,云渺之顯然已經知道了來者的底細,也知道阻攔這個刺客,便是公然與一位邪神為敵。 然而她的劍鋒依舊穩穩地握在手里,不曾有一刻的遲疑。 面對殺手的威脅,云渺之同樣以最后通牒相對:“腳尖再動半步,你今日必死無疑?!?/br> “……” 像是為了估量場內的形式,刺客忌憚地看了云渺之一眼,又惡狠狠地用成千上百顆猩紅眼睛,隔空“剮”了一眼天香。 過了好一會兒,像是明白自己再無得手希望,殺手怨毒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整個人慢慢朝著身后磨蹭而去。 幾乎在他身影移動的同時,云渺之的劍便逼近了此人的頸側。 兩人瞬間戰成一團,殺手頭上數千條蛇發劍拔弩張,嘶嘶作響,他凄厲叫道:“云渺之!” 云渺之冷冷道:“我說了,再動半步,你束手就死?!?/br> “往后退,也算?!?/br> 殺手狂亂地咆哮起來,突然之間,他的面孔如同蠟像一樣可怖地融化了。鼻子幾乎宛如液體一般,紅黃交雜地潺潺流下。 不過轉瞬之間,這殺手便生出一張扁平的蛇臉,上下顎如蛇吻般大大裂開的同時,露出的那條暗粉色舌頭已然有了分叉! 他再次張開嘴巴,從喉嚨里擠出的聲音,無論是氣勢還是語氣,便和之前截然不同。 “云家小崽子……” 葉爭流才一聽這個聲音,便感覺自己的腦漿一陣刺痛。 “你要代表你父,與我為敵嗎?” 云渺之動作頓住,她站在原地,臉上的寒毛根根立起,額頭緩緩凝出幾滴冷汗。 “我沒有父親?!彼吐曋貜偷?。 “但那個人曾經教給我一件事,我始終銘記在心——” 話音未落,云渺之飛身而起,朝著已然變化了形態的殺手挺劍直刺! 一瞬間里,暴漲的銳利劍氣如江潮白練,完全壓過了千百條蛇發渙散出的喑喑血光。 云渺之素白的發帶都被她周身涌起的劍罡生生漲斷,那一刻,她腦后千萬青絲飛揚而起,氣勢竟然不弱于眼前的神明。 “——‘如果遇到嫉妒,便寸土不能許讓。因為嫉妒是一灘永遠不知休止的惡泥,如果要磨滅祂的念頭,唯一的方法,就是殺到祂怕?!?/br> 神降如何?嫉妒親臨又怎樣? 劍者一劍在手,天下便無所畏懼。 今日云渺之既然在此,天香公主就不會折損分毫。 因為…… “我愿為她拔劍?!?/br> ——劍者只為“我愿”而拔劍。 ——趙玉濃,正是云渺之的“我愿”。 …… 那場惡戰的結果,葉爭流無緣得見。 因為天香公主在劍氣和神之惡中短暫地昏迷了過去。 等她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就只剩下滿園散落的蛇尸,以及身上白衣已經變為暗黑血衣的云渺之。 云渺之以劍拄地,臉色蒼白如紙,連眼神都快要恍惚了,卻依舊堅持地說道:“讓祂逃了。這次未殺,恐怕還有下次?!?/br> “渺之,你、你快別說了……”天香公主扶著她在原地坐下,小公主提著自己的裙角朝花園外奔跑,一路上越過許多侍衛一動不動的尸身。 幸好園中的血腥氣和戰斗的動靜引來了眾人查看,卡者醫師及時出面,保住了云渺之性命。 畫面再一轉,便是云渺之躺在床上養傷的樣子。 天香公主小心地挽起云渺之的衣袖。 嫉妒之神長著一頭蛇發,招式里也多有劇毒。云渺之的一條胳膊皮開rou綻,連隱隱露出的骨頭都微微地發黑。 天香公主才看一眼,豆大的眼淚就忍不住噼里啪啦地落下來。 她帶著哭腔問道:“渺之,你要是實在疼,就哭出來吧。我,我不會笑你的?!?/br> 云渺之閉著眼睛,右手掌心下仍然壓著她的佩劍。她連眼睛也沒有力氣睜開,然而字句依舊聲聲傲然。 “劍者沒有眼淚,眼淚是弱者的特權?!?/br> 天香公主猛吸了一下鼻子,整個人都僵住了。 “……不是指你?!痹泼熘吐暤溃骸拔亿s到之前,你周旋得很好?!?/br> 葉爭流站在云渺之的床邊,目光緊鎖在天香公主的面龐上。望著公主復雜的臉色,她心里緩緩升起一股不太妙的預感。 以她非酋多年的經驗來看,這種不妙的預感多半都會成真的。 要是有可能,葉爭流真想推云渺之一把,讓她好好看清天香公主此時的表情。 恍然之間,葉爭流又想起了云層后露出的那條巨蟒的影子。 ……當初,在云渺之說“只有好看是不行的”的時候,天香公主眼中浮現出的神色,便與現今頗為類似。 可惜云渺之是個與向烽一脈同承的鐵憨憨。 她不但一點沒有察覺氣氛不對,反而卡在這個關鍵的節點上,又拋出了一個驚天的消息。 “我要走了?!?/br> 天香公主受驚般睜大雙眼,一下子無聲地攥緊了自己的手帕。 “你要回寒劍宮嗎?”停頓了一下,她格外地強調道:“還帶著傷?” “再過一陣?!痹泼熘p聲道:“我來此時,已經和你父親說過。我只在梁國借住三年?!?/br> 天香公主雪白貝齒緊抵下唇,她顯然已經預見到了不可避免的分別,卻仍極力勸說道:“如果只是因為父皇,那我去和他說,讓你繼續住在梁宮……” 云渺之搖了搖頭。 “我必須走?!?/br> 面對天香公主,她已經很少再用這種斬釘截鐵,不容商量的語氣說話。 但倘若她用了這種語氣,那事情便會板上釘釘的落定了。 只是從前,她只會用這樣的語氣說“我必須練劍”、“我必須更強”……而不是用刀鋒一般的口吻,冷酷地預言著不久之后的離開。 天香公主星光般的瞳仁黯淡下來。 她不是那種刁蠻不講理的性格,聽到云渺之這樣講,她也只能緩緩垂下自己的睫毛,良久以后,慢慢地應了一聲:“好?!?/br> 公主走到一邊,生疏地在水盆里擰帕子,一邊搓洗手帕,一邊啪嗒啪嗒地掉著眼淚。 葉爭流眼看這一節馬上都要揭過去了,不想云渺之竟然又一次開口。 在聽清云渺之說些什么的時候,葉爭流真是恨不得沖上去捂住云渺之的嘴。 云渺之說:“我走以后,你不要找我?!?/br> 天香公主整個人都僵住了,她背對著云渺之,過了好一會兒才轉過身來。公主兩片總是上翹的朱唇,此時已經緊緊地抿成一條線:“為什么?” “很危險?!痹泼熘拐\道:“嫉妒之神從不輕易放過獵物……你很危險?!?/br> 天香公主瞪大眼睛,像是想要試圖勸服云渺之:“可如果我找到你,我就不危險了!” 云渺之仍然搖頭:“不要找我?!?/br> “你不怕嫉妒,我又為什么要怕!” 可從天香的表情來看,她分明是怕的。溫室里長成的牡丹花從未經歷過如此危險的生死一線,而那個滿頭蛇發的刺客,更是小公主出生以來,便不曾接觸過的,關于這個世界的邪異一面。 她并非不怕,只是倔強。 云渺之閉著眼睛,整個人明明已經蒼白得像一片紙,卻固執得如同天地間最堅硬的一塊巨石。 “不要找我?!?/br> 她的倔強,更勝天香。 兩人反復了幾個來回,天香公主終于失去了耐心,她高昂著頭站在云渺之床前:“我梁國兵甲十萬,豈懼什么魑魅魍魎?” 一直以來閉目養神的云渺之,此時終于睜開了眼睛。 她眼中劍光凌人,絲毫不加收斂。即使以天香和她的熟悉,此時都被逼得倒退一步。 “別來找我?!痹泼熘蛔忠活D道:“會死的?!?/br> 天香終于意識到了一點不對:“誰會死?” “我會死?!痹泼熘敛豢蜌獾卣f道:“你也會?!?/br> 天香公主愣愣地看著自己的朋友,像是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么。 而在一旁將這一幕盡數收歸眼底的葉爭流,心里咯噔響了一下。 葉爭流清楚地感覺到:完了。 事態仿佛就從此刻開始,急轉直下。 她能感覺到,此時的云渺之心情稍微有些急躁,不知是因為嫉妒之神的威脅,還是因為她此時刻遍體鱗傷。 她也能猜到,云渺之這么跟天香公主說,多半是指望可以把她嚇到。 那句“會死的”一定是實話,因為云渺之從不說謊。但她明明可以換一種其他的表達方式,如今非要這么直白的表述,可能是想嚴酷地徹底割斷天香的念頭。 但…… 葉爭流嘆了口氣,捂著眼睛,幾乎不忍心再看下去。 她就說,向烽和云渺之都應該學學“說話的藝術”。 或者,要真是不知道該怎么說話,哪怕懂點青春期心理學,也不會這么“精準”的一戳一個準。 天香公主十五六歲的年紀,正好處在青春逆反期,云渺之想用她剛剛差點經歷的“死”來嚇唬這位小公主,只怕打錯了主意。 果不其然,天香公主沉默了片刻,緩緩點頭,慢慢說道:“我知道了?!?/br> 她轉過身,去拿那塊之前落在水盆里的帕子。云渺之仿佛有些欣慰,又低聲道:“若我不死,一定回來找你?!?/br> 天香淺淺地“嗯”了一聲,沒有多說別的。 但葉爭流分明看見,她因哭泣而變得通紅的瞳仁里,儼然正有火焰在燒。 —————————— 那個關于離別的插曲,好像就此過去了。 天香公主來找云渺之的時間更長了,大概是為了珍惜現有的、還可以相處的時光。 而在云渺之看不見的地方,天香公主近乎拼命地鍛煉著自己的技能。 終于,在云渺之即將離開的前一天,天香公主對她說:“渺之,我可以覺醒最后一個技能了?!?/br> 天香公主的最后一個技能,名為“冰肌玉骨”。 只要勝過一個容貌不亞于她,氣質更在她之上的美人,天香公主便可修煉成功。 這一天,風和日麗。 蒹葭殿前那個練劍的小院里,公主站在云渺之面前,臉上的笑容難得格外開心。 如同第一次讓云渺之為她點頭一樣,天香公主高高興興地打開手臂,還蝴蝶兒般的炫耀著轉了一圈。 她笑著問云渺之:“渺之,我是不是國色天香?” 云渺之點了點頭,不假思索道:“是?!?/br> 這一刻,不止云渺之,就連葉爭流都下意識地看著天香的面容。 她們都知道,只要天香公主明艷俏皮的氣質里,再平添上一分的清冷傲然,那她的卡牌便徹底臻至化境。 然而,誰都沒有等到天香公主驕傲地抬起下巴,露出自己美麗不可方物的臉。 只有天香公主凄然地啼轉一聲,她眼中滿是錯愕和不可置信,大片大片的血rou剝落般地掉下她的臉。 “渺之……”她近乎無助地伸出手,又惶然地舉起袖子按住自己劇痛的容顏:“這是怎么……我的臉,我的臉!” 鮮血將天香公主的袖子溻得濕透,天香公主無力地跌跪下去,雙手緊緊按著自己的臉。她蜷縮成一個球狀,宛如一團被拔去了所有銳刺、血rou模糊的刺猬rou。 她太疼,太害怕了,剛開始還求助于面前的云渺之,再后來竟然神志不清地連著“母后”、“父皇”和“橙花”一通亂喊。 饒是知道這里只是一段記憶,葉爭流仍忍不住半跪在天香公主身邊。她無法觸及公主的肩膀,可當她仰起頭來看向云渺之的時候,發現劍者的目光里只有茫然。 云渺之是真的不懂,為何她真心實意地承認天香的美麗,反而會將天香害至這般。 忽然之間,狂風大作,天香眼前的云渺之化作一縷青煙。蜿蜒而下的雷電劃破漆黑的長天,而在雷層和積云里,葉爭流仰起頭來,只看見無數旋渦,還有翻騰如瀑的蛇。 那些暗紅色的旋渦緩緩展開,每一個都承載著天香的記憶。 有些畫面里,是毀容的天香在一個華貴婦人面前哭泣,那個婦人以手掩面,嘶聲恨道:“好一個云渺之,她毀了我的女兒,便一走了之!” 還有的畫面,是天香公主蒙著面紗,眼神蒙蒙地靠著身后的墻壁。在墻壁拐角的另一側,幾個小宮女正碎嘴個不停。 “公主的樣子,你看到了嗎?” “我那天無意中看了一眼……好可怕?!?/br> “公主明明是個美人,怎么會……” 再有一些畫面,比起記憶,倒更類似意向。 在那些暗紫色的旋渦里,葉爭流見到無數朵凋零的牡丹。 非男非女的尖利嘶聲,再一次響起。 只不過,這一回,它是出現在雷電密布、群蛇亂舞的云層之中。 葉爭流愣了一下,便意識到:現在的場面,大約已經不是天香公主的記憶,反而是嫉妒之神特意展露的陰謀。 旋渦里的記憶,或許是真的。 可那個聲音說出的一切,分明就是誘導。 祂問天香公主:“趙玉濃——濃——濃——你真的甘心嗎——嗎——嗎?” “云渺之一走了之——之——之——她好計謀,從此便是劍色雙絕——絕——絕?!?/br> “憑什么她那么美,憑什么她那么強——強——強——?!?/br> “什么都是她的,全是她的,所有都是她的——的——的——” “你什么也沒有了,趙玉濃。云渺之從此便是天下第一美人,可你什么也沒有了——了——了!” “——你真的,就這么甘心?!” 浩蕩的回音,如同惡魔的宣召,毫不留情地隨著傾盆的暴雨一起,重鞭一般狠狠抽打在蜷縮于地的天香公主脊背。 葉爭流心里著急,伸手去碰天香公主的肩膀,連連拍著她的肩,想讓她不要中計。 然而天香公主此刻深深被困在自己最深的、有如噩夢的一段記憶里,葉爭流幾次碰她,卻都只是穿過一個虛渺的影子。 暴雨帶著所有泥沙和丑惡傾盆而下,整個世界都被鼓勵,只留弱小的天香捂著自己的臉,無力地跪在地上。 “公主!”葉爭流稍作思考,便用出了此前從未嘗試過的一個技能。 張籍卡——“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 當年張籍用這首詩,委婉地拒絕了李師道的招攬,并且還沒有開罪這位如日中天的藩鎮節度使大人。 葉爭流猜測,這個技能的用途,或許能讓人聽進去她說話。 “不要中了嫉妒之神的計,你自己剛剛都說,與嫉妒之神合作,無異于與蛇謀皮!” 天空之中,忽然有驚雷一閃,像是嫉妒之神終于發現,記憶里竟然還夾帶進葉爭流這樣一只無名蟲豸一般。 她才開口說了一句話,地面的泥土里便翻出幾十條男人手臂粗細的長蛇,每一條都大張血口,尖牙利利,它們絞纏葉爭流的脖子,也要咬住葉爭流的手臂。 葉爭流忙于交戰,分不出心神再勸。 而地上跪伏的天香公主,卻像是醒過神來一般,渾身緩緩一顫。 “現在是……什么時候了?” …… 天空中那些暗紅色的旋渦,本來反復播放著各種灰暗的記憶。 然而下一秒鐘,隨著天香公主的問題,卻有許多其他的聲音響起。 流轉的旋渦里,浮現出大量的畫面。 那些畫面大多數都描繪著,天香公主究竟怎樣歷經千辛萬苦,又一次辛苦凝練了自己的卡牌。 這一次,她不再是那個要父親為她費心尋找民間女孩兒的天真公主。 來鍛煉她卡牌的女孩倘若清傲,天香便端莊高貴;女孩兒若是妖嬈可人,天香便艷美明麗;倘若女孩兒是個腹有詩書的才女,天香的眉間便顯出皇家的泱泱氣蘊。 不止如此,她還會提前許久打聽自己對手的模樣。 然后,在見面的時候,除了需要擊敗對方的某個優點之外,天香的手、天香的足、天香的氣勢、天香的目光,一定都在最初就讓對方感覺到無以匹敵的美。 有一次,天香公主精心花費半個月的時間,布置好了一座湖心亭。 僅僅只是一首琴曲,僅僅只是一個背影,那個同樣沉魚落雁的姑娘,對著天香公主,輸得一敗涂地。 曾經被人捧上掌心的小公主,終于褪去一身不知世事的天真和純凈。 她學會用景、用計、用氣氛,也更多地學會了如何揣測人心。 倘若再把她丟到少年云渺之的面前,天香公主一定不會再聽不懂云渺之話里的軟刺了。 腳下的蛇潮不知何時被無聲消解。 葉爭流看著天空,想想婚宴上天香公主的模樣,心里覺得本該如此,然而內心最深處卻又難掩一絲悵然。 終于,在滿天的旋渦都被天香公主用記憶沖淡以后,最后一個、也是最大的旋渦,終于浮現出了不一樣的東西。 …… 還是那個一身華貴的婦人,此時天香公主的容貌已經恢復大半,微笑著坐在她的膝前。 梁國皇后一臉怒氣地命令她:“云渺之有負于你,我不許你再打聽她的消息!” 天香公主端莊地坐著,神態寧靜,卻又難掩執著。 她耐心地對皇后說道:“母后,渺之是我的朋友?!?/br> “什么朋友!”皇后顯然余怒未消:“難道郡國公府的小姐、黃丞相家的二女、你皇叔的小女兒,就不是你的朋友了嗎?明天母后就把她們都請來陪你,你再也不要提那個云渺之?!?/br> 天香公主聞言竟然笑了。 “母后,她們自然也都是兒臣的朋友,兒臣有很多朋友?!?/br> “可是,云渺之無父無母,連家也沒有。在這世上,我是渺之唯一的朋友?!?/br> “所以,我還是要打聽渺之的消息。如果她活著,我去找她,如果她死了,我去收尸。如果她被人害了,我便為她報仇——因為倘若是我面對這一切,云渺之也一定會為我做這些事?!?/br> …… 天空中的悶雷,不知何時停下了。 地上跪伏的天香公主,正緩緩地撐起自己的身體,抬起自己的臉。 她仍舊滿臉可怖的傷痕,皮rou翻卷,鮮血如同流淌不盡一般,滴滴答答地順著她的下巴,染紅她的衣衫。 葉爭流注意到,天香公主的身形似乎在慢慢長開,比起過去那個困于記憶的少女,現在的天香似乎更近似于…… 被嫉妒之神親手毀去容貌的那位公主。 天香站起來,矜貴地高仰著頭,氣質高貴又端莊。公主的背脊挺得筆直,卻不像一把劍,不像云渺之,只像趙玉濃自己。 她一字一頓地說道:“嫉妒,有一件事,你永遠不會知道?!?/br> “‘國色天香’技能升級的前提,不止要旁人打心里覺得我比她們美,也要我自己從心里認同我比她們美?!?/br> “我當年毀去容貌,不是因為渺之不肯承認我。而是因為我竟有那么一刻的遲疑,遲疑我是不是不夠強大,所以會不能夠美過渺之?!?/br> 天香公主滿臉血痕,辛苦得來的容貌已經盡數化為烏有。 然而她的兩顆眼睛,湛湛清明,猶如天上最明亮的一對星子。 鮮血順著皮rou的綻裂處迸然而下,可天香卻仰天大笑,笑聲動人驕傲,如同一把曾經召來鳳凰停棲的絕世名琴。 此時此刻,公主的笑容里沒有恐懼,只有驕傲,只有勇敢,也只有對邪神的輕蔑。 她說: “嫉妒,你盡管毀我的容,要我的命,打斷我的每一塊骨頭,把我過去七年以來的所有努力全部抹平——然而無論你做什么,我也永遠不會變成和你一樣的怪物!” “因為,”天香公主睜大眼睛,神色傲然如劍:“我趙玉濃,從來沒有嫉妒過云渺之!” 豁然之間,漫天的陰云、閃電,以及潮水般的蛇群,被撕裂一般轉瞬褪去! 天晴了。 ※※※※※※※※※※※※※※※※※※※※ 公主和渺之不是愛情。 如果她倆是百合的話,我會提前在前文或者文案里標注的。 她們是一種超脫性命的友情。 比起伯牙子期的知音之交,或者廉頗藺相如的刎頸之交,我這一次想嘗試一種更有女性色彩的絕美友情。感覺還算成功hhhhhh 另外,不是我不寫師父,大家應該也能看出來,在神域的第一階段里,公主和渺之就是爭流要走的劇情主線。 .感謝在2020-11-18 21:10:22~2020-11-19 19:38:5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包子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古都狐貍 56瓶;白菜 43瓶;小天使 20瓶;躲在角落里的貓。、林、茶糖紙 10瓶;良景、谷中泉影、kira★ 5瓶;懶人鄙 3瓶;欲上青天攬明月、桃之了了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