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翻車
黃三娘揉了揉自己的額角, 顯然是吃玄圣砂也認了,只是不想再提此事。 她把手上的賬冊恭恭敬敬地遞給解鳳惜, 又道:“城主,近來在港口的大船里,常有販賣卡者奴隸的商人進出。我已經命人多加人手,細篩碼頭,以免發生意外情況?!?/br> 解鳳惜煙槍一揮,便有一道云煙枝枝蔓蔓地升起, 近乎妖嬈地托住了那本賬冊,再曲曲折折地傳回解鳳惜眼前。 他手下壓著藍皮的賬簿, 卻并不翻看,只是幽幽地吐出一股煙氣,水澤里滲著森寒。 “多了多少?” 黃三娘肅容道:“比起往日來,卡者奴隸的數目足足多了四成半。城主,我審閱賬目時發現, 這三個月來, 碼頭里多運黑豆、小黍, 菰米和佘下麥的調運卻幾乎斷絕。只怕除了慶國和南平外,還有其他勢力也卷入爭斗之中了?!?/br> 菰米是南平的特產。然而南平和慶國已經開戰三年有余, 國中征丁重稅, 以至于十室九空, 去年更是因為強征民壯誤了農時。 而佘下麥則是梁國的土儀。梁國背倚松江, 從松江入海, 大概要兩個月的航程。往往春冰一化,梁國的大船就會起航。每年到了這個季度, 運糧船里十船總有五六船是佘下麥, 然而今年卻只有一兩船的佘下麥, 這實在讓人疑心梁國的動向。 解鳳惜半闔著眼睛,緩緩道:“我知曉了?!?/br> 自古以來,海運都是掙錢的好法子。滄海城背靠碧海,每年單是碼頭上的稅收,就足夠躺著吃上三年。 在這片大陸之上,大大小小的國度森立,每過一道城池,就要收一重關稅。倘若商隊進了某國,那要交的錢更不得了。所以舉凡有些本事,商家都喜歡走水運的路子。 這樣一來,便可免去一路上的層層盤剝,只需打點當地槽幫,并且在碼頭??康臅r候交稅即可,不知省了多少的銀錢。 所以,只要沒人腦抽禁止海運,靠海的城市占據地利之便,天然就是個摟錢的耙子。葉爭流在滄海城里感受到的寧靜祥和,也和此地的富饒不無關系。 黃三娘不但打起算盤來是一把好手,就連盯著港口進出的眼神,亦是不逞多讓。 葉爭流在一旁細細地聽了一會兒便明白過來:原來黃三娘一手掐著港口的貨物進出,把貨物的變化和歷年對比,再倒推航船時間,許多情報便自動地跳上了案牘, 黃三娘對解鳳惜做了一個短暫的匯報,在這期間,葉爭流注意到,黃三娘一直都稱解鳳惜為“城主”,而非“師父”。 她對葉爭流的好感值在一番心理波動后,終于穩定下來。 葉爭流把黃三娘加進公會,這一回,她沒有再因為好感度不夠的原因自行彈出。 在離去之前,黃三娘笑吟吟地勸告了葉爭流一句:“為了我這病,師妹實在費心了。下回倘若再有這樣的任務,師妹就不必再找玄圣砂了?!?/br> ……不知是不是葉爭流的錯覺,她竟然生生地從黃三娘熱情洋溢的腔調里,硬生生地聽出了幾分苦逼的味道。 在知道玄圣砂的真實身份后,就是黃三娘不說,葉爭流也不打算再去找了= = 黃三娘走后,解鳳惜懶洋洋地撥弄了兩下葉爭流拿過來送禮的孔雀尾羽,像是被提醒了一般。 “先前說好了給你一件金剛孔雀彩翎氅,是不是?” 葉爭流非常端正地坐著,表情十分正直,寫滿了“啊,還有這事兒?”。就好像她特意挑了兩根孔雀尾巴毛來,不是為了極限一換一地薅鳳凰毛一般。 解鳳惜把葉爭流的做派看進眼里,頓時哼笑一聲。 “裝瘋賣傻倒是一把好手。你是不是還沒在城里當什么差務?我看不如把你分給三娘,讓你去替她討賬得了?!?/br> 隨手把那兩根孔雀翎羽插進花瓶,解鳳惜示意侍女去把匣子捧來。 “那件氅衣是照我的身量做的,你穿的話,只怕還不等邁步呢,自己就先絆一跤。前幾天我讓工匠拿下去煉化,重新改了,你倒可以試試?!?/br> 說話的時候,解鳳惜的目光不動聲色地在葉爭流的頭頂肩頭流連一番,只差沒赤.裸裸地嘲笑她長得矮。 關于這個……葉爭流也實在沒法子。 前十幾年的營養沒跟上,她現在能有這個身高就不錯了。 倒是解鳳惜,他一天到晚像是沒骨頭似的,葉爭流每回見到他,不是歪著就是靠著,不是倚著就是躺著,真是白瞎他那個一米八的大高個兒。 這便宜師父就像是一捧云,一攏煙一樣,云煙不能被規矩地捏出個形狀,解鳳惜也不被世俗的規矩和眼光束縛,他做起人來,就只圖自己舒服。 要是公會任務里有那種“每天躺夠十二小時”、“每天裝逼裝足八個時辰”、“保持sao包氣場一整天”之類的任務,葉爭流保準把解鳳惜加進公會了。只可惜沒有。 這也是為什么葉爭流不把解鳳惜邀請進未名公會的原因——公會一共只有十個名額,請解鳳惜進來能干嘛?為了每天多一個人做吃飯任務嗎? 腹誹之間,侍女已經捧回了改好的孔雀披風。 葉爭流定睛一看,只覺這披風流光溢彩,光華鑒人,侍女剛把衣服抖開,富有光澤的織羽便在燈火下滟滟生光,幾乎照亮了整間大堂。 解鳳惜活得講究,身上穿的衣服便也挑剔。匠人當初制衣的時候,精心挑選了千根金剛孔雀的尾羽,根根順滑潤澤,沒有一絲雜毛。再用特殊的藥水處理過,那藥水價比黃金,能令這一襲孔雀袍子即使放上十年百年也不褪色。 那上千根孔雀尾翎制成衣服,翎羽尾梢的彩色斑紋氣勢恢宏地鋪陳開來,便如同在衣物上點綴了上千只華美的眼睛,帶上了一種奇幻而驚人的美。 倘若卡主身懷幻術類卡牌,配合著這件披風玄秘的氣質,以及上面重重疊疊的閃爍“眼睛”,簡直是營造氣氛、暫存技能的不二之選。 解鳳惜覺得,把它送葉爭流挺合適。 雖然這小徒弟沒有幻術卡牌,但是她會裝神弄鬼啊。 兩個婢女輕手輕腳,服侍著葉爭流把披風穿上。這件披風是由大氅改成,即使照著葉爭流的身量改了,做工上依舊露出幾分英氣。配合上葉爭流眉目中隱隱閃爍的銳意,正是相得益彰。 “把你帶上船的那一天,白露說你受了外傷?!?/br> 解鳳惜垂下眼睛,漫然而笑。他輕輕地打了個手勢,一旁的侍女就會意地拿起了托盤里的匕首。 葉爭流正對著一面等身的銅鏡,在侍女抄起那把匕首的時候,葉爭流的余光正好看到她的動作。 剎那之間,無數次和殺魂過招所培養出來的戰斗本能,讓葉爭流下意識地仰身閃過侍女的一擊。 匕首鋒利的冷刃被葉爭流躲過,那一下堪堪擦著葉爭流的后腰。葉爭流猛然后撤了三步,手掌無聲地按在了腰間的長劍上。 侍女刺殺不中,立刻矮身跪下,把匕首用雙手高高地舉起,端給葉爭流。其動作之流暢、姿態之順滑,仿佛剛剛刺空的人不是她一樣。 葉爭流:“……” 這無辜的態度怎么該死的眼熟,就好像……好像在一刻鐘前,她自己也用過一樣。 這感覺好微妙啊。 看了看跪坐于地,一臉鎮定的侍女,葉爭流真想告訴她——你知道嗎,東漢末年那會兒,曹cao也是這么跟董卓獻刀的。 解鳳惜津津有味地看足了一場好戲,才示意葉爭流拿起匕首:“不讓她來,你自己試?!?/br> 領會到他的意思,葉爭流拿起那柄匕首。 金剛孔雀的翎羽刀槍不入,葉爭流是親身體味過的。即使這匕首的匕刃打磨得極為鋒利,吹毛立斷,葉爭流也不覺得它能砍斷這件披風的一根毫毛。 她抄起匕首,對著衣角輕輕一劃。 在接觸到衣料的同時,匕首的側刃上,突然呼啦一聲冒起了一小叢火苗。 那火苗在碰到披風的瞬間,就像遇到冷水一樣,熄滅得無聲無息。 葉爭流覺得奇異,索性又試了兩次,結果始終如一。蓬勃的火焰只要一碰上孔雀披風的衣料,便瞬間熄滅下來。 葉爭流大感興趣,立刻把披風的材料握在手里揉了揉。 處理過的孔雀翎不會再鋒利到能夠劃傷人手,卻兼具了水火不侵的功能,簡直像是在身上穿了一件透氣的滅火毯。 難怪當時馬登元一聽解鳳惜要拿這衣服出來當彩頭,連眼睛都亮了。這披風是一件脫凡級別的靈器,想必難找。 解鳳惜含笑看著葉爭流的模樣,又招手示意她走近一些。 在滄海城的這些日子,一直以來顛沛流離的葉爭流終于養出了些閑rou,看起來不再是細伶伶的一根,至少一陣大風刮來,她不會被吹跑了。 孔雀翎寶光流轉、華美異常,換了恬靜清淡的長相,根本壓不住這件衣服。 葉爭流的容貌偏于艷美,神態之間,又有少年人初出茅廬的鋒芒畢露,即使如今骨骼還未長開,穿起孔雀翎來,也能駕馭的住。 “好看嗎?”解鳳惜自語一句,又自答道:“為師覺得很好看。這才是我徒兒應該有的裝束?!?/br> “嗯……那把匕首也給你了?!?/br> 瞬間到手兩件脫俗級別的靈器,葉爭流當然不會拒絕。 她駕輕就熟地展露起當年追星練出來的彩虹屁本色,把解鳳惜夸得像是個在夸夸群下單了至尊霸王超享vip套裝的客戶。 解鳳惜一直含笑聽著,居然也不臉紅。 他慢悠悠地說道: “嗯,見你這般裝束,為師便放心了?!?/br> 還不等葉爭流反應過來他放心什么,解鳳惜又補充道: “應鸞星是當世難遇的武者,你有了孔雀氅護身,只要他沒有認真砍你,你最多只會碎幾根骨頭,不會斷手斷腳的?!?/br> “……” 葉爭流的笑容緩緩消失。 什么玩意兒,她剛剛好像聽到了有人在說“應鸞星”? 事態變化得太快,葉爭流一時之間心里承受不來。 心念電轉,葉爭流心里猛地升起一個念頭—— 臥槽,那兩個玄衣司刺客,他們受審的時候,都和解鳳惜說了什么? 聽解鳳惜話縫里的意思,怎么像是要把她給應鸞星還回去一樣。 葉爭流抬起眼來,恰好對上解鳳惜似笑非笑的神情。 葉爭流硬著頭皮一笑:“師父,您是否對徒兒有什么誤會?” 解鳳惜粲然一笑,搖頭嘆息道:“流兒,為師覺得,你可能對為師有些誤會?!?/br> 誤會?誤會了他什么,誤以為解鳳惜是個好人? 葉爭流從來沒這么想過。 她借著解鳳惜躲避應鸞星的追捕,那解鳳惜自然也能把她反手賣給應鸞星換東西。 此時此刻,在解鳳惜這里,沒有應鸞星是仇敵,而葉爭流是徒弟的身份之別,只看誰出的價碼高罷了。 防止解鳳惜詐她,葉爭流又進一步問道:“師父……您該不是要把我退貨給應鸞星吧?!?/br> 解鳳惜言笑晏晏地默認下來:“你總不能一輩子不見應鸞星。如今只是讓你們兩個早早地見一面,放心,他答應了我,不會那么狠毒可怕?!?/br> 不會他大爺。 應鸞星那個鳥人,他說話有可信度嗎? 一瞬間,葉爭流悟了。 解鳳惜送了自己這件孔雀披風,不是為了給自己當滅火毯的。 這是給自己當裹尸布的。 葉爭流不知道應鸞星那邊報出了什么價碼,但她能拿來和解鳳惜談判的東西,就只有一樣。 那就是浮生島上的情報。 慕搖光做事做絕,浮生島上的玄衣司教徒,只怕一個也跑不掉。假如殺戮之神愛面子不講,那別說是解鳳惜,恐怕連應鸞星對于島上發生了什么,都是一頭霧水。 應鸞星特地千里迢迢地派來手下,甚至在死對頭的地盤上襲擊葉爭流,總不能只是為了清理門戶。 現在這世上,知道浮生島上發生了什么的,只有三個人。 慕搖光,殺魂,以及葉爭流。 慕搖光不會去玄衣司投案自首,而殺魂……別人只能從他嘴里問出滿篇的“嗷嗚嗷嗚”和“到處都是米爾栝”。 換而言之,整件事的闡述權,完全落在葉爭流手上。 從黃三娘和解鳳惜的對話來看,解鳳惜的目光絕不至于偏安一隅。 不然他何必搞一張整片大陸的輿圖來,又何必關注遠在西北的梁國消息? 所以,這個關于玄衣司的情報,不但對于應鸞星很重要,對于解鳳惜,只怕同樣作用不小。 ……她得挑選一個切入的角度,好讓解鳳惜聽了就能意識到,假如浮生島之事被應鸞星知道,對他只有害處。 葉爭流的雙眼閉上又睜開,一抹銳利的神光在她眸中一閃而過。她緩緩挺直了腰,語氣自信而篤定。 ……就和當初葉爭流在浮生島上,拿話術把島主忽悠瘸的時候一樣。 “我和師父師徒一場,您于我不但有救命之恩,而且還為我傳道授業,指點迷津。如此深恩,徒兒不敢或忘?!?/br> 解鳳惜笑道:“你縱然說漂亮話,我也要押你去見應鸞星的?!?/br> 葉爭流大聲壓過他的聲音:“應鸞星算什么!” 解鳳惜似笑非笑道:“應鸞星都不算什么嗎?” 葉爭流斬釘截鐵道:“他最多不過殺了我而已。然而人固有一死,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他應鸞星就是有千萬般殺人的手段,于我又有什么可怕?” 抬起頭來,葉爭流深深地望進解鳳惜雙眼深處,好似個胡子都花白的忠臣字字啼血:“縱然您把我送還給應鸞星,我心里也只有替師父擔憂??!” 解鳳惜卻沒有繼續追問葉爭流,她究竟替自己擔心什么。 莫測地打量了葉爭流一會兒后,解鳳惜突然一甩袍袖,放聲大笑起來。 他這一笑,實在不按照套路,還不等葉爭流給自己的話術打幾個補丁,解鳳惜便狂笑著甩出了一面鏡子。 “怎么樣?”他得意地挑著眉毛:“你看見了吧,你聽到了吧?我便說你連徒弟也不會養,就不要想著當人師父了——這徒弟已經被我收下,我就不會還你了!” 葉爭流聽聞此言,心里猛然咯噔一下! 她看向那面玄沉古鏡的鏡面。黑檀的鏡框之中,應鸞星的臉龐幽幽地漲著黑氣,他森冷的面容在水鏡當中若隱若現,看起來簡直像是個來索命的鬼。 這只鬼幽幽地抬起眼來,在對上他目光的一瞬間,葉爭流毫不懷疑,要是自己在他面前,應鸞星光憑目光里的溫度,就能把自己當場挫骨揚灰。 葉爭流:“……” 草(一種植物),好像翻車了。 ※※※※※※※※※※※※※※※※※※※※ 感謝在2020-06-25 18:57:51~2020-06-27 10:48:1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空氣蛹 3個;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空氣蛹 2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空氣蛹、38441248 3個;人間邊境 2個;糖炒栗子、俗野.、慕搖光今天死了嗎、書書書、馬賽克、岫玉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風榭 179瓶;折竹聲 50瓶;風音 40瓶;昭今博古 36瓶;錐炫 30瓶;魔王淡 28瓶;諸殊 27瓶;空氣蛹 22瓶;貓不如舊、祁久霄、隨風而逝 20瓶;厭離 17瓶;孩紙請淡定、大咩咩、34770138、老子有貓了、藍夏、安雨柒 10瓶;紅野莓 9瓶;禿如其來、口區 5瓶;但求一睡君莫笑 3瓶;您所撥打的號碼是空號 2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