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面上卻未有一絲情緒波動。 “崔泠”癡癡地望著眼前的“蘇遠”,想抬起左手觸摸一下眼前的人是不是真的存在,伸了一般卻又像被火燙著似的收回手,蘊出一個淺淡的微笑:“蘇公子沒事……真是太好了,我……家父也很掛記你,命我來這里探聽蘇公子的消息,現在我也可以回去復命了?!?/br> 崔泠和蘇遠的父親是世交,崔父更是蘇遠在大理寺的直屬上司,蘇遠為了查案生死未卜,崔泠不遠千里追查線索,終于見到了真人,卻只能以父親的名義相告相認,并不敢吐露自己的情愫。 助理繼續棒讀:“蘇遠括弧朗聲笑道括住,勞駕崔大人掛念,是蘇某不才,被人追殺,這段時間不得不隱姓埋名,今日才敢出來與崔姑娘相認,望崔姑娘莫怪?!?/br> 崔泠的神色已經恢復如常,就像是往日里見到鄰家哥哥一樣,保持著疏離而又不失禮的溫婉笑意:“怎會?蘇公子客氣了?!?/br> 王梓年注意到,剛剛紀凝伸手想要觸碰男主角的時候,用的是左手,而右手仍是虛握著,只是用力了幾分,在男主角視線觸不到的地方,她清瘦的手腕已經僵硬得突出了骨節。 這是在握劍!王梓年恍然大悟,劇中崔泠的武器是一把玄鐵制成的名劍,名曰終霜,劍身看著輕薄卻極有分量,尋常人根本拿不起來,崔泠自幼習武才能將一把重劍用得舉重若輕流風回雪。 劍不離身。饒是崔泠現在情緒極為激動卻也沒忘了自己手里的兵器,只是在看不到的地方,卻把劍越握越緊,昭示著內心的波瀾,她的手指僵硬得幾乎已經無法承受劍的重量,面上卻仍然是溫和的微笑。 王梓年毫不懷疑,如果紀凝的手上真的有把劍,那劍上深刻的花紋一定會將她的手心磨出深深的血痕——他現在已經完全對眼前這個“花瓶”改觀了。如果真的有崔泠這個人,那應該就是紀凝的樣子。 王梓年轉頭看了一眼坐在他身旁的編劇和小說原著作者,發現他們的視線也牢牢粘在紀凝的身上,恐怕那并不僅僅是因為紀凝是個出色的美人的緣故,剛剛進來試鏡的也不乏美女,那時候他們怎么還是漫不經心的樣子呢? 場內的氣氛,也由剛剛的只是安靜,便為了被驚住的肅靜。就連角落里的傅清,也驚訝地睜大了眼睛——這……是她平時認得的那個紀凝嗎? 這場試鏡還尚未結束,但他的心里,已然有了決斷。 臺上的表演仍然繼續著。 清麗溫婉的黃衣女子淺淡一笑,似乎有著無限的凄然卻又讓人捉摸不透,她低聲對眼前人道:“蘇公子似乎還有什么話要說的樣子,但說無妨,你我二人之間不必介懷?!?/br> 助理:“蘇遠括弧皺了皺眉頭括住,頭漸漸低了下去,在下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br> 崔泠睜大了眼睛,有一瞬間的訝然,但在蘇遠抬起頭的一瞬間已經恢復如常,她似乎已經明白了接下來蘇遠要說的話,只是自幼受過的教育和天性的高傲讓她維持著一如既往的清冷倔強,崔泠的唇角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蘇公子何時成了這樣吞吞吐吐的人?你我雖隸屬官府,但也稱得上是江湖兒女,既是江湖兒女,自然不拘小節?!?/br> 助理:“蘇遠括弧終于舒展了眉頭括住,常聽江湖人稱崔三小姐神清散朗,有林下風氣,果然如此。我為男子反而如此遲疑,倒是我的不是了。實不相瞞,今日冒昧唐突崔小姐,實在是有不情之請?!?/br> 這里本沒有崔泠的臺詞,崔泠卻抬起了頭,定定地望住了眼前的男子,正在棒讀劇本的助理忽然間抬起頭來,不巧與紀凝的眼睛對上,剎那間愣在了那里。 那雙眼睛……沉靜無波的湖面下是暗流涌動,烏黑的瞳仁里映不出任何感情,像是裹著一層厚重的云霧似的,卻忍不住讓人看了又看,只想把那團云霧撥開窺窺她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卻又不忍心打擾這朦朧的平靜,教人憐惜又敬重,只想把全世界所有的珍寶都擺在她面前,只求她能舒展眉頭,露出一個真心的笑顏。 這……這是之前導演私下交待過要把她的試鏡搞砸了的那個花瓶嗎?小助理咽了口吐沫,朝臺下看去,卻發現臺下坐著的一排評委的目光也都如癡如醉地看著眼前這人的表演。 他定了定神,不敢再與紀凝對視,低下頭去,連讀劇本的聲音都小了幾分:“崔小姐與我自幼有父母指腹為婚之約,只是崔小姐也說,江湖兒女,不拘小節,何必要讓這種荒誕的約定束縛住你我二人?不如……” 他沒能繼續說下去,因為崔泠已經背過了身,只余下一抹背影留給他:“蘇公子所言甚是,我也正有此意,指腹為婚一說原就不可信,再加上家母兩年前過世,我尚在孝期,不能提及此事。還請蘇公子回京之后向家父告知便可,不必介懷。我先告辭了?!?/br> 這場戲到現在為止才算終了,小助理訥訥地退了下去,留下紀凝一個人在臺上。 “崔泠”的聲音聽不出任何變化,只是當她回身的時候,臺下的人才發現,她早已淚流滿面! 她的淚水自清麗的臉頰上無聲地流過,那雙濕漉漉的杏眼里神色暗淡,像被墨徹底浸濕了一樣,氤氳著化不開的憂愁,但表情卻是依舊倔強的,她潔白的貝齒輕輕咬住了下唇,控制住自己的哭泣而不發出一點聲音…… 她依然是那個名動天下的女俠,即使她再愛他。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紀凝的身上,無法移開,她依然是美麗的,但卻和剛進來的那時候不一樣了,燈光落在她身上,現在此刻在臺上的她就像一顆美麗的珍珠,散發出淡淡的光華,這光并不耀眼,卻直教人落淚…… “很好?!闭驹谝慌缘母登迨堑谝粋€回過神來鼓掌的,緊接著是王梓年導演,然后是編劇,原著作者……整個大廳里所有人都在為紀凝鼓掌。 紀凝立刻像換了個人似的,臉上的淚痕宛然,卻已然是兩重心境,她走下臺,帶著微笑對導演鞠了一躬,乖巧道:“謝謝導演?!?/br> ☆、第17章 噴嚏 此刻的紀凝并不知道,在角落里,也有一雙溫和的、帶著笑意的眼睛,默默地注視著她。 紀凝的表現為她贏得了應有的尊重,特別是在原本所有人都以為她只是個毫無內涵的花瓶的情況下,尤其是原本對她極有偏見的導演,不過紀凝并不在意,她已經盡了自己最好的能力,剩下的就只能聽天命了。 她跟傅清直接去了化妝間,一回去許佳萌和高月都圍過來,許佳萌嘰嘰喳喳地說:“怎么樣怎么樣?導演兇不兇?你覺得自己有希望嗎?” 紀凝笑了笑,招手示意化妝師過來給自己卸妝,一邊自己把耳朵上的耳環取下來一邊道:“我怎么知道?人家又沒有直接跟我說什么……萬一現在夸下??谧詈笥譀]有我豈不是很尷尬?” 她回頭笑了一下,眼波流轉間竟然是異樣的光輝燦爛,剛剛她自己覺得在臺上發揮得還可以,由于這算是第一次在影視圈內面前展示自己的實力,怕被人小覷,也是她步入影視圈的一個極佳機會,她還是不敢不用心的。但她畢竟不知道別的試鏡者的表現,所以也只能這樣應對許佳萌。 化妝師過來了,許佳萌退后了一步,盯著紀凝,隱隱覺得,紀凝有什么地方和以前不一樣了…… 紀凝卸了妝,正準備去把身上的戲服換下來,卻在去試衣間的時候被傅清私下叫?。骸凹o凝,一會兒換完衣服跟我來一下?!?/br> 紀凝不解,反而笑道:“還有什么事嗎?” 傅清望了望四下的其余人都離得很遠,便低聲回答:“顧先生要見你?!?/br> 紀凝身體一僵,點點頭,說了一聲好,便不再言語。 傅清見她這個樣子也不知道這二人之間是有什么糾葛,這種事并不是她能置喙的,她不是沒見過娛樂圈那些背后有金主的金絲雀們是什么樣子的,她能遇上紀凝,也是她的福氣。紀凝容貌出挑,人又聽話認真,今天看了試鏡的表現后傅清發現她在演技上也極有天賦,這樣的人,就算背后沒什么靠山,在娛樂圈也能憑自己的韌勁闖出一片天下,更何況紀凝背后還有一位顧先生。 只是傅清望著紀凝姣好的側顏,又想起了那天遇見她和秦謙爭執的一幕…… 她是個很有決斷的人,只是此刻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 顧征的車停在片場的后門,紀凝換了一身青色的吊帶連衣裙,戴了一頂帽子,在這種季節就是街上最常見的少女裝扮,在看到一輛黑色奔馳后主動走了過去。 紀凝仍有些忐忑,不知道顧征今天又來干什么,只是輕輕敲了敲車窗:“顧叔叔?” 顧征從里邊打開車門:“進來吧?!?/br> 現在天氣已經很熱了,紀凝穿得單薄,一打開車門便感覺到一陣撲面而來的涼意——空調似乎開得太足了? 紀凝記得顧征的身體不算太好,以前經常到了一定季節要請名醫喝藥調養的,似乎不太適合開這么低的溫度吧。 不過紀凝卻什么也沒說,只是坐上了后座,笑著問:“顧叔叔今天怎么有空過來?有什么事嗎?” 她自認為帶了最優雅最恬靜的笑意,沒想到顧征卻不買賬,顧征把手里的文件夾一闔,斜眼瞟了一眼紀凝:“沒什么事就不能來找你了嗎?大明星?” “沒有沒有,您別埋汰我了。您想什么時候來都可以的,我是怕耽誤了您的正事兒?!奔o凝眨眨眼,盡量讓自己看起來真誠一些。 顧征似乎勾了勾唇角,紀凝不敢隨便把那個定義為笑容,又覺得現在兩個人坐在車內氣氛比較尷尬,便想法設法地找話題打開局面:“那個……還沒謝謝顧叔叔,上次您給我打的電話,對我的鼓勵很大,也正是因為您的話,讓我踏出了第一步……” 紀凝覺得自己平常在別人面前也是能說句人話的啊,傅清不還夸過她,但怎么在顧征這里自己就結巴了呢?也許是文化水平受限制的緣故,紀凝搜腸刮肚也沒想出幾句上的了臺面的場面話,完全就是小學生作文。 “……總之也謝謝您給了我試鏡的機會,您對我的照顧我會一直記在心里,這種小事還要麻煩您我也很過意不去……” 正當紀凝實在編不出來的時候卻聽得顧征忽然開口:“以后不要跟我說什么過意不去之類的話?!?/br> 他的語氣有些冷,紀凝愣了一下,抬起頭看著顧征。 “……平常在圈里各種場面話還沒說夠嗎?到了我面前也還這么說,不必那么拘束?!鳖櫿饔只謴土怂粘V心欠N冷淡平常的口吻,靠回椅背上,繼續道:“今天我在片場看了你的試鏡,你……” 顧征話還沒說完,紀凝忽然打斷了他:“對不起顧叔叔,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忍不住了——阿嚏!阿嚏!” 紀凝在打噴嚏的前一秒終于打開了車門背對著顧征爆發了出來!她生怕影響到顧征所以大半個身子都探了出去,一連打了四個噴嚏才終于停住。 顧征:“……” 紀凝心里沮喪極了,剛剛試鏡表演結束帶來的輕松在這四個噴嚏的沖擊之下瞬間煙消云散,她甚至不敢回頭看一看顧征的表情是什么樣子的,也不敢想自己現在的臉是什么樣的。想到這里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還好除了一點眼淚之外并沒有什么奇怪的液體。 她忽然特別想跳下車一邊喊顧叔叔對不起我忽然想起來我還有事今天不陪你聊天了我先走啦以后常聯絡啊。 但她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顧征找你聊天那是看得起你,你還受了人家那么大的恩——你出了糗就一句話不說就要走?你敢嗎?以后還做不做人了? ……不過現在的她也不是很想做人了。 于是她又重新垂著頭坐好,出來的時候走得急,只帶了一個手機,現在連包面巾紙都拿不出來。 “……擦擦吧?!鳖櫿鬟f過來一方手帕,示意她還是要擦擦臉。 “哦……謝謝顧叔叔?!奔o凝自小被放養著長大,沒怎么用過手絹,對這東西一直不感冒——這手帕我用了之后要還給他嗎?不大好吧,我拿回家洗洗?他還要嗎?拿人家東西不太好吧? 紀凝被幾個噴嚏弄得頭昏腦漲,一時間不太靈光的腦袋里又被奇奇怪怪的想法塞滿了。 她用完手帕后便一直把那手帕攥在手里,絲毫沒有要還給顧征的意思,一副小兒女情態的樣子,兩只手幾乎要把那手帕打成一個結。 “對不起顧叔叔,我剛剛不是故意的……我實在是忍不住了?!?/br> “是不是車里太冷了?”顧征倒沒有責怪她,語氣也沒什么變化。 紀凝點點頭,盼著他能將空調的溫度調高一點。 不料顧征卻只是點點頭,然后以一種非常自然又大方的態度脫下了自己的西裝外套,披在了紀凝光裸的肩頭。 他動作雖然極輕柔,卻又帶著不容拒絕的味道,紀凝愣了一下,倒沒想到他會這樣,只能拉住衣襟說了一聲謝謝。 說完謝謝后顧征也不說話了,只是帶著一點笑意看著她。紀凝覺得氣氛還是很尷尬,立刻轉移話題:“顧叔叔剛剛是要跟我說什么來著?您今天看了我的試鏡對嗎?” 大概顧征也覺得有些尷尬,便回答道:“嗯,我在后邊坐著看了,你今天表演得很不錯,我早說過你應該在演戲上有天分?!?/br> 紀凝雖然并不十分記得他什么時候這么說過然而顧征說是那便是吧。 兩人說完這個于是又不吭聲了,正尷尬之際,紀凝一直握在手里的手機忽然響了,紀凝看了一眼來電顯示,發現是母親打來的。 ……估計沒什么好事。 她想趁機跟顧征告個別然后下去接電話,沒想到顧征卻先發制人了:“就在這兒接吧,我不介意?!?/br> 顧叔叔你不介意我介意??!打電話過來的可是你口中之前說過的“恩人”啊,你當初跟我扯謊的時候知道你這個恩人的畫風什么樣嗎? 紀凝戰戰兢兢地接了電話,盡量把通話聲音調到最小,無奈紀凝的母親吳麗女士的嗓門并不是調低音量就能解決的:“喂?紀凝???怎么這么長時間也不回家一趟?” 紀凝壓低了聲音:“我現在在外邊不方便,等會兒打回去啊?!?/br> 然而吳麗女士要是知道什么叫知情識趣也就不是吳麗了,紀凝的外公外婆當初給自己女兒起名叫“無理”的時候不知道有沒有想過這一層。 吳麗女士顯然沒有把紀凝的話當回事兒的習慣:“沒什么大事兒,長話短說就完了,你不用吭聲,聽話就行了?!?/br> 紀凝有些不耐煩:“媽,我真的——” “沒什么大事兒,就是你弟弟他今年上大學了,學費比較貴,你今天有空了往你爸的卡里打點錢吧。暫時不需要那么多,你先打個五萬就行了,不夠了我再找你要?!?/br> ☆、第18章 極品 紀凝高中畢業后短暫地在社會上打了一段工后就算進入了娛樂圈,每天被繁重的通告訓練等各種行程壓得喘不過氣來,竟也忘了距離高考已經一年了,弟弟也該上大學了。家里也一直沒管她,聽說她去了大城市闖娛樂圈也沒什么人在意,左右家里少了一口吃飯的嘴,反正紀凝也沒向家里要錢,她也樂意少管。 紀凝的弟弟紀博今年沒考好,發揮失常,成績大概只能上個三本,紀博也不愿意去復讀,家里一直過得只能算可以,要拿出這個學費也不是不行,只是畢竟比較rou疼。 吳麗女士的聰明才智在這時終于很罕見地出現了:錢算個什么東西?自己的女兒不是已經當了大明星嗎?上次在電視換臺的時候不是見過了嗎,雖然沒細看。 聽電視上說,明星的一件裙子都要幾十萬、上百萬,吳麗女士雖然對此十分不齒,認為裙子又不是金子做的,怎么就值那么多錢了?戲子而已,配穿那么好的衣服嗎?想當年他們工人階級打天下的時候,這幫戲子還算下九流呢!要不是下崗了,現在是誰的天下還不一定呢。 吳麗女士在進行這番心理活動的時候并沒有把“自己的女兒紀凝也是個戲子”這個事實考慮進去,一方面可能是因為吳麗女士的腦容量也不算特別夠用,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可能她從來沒打心眼兒里和紀凝親近過。 懷著紀凝的時候她還是個光榮的工人,本來在紀凝之前她也懷過一胎,請城里有名的徐婆子看過,是個女胎,就打了,后來懷了紀凝,徐婆子信誓旦旦地跟他們夫妻倆說這回肯定是個男的,結果生出來又是個女的!吳麗女士氣得快半死,不顧自己剛生了孩子就要跑去砸了徐婆子的半仙招牌,徐婆子倒是個和氣的,一進門二話不說退了款,還塞給她一包藥,告訴她喝下去下一胎準是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