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容螢微微一怔,隨后朗笑出聲,也不知是在笑什么。 陸陽被她笑得有些尷尬,“行了,睡吧?!?/br> 她好不容易才收了笑,點頭:“嗯?!?/br> 熄了燈,屋里一片黑暗。 陸陽就在她床下不遠的地方,打著地鋪。 容螢十三歲之后,他們倆就沒睡在一起了,這兩年,每回她溜過來玩兒,他不是住在軍營,就是睡在地上,或是去伯方家湊合幾晚。 起因還要從十三歲那一日說起。 ☆、第30章 【初長成】 那是個炎炎夏日,陸陽的軍階才剛升到校尉一職,因為容螢跑來,周朗又給他放了假。 下午耐不住熱,她去鎮上買了兩碗冰雪冷丸子吃,吃著吃著,容螢就發現有些不對勁,一低頭,竟赫然看到裙子上染滿了血。 彼時,陸陽正從門外進來,她端著碗走出去,立在那兒傻站著。 陸陽看見她這個樣子,震驚之后也傻了,兩個人就那么呆呆對望,大眼瞪小眼。 容螢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絕癥,不知所措;陸陽雖明白,卻不知自己該做些什么,也不知所措。 過了好一陣,他胳膊有些發抖,走上前把她抱起來,在屋里來來回回瞎轉悠,最后干脆燒了一桶水,把她連人帶衣裳一股腦兒放了進去。 容螢便乖巧地坐在浴桶里巴巴兒看他。 四周一片寂靜。 后來實在覺得這樣下去不是個辦法,陸陽只得從外面請了一個婆子。 老婦人年過花甲,一進門,瞅見容螢這副慘樣,當即轉頭朝他罵道:“小孩子不懂事,你這當爹的也不懂事么?對自己閨女一點也不上心!” “起開起開!”她抬手一揮,把陸陽推到院中去,關上門給容螢擦洗。 他站了許久,才緩緩到臺階上坐下,垂頭盯著地上的石子出神。 不多時,門開了,老婦挽著袖子,甩著一身汗慢悠悠走過來。陸陽忙站起身。 她擦著汗和他說了一通需要注意的話,末了問道:“小娃娃她娘呢?” “……不在了?!?/br> 老婦這才緩和了臉色,生出些許憐憫來:“那你可得好好照顧她,這大夏天的尤其忌嘴,別吃生冷的東西,也不要玩涼水。小孩子貪涼,一玩起來就什么都顧不得了,事后又會疼得滿地滾,自己折騰自己受罪?!?/br> “來了這個,今后就是大姑娘了,男女有別,叮囑著些少讓她和男孩兒一塊兒玩?!?/br> 陸陽只得點頭,一一應下。 給了些錢將人送走,一轉身,就看到容螢趴在門后瞧他。 他喚了一聲。 容螢便跟上來,捧了那碗冰雪丸子給他吃,陸陽卻搖了搖頭,把她拉到屋里,窸窸窣窣地開始收拾床。 那是她第一次癸水,也就是從那日起,陸陽再沒和他睡一塊兒了,不過擔心她夜里害怕,偶爾也會在床下打地鋪。 深秋的晚風呼呼而吹,借著淡淡的夜色,容螢翻過身來看他。 入目是陸陽寬闊的背脊,有一道很淺的光芒落在那上面,依稀可見得身子微微起伏,似乎已經睡著。 這些年來,他的背瞧了不止一次,再熟悉不過,那些青絲散在外面,其中有分明的白色。 陸陽的白發比從前更多了。 起初她還很喜歡給他拔白發,每次找到一根都歡喜不已地收到那個小荷包里,直到后來白發越來越多,已經能夠擰成一小束,她就沒有給他拔過了,因為知道怎么拔也把不完。 他的年紀并不大,到底是愁什么愁成這樣? 發呆發了好一會兒,眼睛終于開始泛酸,容螢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轉身淺眠。 然而這一覺睡得并不好。 后半夜時,雷聲大作,頭頂上噼里啪啦地落著雨點,連空氣中也帶了一股濕氣。 轟的一聲巨響,白光劈下。 她被閃電驚醒,窗外枝搖葉晃,除了瓢潑的大雨,隱約還聽到背后有清晰的滴水聲。 容螢裹著被衾坐起來,正巧陸陽也醒了,垂目一望,不想屋頂竟漏了雨,落下的水珠早已浸透他大半被子。 她見狀努努嘴,打趣笑他:“活該了吧,叫你鐵公雞,房子也不換,屋子也不修,讓你那幫屬下知道他們將軍住這種地方,指不定臉上會有什么表情?!?/br> 陸陽聞言淡笑了一聲。 倒不是舍不得錢,他只是嫌麻煩故而才一直拖著沒修補,正起身要去換一床被衾,容螢卻拉住他。 “上來睡吧,床這么大,我又不胖,擠不著你的?!?/br> 被她碰到的那只手臂徒然一緊,他頓住了,然后訥訥地別過臉,有些無語倫次,“不要緊……我出去睡就好?!?/br> 容螢松開他直笑:“你睡傻了么?外頭下雨呢?!?/br> “……”他沒了話,稀里糊涂被她拉到床上躺下。 容螢捏著他衣角,喲了一聲,“衣服都濕了,還不換下來?” 陸陽尚愣著,聽到這話,才搖頭:“沒事,我不覺得難受?!?/br> 她卻困得睜不開眼,呵欠一個接一個的打:“你不難受我難受啊,你把被衾捂濕了我怎么辦?” “……” 他再次沒了話,拳頭緊緊拽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容螢嫌他墨跡,干脆自己伸手,三兩下把他里衣摘了,蓋上被子舒舒服服地睡下。 明明是深秋季節,在如此冷的天氣下,陸陽卻熱得渾身冒汗,偏偏容螢還面朝他蜷著身子,小腦袋就枕在胳膊上,吐息輕緩而綿長。 他不敢動彈。 等了很久,原以為她已睡著,陸陽于是小心地側過身。 此時,容螢的聲音忽在一旁冷冷地響起:“轉過來?!?/br> 陸陽:“……” 他僵了片刻,只好又轉回去。 電還在閃,雷卻沒有打了,容螢睜著一雙眼睛,雪亮透徹,“你干嘛?” “沒什么……” 她瞧了一陣,才把眼睛合上,慢悠悠的問:“這破地方有什么好?你看,下雨天還不讓人安寧。吃飯啊,喝茶啊,都得自己動手,你不喜歡有人服侍么?” “住慣了?!彼Z氣輕輕的,“這里離軍營近,出行也方便……其實我住哪兒都無所謂,倒是你。寧王府不好么?成日往這里跑?!?/br> 容螢伸了個懶腰,“我也住慣了?!?/br> 她說著,冷不丁睜開了眼,陸陽像是沒反應過來,愣了瞬,立時垂下眼瞼。 容螢靜靜地盯著他看,忽然道:“陸陽?!?/br> “你是不是怕我?” 她聲音極輕,聽在耳邊竟似炸雷一樣,后背滿是冷汗。 怕。 他的確很怕。 不知什么時候開始,這個他自小看著長大的丫頭,和記憶中的那張臉越來越像了。 或許從陸陽與她生活在一起時,潛意識里就沒有生出她會長大的概念。 在他的腦海中,這一生的容螢,永遠都是圓圓小小的身子,容貌稚嫩天真,雖五官上與從前的她有幾分相似,但沒有并沒有長開。然而后來,容螢的眉眼漸漸起了變化,眼角向上翹起,靈動中染了一絲嫵媚,下巴尖了,脖頸愈發細膩修長,與夢境中的她一點一點的,重疊在了一起。 那些久遠的記憶也隨之而來,殷紅的鮮血,瓢潑的大雨,噩夢般縈繞在他的世界里,壓得人幾乎喘不過氣。 周圍靜得死寂,他凌亂的呼吸夾在雨里,尤為清晰。 容螢把陸陽的神情看在眼底,心中忽生出些不忍,把被衾拉了拉給他蓋嚴實。 “哎呀,困死了,快睡快睡?!?/br> 她打了個呵欠,一頭往他懷里栽,很快就睡熟了。 他在黑暗中訥訥地出神,聽著淅淅瀝瀝的雨聲和身邊均勻的呼吸聲,不知不覺眼皮也沉了下去。 第二日,陸陽起得很早。 一來是睡不好,二來是營中還有事務需要處理。因此等容螢日上三竿起床的時候,他放在灶間的早飯都快涼了。 她慢騰騰的穿戴好,下了床,吃過早點,走出門去琢磨著要怎么打發自己。 剛到院子里,忽然停住腳,轉頭看了一眼小木屋的屋頂,想了想,喃喃道:“有空再把洞鑿大一點吧?!?/br> * 永都縣里的白天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 尚未到午時,街道兩旁的店鋪內已散發出飯菜的香氣,人群熙攘,熱鬧非凡。 在這極其祥和的一幕中,忽然爆發出一聲孩童的啼哭,凄慘無比,直沖云霄。眾人回頭望去,長街上,市集間,一個五六歲的小姑娘正蹲在地上淚流不止。 不知發生了何事,路人紛紛上前圍觀,就在此時,人群里一個不起眼的矮個子悄悄往外退,正轉身要跑,小腿猛地一陣劇痛,他啊呀叫出聲,身形不穩跪了下去。 還沒等伸手,兩只胳膊就被人擒住,固定在背后。 來者言語里帶著冷嘲:“這么大的人了,還和小孩子搶東西?!蹦侨送麘阎幸惶?,摸到了那塊玉墜。 他在手上掂了掂,笑道:“縣衙門口都敢放肆,你也是我遇上的頭一個了。外地來的吧?也好,讓你見識見識咱們牢里新研究出來的酷刑,嘗嘗鮮?!?/br> 說完,把人押到那大門前,一抬首,當即跑出兩個捕快來一左一右,將人接了過去。 “岳捕頭,這種事哪里用得著您親自動手……” “正是正是,讓屬下來辦就好?!?/br> 岳澤冷眼掃他:“我還沒問呢,你倒好意思提。賊都偷到家門口了,你們還有時間去躲清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