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
“你要逼宮!” “兒臣不敢?!鼻貍囝D了頓,抬頭,眼中眸光柔和,無半分怯意,“兒臣所求與母妃所求不過活命而已,到如今兒臣手中無權無勢,夫人手中更無兵權,對父皇忠心不二。兒臣斗膽敢問父皇,如何逼宮?” “孽子!” “有先皇后在一天,有廢太子在一日,兒臣和母妃終逃不過死于非命的下場。父皇若當真疼愛母妃,明斷是非,豈會讓泰安騎到兒臣頭上,數次折辱于我,甚至由著她與太子妃聯手險害我夫人性命!雖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皇的恩賜豈能多求,可兒臣不甘……如果稍作謀劃便可活命,為何要束手就擒?!?/br> “孽子……”皇帝氣得眼紅,胡須微顫,跌坐回椅子,“好一番說辭,你想叫朕氣絕身亡,給你騰出龍椅?!” “兒臣不敢!”秦傕磕頭,“相反,父皇現在要殺兒臣,只需一道口諭,兒臣無權無勢無死忠簇擁,無法像太子那般豁出去?!?/br> “你以為朕還不知道太子謀反有你的功勞嗎???”被徐旺好一陣捶背扇風,皇帝終于從震怒中稍稍緩過來,本該大怒質問的話,問得沒什么力道。 “兒臣知罪?!?/br> “以為朕不敢殺你?” “兒臣不敢?!?/br> “你不敢,你還有什么不敢的——來人,伺候筆墨?!?/br> 秦傕跪了多時不得起身,御前宮人們都道他要遭受大罪,陛下叫人伺候筆墨,莫不是真的要賜死恒王。 這恒王還沒風光夠幾天,真是令人唏噓。 想當年,這恒王小時候,那可是被譽為神童的皇子,三歲能成詩,七歲能寫策論??上Ш髞硭四X袋,書是再也讀不進去了。哪知,經歷了這短短幾天動亂,大伙兒才知這哪是真傻,那是藏拙保命。 可誰還不知道皇帝的脾氣,那是最恨欺騙的。恒王在背后煽風點火,促成太子謀反,又令三皇子身陷囹圄,極其叫陛下忌憚,怕是他逃不過一死。 “朕念,你來擬詔?!?/br> “是?!鼻貍嗾酒饋?,順手捶了捶跪麻的腿,臉上并沒有即將赴死的懼怕。 皇帝的聲音蒼老而決絕:“朕之三子秦坤,結黨營私,霍亂百姓,今已釀成滔天大罪。著令廷尉府清查罪狀,涉事官員自首輕判,官官相護者按律重罰,不得徇私。即刻將秦坤收押大牢,府中家眷不得外出,三日后由朕親自審理?!?/br> 秦傕下筆有風,字字蒼勁,仿佛刀削斧鑿,力透紙背,哪里還有隱藏鋒芒時的中庸。他從入殿起,就知道會迎來皇帝的一場盛怒,不管皇帝怎么罵,但結局已定再不會變。 因為,除了他,皇帝不會有其他選擇。 三皇子的根兒已經爛了,不管是受累于謀反的袁氏一族,還是他自己身負重罪,他都已經不再是皇位的最好人選。而他秦傕,會讓世人看見,他,才是最適合的那個人。 這份詔令一出,秦坤再無翻身可能。 御前宮人無不驚訝,陛下有此決斷,可不就意味著…… 皇帝說完,喝了口茶,在嘴里含了參片緩了好一會兒,才接著徐徐道:“第二份圣旨,也由你來寫?!?/br> 秦傕鋪開空白的明黃絹帛:“父皇請說?!?/br> 到如今,皇帝竟已十分坦然,說話平穩,沒再大口喘氣。 “自先帝駕崩,朕承繼大統二十余載,勤政克己,上不負先祖,下不負臣民。然月有盈缺,人無長生,今朕已感龍體欠安,精力不濟,恐耽誤江山社稷,戴罪千古,故令恒王自今日起監國,聽政行權,丞相郭艾盡輔佐之責,令無錯漏?!?/br> 說完,又輕咳嗽幾聲。 秦傕筆下一頓,不知是沒想到會有這等詔令,還是心生感嘆,短暫的頓了片刻后,將皇帝的口諭一字不漏地寫上明黃的圣旨。 恒王監國。 他沒有顯露狂喜,也沒有令拿筆的手顫抖,他只是寫著皇帝交代寫的內容,看起來八風不動,無悲無喜。 反倒是御前的人,露出了驚訝的眼神,想是不明白皇帝的態度為何轉變得那么快。先前不還是惹得龍顏大怒么? “怎么,不滿意?”皇帝問。 秦傕擱下筆,吹吹字跡,“談不上滿意,兒臣感慨多于歡喜,想著自己再不用為活命而裝傻充愣,心里輕松?!?/br> 這話讓皇帝不免感同身受。 隱忍求生的歲月他不是沒有過,當年和太后,也是那么過來的?;谢秀便?,他竟生出了理解,讀懂了兒子眼中的光。 就如同他當年,在先帝床前,終于等來了臨終遺詔,遺詔中確定將傳位于他時那樣感慨。那時候他想的是什么?呵,不是終于榮登大位,可以一展抱負,而是他終于可以在皇位之爭中保住自己和母親的性命了。 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明白權力能帶來什么——不是榮華富貴,它最重要的作用,是讓你活命。所以,他愛權,他痛恨任何人從他手里奪走權力。 可是現在,似乎不同了。 看著眼前的兒子,他仿佛看到了當年的自己,莫名平息下心頭的怒火,反復告訴自己,權力帶不進棺材,也是時候放手了。 徐旺捧來玉璽,皇帝蓋了章,將圣旨交給徐旺:“你親自跑一趟,先去老三那里。明日早朝朕就不去了,你帶著圣旨屆時宣讀?!?/br> “陛下?”徐旺跟來皇帝近三十載,皇帝愛權愛到什么程度,他心知肚明。剛剛發生的事,讓他這個從不敢多言的大監也震驚了。 “讓你去就去?!?/br> “……是” 皇帝看著他急匆匆走出門,扭頭回來:“再問你一邊,可滿意了?” “兒臣能替父皇分憂,已心滿意足?!?/br> “行了,別在這兒跟朕說好聽話?;厝ロ槺愀嬖V恒王妃,前太子妃已經死了,朕不打算再著人搜查,她要找就隨她樂意?!?/br> 這話聽起來是有幾分不悅,但仔細一聽,卻又是件好事?;实郛斝l子悅死了,那抓到她可以就地□□,自行解決了么。 一個身份不敢曝光的逃犯,死了就死了。 “兒臣一定轉告父皇的吩咐?!?/br> “去吧,你們夫妻少在朕跟前礙眼?!被实蹞]揮手,再不想應付他,扶著太監回床上休息去了。 秦傕優哉游哉回了府,卻在門前看到徐旺的跟班門在那兒候著他。 “給王爺請安?!蹦切√O被徐旺敲打過,知道現在的恒王已經今非昔比,說話別提有多諂媚。 “何事?”秦傕急著回去看他夫人,把這好消息和最重要的人分享。 “三皇子已被收押天牢,說想見您,所以奴才幫著跑一趟。您看您見還是不見,您若不想見,奴才幫您回話去?!?/br> 兄弟一場,斗來斗去終歸是血親。秦傕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本王晚些自己去,你先回他的話去吧?!?/br> 那小太監忙不迭退下了。 秦傕進了內院,才剛走過門就聽到一陣爽朗的笑聲。 “恭喜我?三皇子被抓,她們恭喜我做什么,我兩度封侯的時候怎不見她們來恭喜?!毙l子楠不屑地翻著個白眼,表情竟然難得的有點刻薄。 “他們這是見風使舵,提前來恭喜的?!鼻貍嘧哌^來,順手摘了朵花別在她頭上。 衛子楠:“……” 秦傕:“真漂亮?!?/br> 衛子楠把花摘下來,踩了個稀碎:“……” 秦傕聳聳肩:“子楠,我想我們以后可能還要應付更多這樣的人?!?/br> ☆、第93章 袁氏結局 聽他說完衛子楠才知道,原來皇帝今天還有一道旨意,留著明天昭告天下——皇帝龍體有恙,命恒王監國,郭艾輔佐。 秦傕監國意味著,他可以不用背負配不配被立太子的質疑,直接用行動去證明他夠不夠資格承繼大統。 三皇子一黨,總不能反對皇帝派誰監國吧。 用過晚膳,知道他要出門一趟,衛子楠給秦傕拿了披風來:“夜里涼,牢里濕氣重,早去早回?!?/br> “今兒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夫人還能如此貼心?!鼻貍啾е羌L蹭了蹭,舍不得披上的樣子。 衛子楠攤攤手,哀嘆道:“是啊,我如今是個后宅婦人,不把夫君伺候舒服了,被厭棄可怎么辦?!?/br> 秦傕勾唇笑:“得了吧,我可不敢,回頭夫人抱著爵位厚祿自在逍遙去,誰給本王生兒子。我還唯恐沒把夫人伺候好呢,以后這種事千萬不敢讓夫人做了,不然牙都得酸掉?!?/br> “省省吧你?!毙l子楠坐回去,繼續翻她的圖冊,給她肚子里的小寶貝選小鞋子的花樣。雖然自己不會做,但可以自己選的嘛。 秦傕癟癟嘴。 自打夫人有了身孕,他就漸漸靠邊站了。以前夫人不說三大五粗,至少溫柔小意是沒有的,不怎么像個女人??涩F在快要做母親了,竟拋了從前許多習慣,連兵書都扔開了,幾天沒翻過,喜滋滋地給她未出生的孩子準備這個,準備那個。 這樣也挺好,一切她喜歡就行。 秦傕披了她給的披風,出府門往天牢去了。 衛子楠目送他走,收回目光時,眼睛掃過在案上放了許多天的一本兵書。她拿起來,淡淡掃了幾眼,合上,放到一旁去了。 也許就在不久之后,她的大將軍之職,也會被卸掉。女子自古不得干政,如要成全秦傕,她就必須遠離朝堂。秦傕的身份還會有變化,而她作為他的妻子,應該懂得避嫌。 她得到的夠多了,沒有不滿足,也沒有遺憾。雖然她習慣了掌控自己的命運,但如果那個人是秦傕,她可以為他舍棄這樣的習慣。 兵書不會再看,盔甲也不會再穿,偶爾耍耍刀消遣也就是了。等找到衛子悅,她就安心度日,享受她該享受的。 才過了短短幾天而已,她覺得自己很快就能適應。 不多時,秦傕便到了大牢。 秦坤已經等候久矣,雖他被關押,但在未定罪前仍是皇子,獄卒不敢怠慢,恐他還有翻身之機,便好酒好菜地招呼他。 秦傕帶了酒菜來,進了牢門,微一哂笑:“我倒是多此一舉?!闭f罷,擱下竹籃,在秦坤對面的矮凳上坐下。 秦坤搖頭嘆氣,叫人撤了杯盞:“還是吃皇兄的吧,皇兄的東西從來不會差?!?/br> 秦傕親自擺酒菜出來,滿上兩杯,揮手讓獄卒下去,切勿打擾:“三弟何時養成了隨遇而安的性子,牢飯也咽得下?!?/br> “皇兄這是埋汰我不成?!鼻乩ひ豢陲嫳M,自酌一杯。 “只是詫異,你素來是個急性子?!?/br> “皇兄素來不也是表里不如一么?”秦坤又喝了一杯,“皇兄贏得漂亮,既然結局已定,我心急如焚也是枉然?!?/br> “既然心中坦然,又為何想見我?” “自然有求于你?!?/br> “哦?” 秦坤敲著桌面,雜亂而沒有規律的聲音,將他心中的煩躁盡皆暴露:“我這次想活命,難……妻兒若能保命,唯望皇兄能關照一二。雖然恨你,但只能找你幫襯,不低這個頭,難道只能讓他們給我陪葬?!?/br> 如果放到以前,興許還能大事化小,關押他幾年放出來。但眼下形勢不同,父皇急著選定繼承人,對將來可能威脅新皇的人,都要一一鏟除。所以,頭一個除的,必定會是他。 恒王贏定了,他知道。 “我會如你所愿?!鼻貍嗯闼攘艘槐?,“就沖三弟當年在先皇后算計我時,替我澄清過一次,這個忙我一定會幫?!?/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