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早聽說過這位不太好的名聲,今日親眼見了,是滿眼的污穢,只恨那皇帝何苦那般愛權,逼她走到如此境地,當初倒不如出家了之。 唉…… 她淺淺皺眉,心里早把那姓秦的揍了個鼻青臉腫,現實里卻不好動手。她對自己稍作安慰,轉瞬緩了臉色,把薄唇一勾帶上笑意,大步上來,將一旁的姑娘們視作空氣,快狠準地揪著秦傕的耳朵,到手便是一擰。 她的力氣出奇大,斷不會做樣子。她當下是給氣到了,出口的話也不指望能好。 “夫君,夫人我今晚給你親個夠可好?”她說話的語氣是慣來的沉,無形中讓人感到壓抑。話是*的話,引人聯翩遐想,可從她嘴里說出來卻渾似要人命。 她本就不是什么會*的女人,木頭疙瘩一個,處事直來直往,說話開門見三,半點沒有女子該有的柔情。這也就罷了,因為殺敵太猛,又被扣了悍女的帽子。這大概就是為什么,秦傕分明見過她的容貌,曉得她并非傳言中的無鹽女,仍舊堅決以死拒婚吧。 哪個男人不喜歡嬌嬌,不喜歡似水柔情。且說目下,當眾被夫人揪耳朵,顯然沒有任何一個男人愿意接受。 秦傕被揪了耳朵,感覺耳朵發痛,當即酒醒了一半,瞅著面前的美人實實在在打了個冷噤,這才想起來成親之事似的。但酒勁兒未全消,他非但沒收斂,反而嬉皮笑臉地抱住她的腰,兩手十分孟浪地在她腰上來回磨蹭,嘴里蹦出的全是混帳話。 “好!好媳婦兒!本王今晚親你個欲罷不能……嗯……求著本王還要!嗯……不不不,血濺銀槍,該是求饒!” ☆、第5章 約法三章 “好!好媳婦兒!本王今晚親你個欲罷不能……嗯……求著本王還要!嗯……不不不,血濺銀槍,該是求饒!” 衛子楠當即紅了臉,拽他的手發了僵。 軍營五年生涯,光屁股的男人她沒見過上千,也看過上百,早已百毒不侵??蓮臎]有人敢對她這個將軍之女,說如此露骨的話。 自然,也沒人敢抱她的腰?,F在這般樣,秦傕勇氣可嘉,乃是第一人。 面前這個成親當日還逃婚的家伙,儼然是坨扶不上墻的爛泥,她總算忍無可忍,對自己后半生的命運生了一絲悲涼。 雖然上輩子淪為游魂時,曾見秦傕身先士卒,被逼得上陣抗敵,最后大義殉國,也非毫無可取之處。但至少現在,此人安逸慣了,甘愿做一灘爛泥。 拜堂得繼續,洞房也得入,往后是否還得生兒育女,主持中饋,淪為徹底的深宅婦人也難說。她痛恨后宅,唯愛沙場,結果…… 她可以反抗命運,可到底這枷鎖著實太沉,壓得她喘不過氣。她不止一次地琢磨,為什么自己就不能是個男兒身的,凡事都能灑灑脫脫。 “干你娘的!”揪耳朵的手陡然發力。 丈夫整個一混球,這個悍妻,她看來是當定了。 “哎喲,哎哎哎——”秦傕被她擰著耳朵,從地上拎了起來,俊俏的五官痛得皺成一團。他這灘爛泥到這個時候,總算也處在了清醒的關頭,扭曲著一張臉罵上了,“混賬!敢揪本王的耳朵!” “跟我回去拜堂?!毙l子楠沒有心情再說什么多余的話,一手拿刀,一手揪著個王爺,大步流星找馬去,半點沒顧秦傕殺豬般叫了一路。 紅鸞趴在窗口,見秦傕被丟在馬上,罵罵咧咧的聲音越來越小,那位不得了的衛將軍英美的身影也漸行漸遠,再一次捂著嘴巴笑起來。 柳香不解:“jiejie笑什么?” 紅鸞笑瞇眼:“笑咱們王爺,娶了位稱心如意的王妃?!?/br> 柳香:“……都被揪耳朵了,這樣還叫稱心如意?唉,恒王妃如此厲害,王爺往后怕是難再賞臉我們醉月樓了?!?/br> 紅鸞沒有回答她,只是一味笑,畢竟有些話是永遠不能同外人說的。柳香只是柳香,醉月樓的姑娘,可她紅鸞卻不只是紅鸞,是這醉月樓的管事,更是恒王的人。 這么多年了,從二皇子到恒王,自家主子的戲總是那么足,不遺余力地將自己偽裝成扶不起的阿斗。 他曾說,陛下嗜權如命,近乎病態,又正值不惑壯年,成年兒子一概大防。雖看太子得寵,三皇子權勢漸重,背后指著他們的彎弓卻早已拉滿,只消一步行差踏錯,箭在弦上隨時可發。而他的生母蕭貴妃一日盛寵不衰,他便一日不能展露才干,如此以求個均衡。 皇家無父子,此話不假。 什么時候陛下覺得自己老了,那才真的是到了奪嫡之時。在這之前,恒王,只是個漁翁,靜看鶴蚌相爭。 跟了恒王八載,紅鸞深諳此理,而且很是信服。不說別的,且看太子和三皇子爭得你死我活,秦傕卻在后頭一聲不吭地混了個王爺當,又撿了個大將軍媳婦。 高! 卻不知今日那位失望透頂的恒王妃,日后曉得自家王爺才是真正的大才,該是個什么表情。紅鸞想到此處,越發笑得深了。 朱雀大街上,人群久久不散。 大伙兒還是頭一回見娶個媳婦兒,把自個兒弄得跟壓寨夫人似的。就在衛將軍離開沒多久,只見她消失的方向疾馳而來駿馬一匹,行到處引來大笑陣陣。一直伸長脖子張望的采薇待看清了,一時沒給忍住,也十分不給面子地笑了出聲,把傅澤志笑得一愣一愣的。 將軍逆光策馬而來,手提偃月長刀,如沙場歸來威風凜凜。她周身的絳紅喜袍被風吹得甚是服貼,好一幅鮮衣怒馬,恣意快哉。 馬背上打橫馱著個白衣男子,看樣子被顛得十分難受,手腳掙扎著想從馬背上下來,動作分外滑稽。 有眼尖的認出來了。 那是恒王! 秦傕這一路嘴里斷沒歇過,礙于天潢貴胄最基本的教養,不便丟他皇帝老爹的臉,好歹是沒罵臟話,卻也談不上什么好言好語。 想來他那花酒,應是終于醒了。 “夫為妻綱,天理綱常不可有違!悍婦!快放本王下來,莫逼本王休了你!” “放肆!放了你個大肆!” “……士可殺不可辱,你若再不給面子,本王當以死明志!” 衛子楠不吃他這套,天大的事也大不過她要拜堂。罵便罵吧,押了回去拜了堂,往洞房里一送。 禮成。 這會兒她覺出幾分味道,怎的好似自己劫了個壓寨夫人。也不怪別人說她彪悍,她做的事從來只會越抹越黑。 “好!反了反了!”秦傕趴在馬背上,從醉月樓到恒王府,被看熱鬧的人群看丟了城墻厚的臉后,終于是死了心,“禮崩樂壞,世風日下!今日本王要……” 不等他說完話,聽夠了糟心話的衛子楠翻下馬背,只用一只手便將他拎下馬來,大刀隔空一拋甩給彭成,棗紅烈馬丟給采薇,拽著他的手腕不由分說便往府里拖。 好一出強搶民夫的戲碼。事已至此,她不介意再彪悍一點。 “停!” 剛走上臺階,秦傕突然撲向門柱,手腳并用地抱在柱子上,誓死不肯進門,活似接下來要把他剝皮抽筋似的。這當口上,這位浪蕩子的臉上,難得露出點肅然表情,把衛子楠也給唬得愣了片刻神。 “要拜堂可以,你、你、你這女人嫁不出去也怪可憐。佛曰,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諒你為大昭立下汗馬功勞,本王勉為其難收了你這瘋女人。而今約法三章,百姓皆為見證,就在此處拜天地。否則……否則本王一頭撞死在這柱子上!” 約法三章? 他還能搞出什么幺蛾子? 大伙兒都看著呢,不僅看著,還唯恐天下不亂地瞎起哄……這場昏禮,恐怕是天底下最滑稽的昏禮了。 衛子楠撒手,負手站得筆直,平靜的臉上,除了微微的蹙眉,沒有多余的表情,一如那些年站在軍營擂臺上,她從不懼怕登臺挑戰的將會是什么。且看這小子鬧騰,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還怕治不了這混蛋么。 外人面前,她總是這般不茍言笑。 昏禮是天底下最滑稽的昏禮,那么,新娘就是天底下最爺們兒的新娘。 不怪她,她其實已有所收斂。倘若全然行止隨心,秦傕絕無機會抱住一根兒柱子,就妄想和她談條件。 昨夜長嫂宋氏千叮嚀萬囑咐,勸她嫁人之后,好歹在人前裝個乖媳婦兒的樣子。那什么勞什子“將軍”,大昭太平了,往后恐是用不著,就算有戰事,也定不會派她出征,就別再老端著。如今在衛府,唯有長嫂會主動和她說話,只盼和她拉好關系,來日自己的兒子還能傳承衛家長刀刀法,好歹有幾分出息。 她沒端著,脾氣如此,改不了。不過宋氏的話自是有理,她當聽取一二才是,這才壓著脾氣,聽秦傕說他的“約法三章”。若有道理,便可接受,若無道理她還得來硬的。 秦傕被放了手,先是清了兩聲嗓子,人模狗樣地理理衣冠,對著圍觀看熱鬧的布衣百姓拱手見禮,擺攤拉客的樣子活像個賣藝的。若說天家之中哪一個最親民,當屬這位恒王,但凡能和他說得到一起去,哪管你是什么身份。 “咳咳……本王今日大喜的日子,請各位做個見證——我!秦傕,今日娶衛乾衛大將軍之女,衛子楠為妻?!彼D頓,一手指天,一手拍著柱子,對于這件關乎后半生美好生活的事,表現出前所未有的正經,“但凡事必遵循‘原則’二字,自古以來為妻者當恪守婦道,以夫為天,絕對不能……不能毆打丈夫!若衛姑娘辦不到,哪怕是陛下賜婚,本王也敢誓死捍衛夫綱!這塊柱子,當是見證之一!” 他說得鏗鏘有力,尤其拍柱子強調的時候,相當嚴肅。 人群卻不厚道的傳來一陣嬉笑。 也就是說,拜堂可以,但你得保證以后不打老子。別的什么婦德婦功都不重要,也不指望一個悍婦能做到。 這有何難,衛子楠本就不是什么殘暴之人,戰場上的殺戮,只是非常時期的非常之法。采薇可以作證,她私底下除了愛飆粗話,沒別的毛病,今日這混賬被揪耳朵,丟盡顏面,皆是他自找的。 秦傕說完了話,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就等她點頭或是搖頭。 衛子楠笑得揶揄,不置可否,說話的力道很輕,薄啞的聲音卻傳得很開:“恒王要約法三章,只談你的未免不公平。我這里也定了個規矩,王爺若能遵守,我自當管好自己的拳腳。若是概不接受,陛下賜了婚,為人臣子的也不敢抗旨。今日王爺倘若非要以死明志,來日我必會守好這個寡?!?/br> 尚未禮成,就談到了守寡問題,好生晦氣。她的意思么,也很明顯——我也有條件,你要么死,要么接受,概不接受威脅。 ☆、第6章 洞房花燭 衛子楠的條件,未免太不把為妻者的本分放在眼里。 不出意外的,人群再度傳來一陣哄笑。 “成親以后,王爺不可再沾染任何別的女人,亦不可夜不歸宿。僅此兩條,不難辦到,王爺覺得是否可行?”她站在門前,負手而立,神情淡然,有著說一不二的氣韻,叫人沒來由的心中生怯。 秦傕卻是個沒眼力見兒的,聽罷連連擺手,指指他稱為“見證人”的布衣百姓們,表示極大的不滿。 “本王只有一條,你怎能搬出兩條!” 衛子楠活動活動手腕:“改成三條也可,讓我想想……” “打??!你別想了?!鼻貍鄽獾貌铧c下嘴啃柱子。連回答也是漫不經心的她,是當真不在意他撞不撞死的。 他表面氣急敗壞,內心卻在暗笑,頗有些無奈??磥磉@條件是別談了,人家鐵了心要嫁給他,也只能怪自己,生得太俊,一不留神就勾得這女人非他不嫁。 罪過罪過…… 于是乎,也就真的不談的。 “本王認栽!”秦傕頓了頓,大力清清嗓,“悍婦你聽好,來日你動一回拳腳,本王納一房小妾!” “王爺放心,不會有機會納妾?!?/br> 心驚膽顫了一下午的傅澤志,忍不住問一旁的采薇:“不會到頭來,恒王府的小妾多到養不起吧?” 采薇瞪圓了眼睛:“污蔑!我們將軍連下人都不打,怎能打王爺!” 傅澤志:“一夜坑殺二十萬高北大軍,難道不是殘暴至極?” 采薇:“高北蠻族罪有應得,我們將軍從不欺負弱小?!?/br> 傅澤志:“……”哦,原來王爺是弱小。 不知是哪個看熱鬧不嫌事兒的,大吼了一聲:“喲呵!吉時都快過了,怎么還不拜堂——” 就是就是,恒王不是說了求百姓見證,當眾拜堂的么!隨著這聲吼,看客們開始起哄,要求拜堂聲此起彼伏,眼里哪里還有什么尊卑之別,一個個不怕死地調侃起恒王和大將軍。 要不怎么說,這是場天底下最滑稽的昏禮呢。 衛子楠扶額,心中一沉,想到自己以后的日子恐怕只能不著邊際地過下去,便有些頭疼。希望這家伙能如上一世那般,稍稍醒悟過來幾分也是好的。不過看樣子,沒了大風大浪,他怕是這輩子也醒不過來了吧。 秦傕卻是個隨性的,難講什么規矩,被人群這么瞎起哄,便忘了痛,極有派頭的把手朝傅澤志一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