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門
劉季的大軍進入咸陽沒有受到任何的抵抗,至于失去了主人的咸陽宮,便是連宮女與內侍也早就逃的一干二凈了。 面對著富麗堂皇的宮闕殿宇,還有那數不盡的貴重寶器和財物,別說那些將士們了,便是劉季都難以抑制心底的貪焚,他們當中,沒有誰見過如此的富貴,別說見了,恐怕連想都無法想到。 劉季治軍還是很有一套的,他參考了張良練兵的法子,強調軍紀,賞罰分明,幾年來已經將手下的兵將們訓練的令行禁止了。 所以,沒有他的命令,這些兵將們就算是再怎么眼饞,再怎么想將他們看到的金銀珠寶塞進自己的懷里,也沒有人敢動這個手。 但是,無人約束的劉季卻不同。 當他行走在這個世界上最華麗最輝煌的宮殿中時,當他看到那些鑲金嵌玉、雕龍刻鳳的家俱飾物時,當他摸到那些柔滑細膩如同最美麗的少女的肌膚一般的帷幔帳幕時,尤其是當他見到那一張巨大而又威嚴華麗的龍椅時,他覺得自己就應該生活在這里,這里的一切都應該屬于他,無論是財富,還是權利。 會有那么一天的! 他在心底對自己說,哪怕現在還不是時候,但是,一定會有那么一天的。 他清楚,至少現在,這座宮殿還不屬于他,但是,在懷王入關前、在別的諸候進入咸陽前,他現在是有機會提前享受這里的。 咸陽宮中,皇帝寢宮,劉季緩慢地行走著,他的手撫摸著寢宮中的一個個物件,戀戀不舍。 “累了這么久,今晚,我就在這里休息吧?!?/br> 劉季以一種平淡的語氣說出了這句話,卻讓跟在他身邊的張良變了臉色。 他就是擔心會出現這種情況,所以才會在路上專門提醒了他一番,誰知道,事到臨頭,沛公果然還是動了這樣的心思。 張良向著被他一同拉來的樊噲使了個眼色,上前一步道:“沛公不可!” 劉季似乎對于張良的反對早有預料,所以他腳步未停,只是淡淡問道:“有何不可?我只不過是累了,想在這里休息休息而已,又不是要占為已有,難道這也不行嗎?” 張良嘆息一聲,道:“沛公若是在這里休息了,傳揚出去,便會是沛公胸有大志,覬覦帝位!不但會引起懷王的懷疑,更會引起大將軍等等其他諸候的忌憚,他們一定會將沛公當作大敵來對待的,而我們現在,還沒有足夠的實力來面對如此多的敵人?!?/br> 樊噲接收到了張良的眼神,再想起私下里張良對他分析了沛公現在的處境,立刻也上前一步勸道:“沛公,這破地方有什么好的?我聽說當初趙高就是在這里勒死的胡亥,還有那個什么子嬰的,也沒有在這里住多久,就成了階下之囚,可見這地方不吉利,沛公要是喜歡,等以后咱們為你重新建一座更加好的宮殿,一定比這里漂亮一百倍!” 別看樊噲長的粗狂豪放,就以為他是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家伙,實際上,張良早就看出來了,這人粗中有細,心里面自有一套思量。 再加上他很早的時候就與劉季相識,相交莫逆,更是多次于戰場之上救過劉季,所以很得劉季看重,他說的話,多多少少,劉季都會聽一些。 這也是為什么張良會拉著他一起的原因。 樊噲這一番話,目的和張良一樣,都是勸他不要在咸陽宮留宿,可是他的勸說卻又是另外一個方面,是不吉利,不是不配!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他說,他們會為他建一座更好的宮殿! 這是承諾,他們會讓他建立起自己的帝國,擁有自己的宮殿。 劉季的腳步停了下來,然后緩緩轉身,目光復雜地看著樊噲,然后又緩緩移向了張良。 張良現在一點也不急了,他的臉上甚至還帶著微笑。 因為他知道,沛公聽進去了,他一向是能夠聽得進別人的勸告的,這也是他會選擇輔佐他的重要原因之一。 劉季伸手在樊噲的肩上拍了拍,然后看著張良突然一笑,道:“子房啊,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會忍不???” “不,我知道沛公一定能夠忍得住,只不過,需要有人稍稍勸諫一下而已?!睆埩嫉χ?。 劉季笑著用手指虛點著他,道:“你呀,你呀……好了,叫他們把這宮里的財寶器物全部封存,誰都不許私藏,還有那些庫府也讓人封好守著。然后,我們回霸上,等到其他各路諸候到來后再行商議如何處置?!?/br> 于是劉季留下一部分兵士守著咸陽宮,自己則帶著大軍又回到了霸上。 之后,他派人請來了各縣的三老,與他們約法三章,同時派人隨著秦朝的官吏去到各鄉各村去安撫百姓,使得他的名望在關中得到了很大的提高,這些秦國百姓,對他沒有一絲半毫的抵觸心理,反而生怕他不能成為關中王來統治自己。 十一月中旬,項羽率領諸候軍西進,卻被攔在了函谷關外。 彼時,項羽已經知道了劉季平定關中的事情,現在看到又是他派人守著函谷關不讓自己進關,如何會不大怒? 于是就命黥布率軍攻破了函谷關,欲要攻打沛公。 一個月后,項羽大軍抵達戲水,沛公帳下左司馬曹無傷聽說了這件事,就派人在私下里求見項羽,對他說:“沛公要在關中稱王,讓秦王子嬰做丞相,把秦宮所有的珍寶都據為己有?!?/br> 他是想以此討好項羽以求得封賞,因為此時的項羽有四十萬大軍,號稱百萬,而沛公只有十萬大軍,號稱二十萬,雙方實力相差懸殊,所以曹無傷有些不看好沛公。 項羽本來就對沛公先一步平定關中而心有不滿,這時聽了曹無傷的傳信,心中更加憤怒,于是召集了手下大將商議之后決定第二天就攻打沛公。 當夜,張良剛剛準備入睡,結果卻在自己的住處見到了一個熟人——項伯。 項伯乃是項羽的叔父,當初在下邳的時候,因為殺了人而被張良所救,所以心里十分感激張良。 這次聽說了項羽第二天就要攻打沛公,又知道張良正在沛公軍中,生怕他在亂軍之中丟了性命,于是連夜趕來報信,希望他能夠跟隨自己逃走。 張良聽了,嚇了一跳,連忙問他現在項羽在什么地方,項伯告訴他項羽已經在鴻門整軍待發了。 聽到鴻門這個地名,張良的心臟狠狠地跳了一跳,連忙拉著他去見了沛公,向他說明了沛公自從入關以來的所做所為,表明他就算是先平定了關中,也不敢對項羽有絲毫不敬之意。 “當初懷王與眾將約定,先入函谷關,平定關中者可為關中王,可是沛公卻沒有入駐咸陽宮,仍然在霸上駐守,咸陽宮中的財寶庫府也全都被封存著,沛公沒有動過一絲一毫,就是為了等待大將軍和其他各路諸候入關之后再做打算。沛公對大將軍的尊崇可見一斑,為什么大將軍卻要攻打沛公呢?請項兄一定要向大將軍說明白,這一定是有小人在其中做祟,想要挑起兩軍大戰,到時候沛公固然難于幸免于難,大將軍又豈不是損兵折將?誰又能知道大將軍與沛公鷸蚌相爭,不會有人漁翁得利呢?” 張良一番話說服了項伯,讓他心中也開始懷疑起來,只不過他雖然知道項羽想要攻打沛公的事情,卻不知道這是因為曹無傷就是那個做祟的小人,于是便答應回去將沛公的心意說給項羽,勸他不要攻打沛公。 劉季和張良再三感謝,并且送了項伯許多金銀珠寶,這才將他送出了營地,并且表示,沛公會在第二天親自前往鴻門拜見項羽,于是項伯更加相信劉季對項羽沒有生出背叛的想法。 等他回去后,就將張良對他說的那一番話對項羽說了,勸他暫時不要攻打沛公,一定要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弄清楚,而不是片面地聽從某個人的話,那樣說不定會被別人利用。 項羽一向自負,自覺劉季是沒有膽量敢于和他作對的,所以對于項伯轉述的這些話,倒也信了一大半,于是決定再看看。 等到第二天,劉季只帶著張良、樊噲、夏候嬰、靳強、紀信等百來人就趕來了鴻門,并且再三地向項羽道歉,表示他不敢背叛項羽。 項羽終于相信了劉季,并且把曹無傷給順嘴賣了,因為他現在覺得這個曹無傷居心叵測,不但背叛自己的主公,還想利用英明神武的他,這讓他很生氣。 兩人相談甚歡,項羽便讓人設宴款待劉季。 項羽的首席謀士范增,足智多謀,又是輔佐過項羽長輩的人,被項羽尊稱為亞父。 他覺得沛公劉季很不凡,將來或許會對項羽的大業造成阻礙,于是便勸項羽乘機殺了劉季。 項羽卻覺得那樣做是小人行徑,沒有應允。 范增于是私下將項羽的堂弟項莊找來,讓他在酒宴上舞劍助興,然后乘機刺殺劉季。 等到項莊果然主動要求要舞劍助興時,張良便是一驚,連忙向項伯使眼色。 項伯看到立刻明白了張良的意思,也拔出了腰間的佩劍與項莊對舞,實則是以自己的身體遮擋住項莊攻擊沛公的方向,使得他沒辦法刺殺沛公。 項伯拖住了項莊,張良便借尿遁出了營帳去尋樊噲。 樊噲看到他一個人獨自出來,連忙上前問道:“今天的事情怎么樣了?” 張良道:“很危急,現在項莊以舞劍助興為名,實則意在刺殺沛公?!?/br> 樊噲聽了,心中大急,一把抓住張良道:“這太危急了,我要進去和他同生共死!” 說完他就拔出了自己的佩劍,舉著盾牌想要沖入軍門。 張良連忙拉住了他,道:“項羽在帳外布滿了軍士,你這樣如何能進得去?你聽我的?!?/br> 說完便附在樊噲耳邊低聲交待了一番話語,然后帶著他向軍門走去。 守著軍門的項軍士兵攔住了他們,張良連忙上前,說是沛公聽說大將軍最喜勇士,現在帳中項莊正在舞劍助興,沛公便派他來叫沛公帳下最為勇武的人來給大將軍表演助興。 守門的軍士不知道范增的計劃,不過卻知道自家將軍是真的喜歡勇武的人,再看看樊噲提劍舉盾的樣子的確勇武,又知道張良是從大帳里出來的,就相信了他的話,放了二人進入軍門。 穿過重重守衛,樊噲漸漸按捺不住,腳下的速度已經飛快,臉上的表情也有些駭人。 守在帷帳入口的兩名守衛看到他要往里沖,就持戟交叉想要阻止他,樊噲側著盾牌將兩人撞倒沖了進去,然后向西站著瞪著眼睛看著項羽,頭發根根豎起,連眼角都裂開了。 帳中眾人都吃了一驚,項莊和項伯也停下了舞劍。 項羽見了,就把手放在劍柄上站起問道:“你是干什么的?” 此時張良也已經跟著進了帷帳,連忙道:“這是沛公的參乘樊噲?!?/br> 項羽看了一眼劉季,劉季連忙站了起來拱手道:“樊噲性子直,不懂禮數,還望大將軍勿怪?!?/br> 項羽自己的性子就比較直,所以也喜歡性子直的人,尤其是看到樊噲身材高大壯碩,一看就是勇武之人,于是便下意識地贊了聲壯士,又讓人“賞他一杯酒?!?/br> 旁邊伺候的仆從故意取了一個最大的杯子倒了一杯酒遞給樊噲,樊噲接過去單膝跪地拜謝,然后站了起來一飲而盡。 項羽見他喝的豪爽,便說:“賞他一只豬前腿?!?/br> 那仆從又故意給了他一只還沒煮熟的豬前腿。 樊噲就將手里的盾牌扣在地上,將豬前腿放在盾牌上,然后用劍切著吃。 等他吃完,項羽眼中露出感興趣的神色,又問道:“壯士,還能喝酒嗎?” 樊噲瞪著眼睛按照張良教給他的話道:“我連死都不怕,一杯酒有什么可推辭的?秦王有虎狼一樣的心腸,殺人惟恐不能殺盡,懲罰人惟恐不能用盡酷刑,所以天下人都背叛他。懷王曾和諸將約定:‘先打敗秦軍進入咸陽的人封為關中王?!F在沛公先打敗秦軍進了咸陽,一點兒東西都不敢動用,封閉了宮室,軍隊退回到霸上,等待大將軍到來。特意派遣將領把守函谷關的原因,是為了防備其他盜賊的進入和意外的變故。這樣勞苦功高,沒有得到封侯的賞賜,反而聽信小人的讒言,想殺有功的人,這只是滅亡了的秦朝的繼續罷了。我以為大將軍不應該采取這種做法?!?/br> 項羽沒想到一個小小的參乘居然也敢如此頂撞于他,偏偏又覺得他說的很對,如果不是覺得委屈,又怎么會如此憤怒,一時竟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好讓他坐下。 樊噲就挨著張良坐下。 酒宴繼續,當然,項莊的助興節目已經被打斷,也就沒有必要繼續了。 坐了一會兒,劉季借口去上廁所,乘機把樊噲叫了出去,張良見了,也跟了出去。 樊噲讓劉季快走,劉季說:“現在出來,還沒有告辭,怎么辦?” 樊噲說:“做大事不拘小節,講大禮不必計較小的謙讓,如今人為刀俎,我為魚rou,還告辭干什么呢?” 劉季聽了,決定就此離去,然后讓張良留下來道歉。 張良說:“我如今是韓國司徒,于沛公也好,大將軍也好,都算是客。沛公只管回營,我會想辦法向項羽解釋的?!?/br> 劉季抓著張良的胳膊,鄭重道:“拜托子房了?!?/br> 張良道:“沛公不必多言?!?/br> 想了想問道:“沛公來的時候帶了什么東西沒有?” 劉季道:“我帶了一雙玉璧,想送給項羽,還有一雙玉斗,想送給范增那個老家伙,可是現在他們肯定很生氣,想要殺我,我不敢親自去送,不如子房替我送上吧,希望能夠躲過這一劫?!?/br> 張良說:“好?!?/br> 取了玉璧和玉斗,讓他趕緊離開。 鴻門距離霸上相距有四十里,不過如果抄小路的話,只有二十里左右,于是劉季就騎著馬抄小路返回霸上。 樊噲、夏候嬰等四人則是步行,至于其他人,自然顧不上了,不過他們都是一些小兵兒,就算項羽再怎么發怒,也不會拿他們怎么樣。 帷帳中,項羽正在和范增爭論。 項羽怪范增不該讓項莊打著舞劍的晃子想要刺殺劉季,他認為劉季的態度恭敬,做事也沒有出格的地方,而且還立下了大功,如果就這么死在這里,傳出去后必定會有損他在諸候中的名聲。 范增認為劉季面憨心狡,如果不乘著現在有機會殺了他,以后再想殺他就難了。 兩人誰也說服不了誰,旁邊還有個項伯在給劉季幫腔,于是就爭了起來。 爭了一會兒后,項羽忽然發現劉季出去的時間有些久了,就連張良、和那個參乘樊噲都不見了,于是就叫都慰陳平去找劉季。 陳平自然是找不到劉季了,不過他見到了張良,就問張良沛公哪里去了。 陳平也是個美男子,長的高大健美。 這個人張良也注意過,原因當然是林依依曾經提起過他的名字,所以暗中打聽過他,知道這個人也是個有本事的人,不過好像名聲不太好。 張良聽到陳平說項羽在找沛公,便帶著玉璧和玉斗返回帷帳向項羽道歉道:“沛公不勝酒力,因不能當面告辭,讓我送上玉壁一雙敬獻給大將軍,送上玉斗一雙,敬獻給范先生?!?/br> 項羽問:“沛公現在在哪里?” 張良說:“聽說將軍有意要責備他,已經獨自離開返回軍營了?!?/br> 項羽心想,肯定是因為項莊舞劍的事讓他害怕了,心里更覺得劉季不敢背叛自己,于是就收下了玉璧。 等到張良離去,范增拿起送給他的玉斗丟到地上,一劍敲碎嘆息道:“唉,豎子不足與謀!將來奪取大將軍天下的,必定是劉季,我們都會變成他的俘虜啊?!?/br> 項羽聽到范增這樣說,心中更加不快,但是又敬重他年長,不好和他計較,只好拂袖而去。 這一切卻全被陳平看到了,他什么也沒說,不過心里也認為范增說的對,與劉季相比,項羽現在雖然實力更強,但卻剛愎自用,聽不進勸諫不是成大事之人,反倒是那位沛公,能曲能伸,而且能夠讓張良、樊噲那樣的人為他出生入死,以后說不定真的能夠取得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