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孤
看到好好站在門口的滄海君,林依依心里的那股焦急和恐慌瞬間消失無蹤,剩下的,只有孺慕和歡喜了。 她似乎忘記了自己連聲招呼都沒打就打算偷偷跑回中原去了,咧著嘴笑瞇瞇地就沖著滄海君奔了過去。 “師父,我回來了?!?/br> 她奔到滄海君身邊,伸手就將滄海君的胳膊抱進了懷里,然后揚著下巴看著他裝傻。 “師父你是在等我嗎?還有師兄們怎么也都回來了?” 滄海君低頭看著她,露出寵溺的笑容,伸手在她額頭輕輕彈了一彈嘆道:“你呀……” 一點都不疼,但是林依依還是假裝疼痛地輕輕叫了一聲,然后三分委屈兩分抱怨剩下五分全是撒嬌地看著滄海君。 “師父!疼!” 她像個真正十幾歲的小女孩一樣輕輕跺了跺腳,語帶輕嗔,然后不等滄海君有什么反應,就自己嘻嘻嘻地笑了起來。 她是真的很享受這樣的相處方式。 被滄海君留在蓬萊的這幾年里,也不知道是不是不死藥的作用,她不但是容貌和身體的機能變年輕了,就連性格,都似乎回到了十六七歲時的活潑與任性。 雖然她覺得自己過去的幾十年已經足夠任性了,但是卻與現在的情況有些不同,那大概是來自于心理上的衰老吧,她見了太多的不幸,太多的生離死別,就連她自己因為長期處于不能和相愛之人相認相伴的狀態下,她的性子就變得有些壓抑、有些凄苦了。 但是,自從死過一次,同樣經歷了一場生死別離,甚至還因為服用了不死藥而重新變得年輕之后,她的心態就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算起來,老天實在是太過于優待她了。 可以說她已經死過了兩次了,卻都得到了重新再來一次的機會,雖然第一次的重生讓她穿越,讓她換了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但卻給了她一個非常好的開局。 她從睜眼開始,就被自己的愛人照顧著、寵愛著,雖然后來發生了許多事情,造成了她與他蹉跎了歲月,甚至差一點就天人永隔。 但是她卻又被另一個寵愛著她的男人從鬼門關上拉了回來,哪怕是換成另外任何一個人,這樣的福緣,需要幾世才能修來? 所以她覺得自己完全沒有任何理由活的不開心、不快樂。 當她將一切都看開了之后,發現,就連師父,似乎也更喜歡這樣的自己,于是就越發的放縱自己起來,直到如今,連她自己,都習慣了這副沒長大的樣子了。 滄海君看著她無奈地笑了笑,看了眼后邊跟著進來的幾名徒弟,示意他們一起進來,然后便轉身向里走去。 林依依也沒有放開他的胳膊,仍然摟在懷里一邊走,一邊嘰嘰喳喳地說她這次出去的見聞。 “師父,你知道嗎,我這次去了傳說中的另外一座仙島,就是瀛洲仙島,那島可比咱們這蓬萊島大多了,不過沒有咱們這里漂亮,島上也沒有像師父一樣的仙人居住,倒是被徐巿給占了。還有啊,師父,你還記得當年那個女童嗎?就是赤松兒救下來的那個,她可厲害了,居然把在你煉藥的時候記下了全部的藥方,就連祭藥……” 她太急于將這件事告訴自己的師父了,以至于忘記了這件事是需要保密的,哪怕是后面跟著的是她的師兄,為了避免一些類似于徐巿那樣的事情發生,都不應該透露一絲口風出來。 好在滄海君還非常清醒,他輕咳了一聲,輕輕拍了拍林依依抱著自己胳膊的手背道:“好了,這件事不急著說,師父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br> “嗯?什么重要的事情?” 林依依從那種興奮又激動的情緒中回過神來,將她的注意力放在了師父剛才所有的話上。 兩人已經邊說邊進了他平時用來靜修的屋子,這間屋子,同時也是他用來傳授知識、教導弟子的地方,所以面積比較大,同時擺設也比較簡單,除了幾個書架、案幾以及用來照明的燈臺之外,就只有擺放在地上的幾個蒲團了。 滄海君在最中間的一個蒲團上坐好,在他身邊不遠外,擺放著另外一個蒲團,那是林依依的位置,此時她也自覺地放開了滄海君的胳膊,在那個蒲團上坐了下來。 東園幾人也魚貫而入,各自找了一個蒲團坐好,神情有些嚴肅地看向滄海君。 “這次,讓你們回來,你們也都知道了是為什么,我也就不多說了,只是依依這丫頭,年紀太小,性子又這么任性,以后還需你們幾個師兄們多多照拂?!?/br> 東園幾人連忙俯身低頭,口中紛紛承諾,一定會愛護小師妹,將她照顧好,不讓她受任何委屈。 幾人的表現太正式了,這樣的承諾,這樣的態度,林依依太知道這意味著什么了。 她很清楚,以幾位師兄們對她的寵愛,哪怕沒有這樣的承諾,也會像他們現在所說的那樣去做的,那為什么他們會以這樣一種嚴肅而正式的方式來給師父一個承諾呢? 還有師父剛才所說的話,為什么這么的像是在托孤呢? 而那個被托的孤,貌似,就是自己。 林依依心里咯噔一下,她意識到,當初在蒙將軍船上時,心里產生的那種不祥的預感,似乎正在成為現實。 她的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起來,大睜著兩眼,看著滄海君,只覺得心里特別特別的慌,特別特別的堵,就好像有人往她的胸口塞了無數的冰塊,即冷、且沉。 “蓬萊島,我就交給依依丫頭了,你們在中原各自有自己的修行之處,也不需要。只有這丫頭,只喜歡玩,若沒有一份大大的家業,怕是要吃苦,你們這幾個師兄臉上須是不好看。再過十幾年,中原也該止戈休戰了,那些產業你們多cao點心,幫著照應著些,我會讓良蒲接手這方面的事情,賺的錢夠她衣食無憂就行??克约?,大概是沒這個心思去管的。這樣,為師走的也就安心了?!?/br> 滄海君淡淡地吩咐著,話里話外,全是對林依依的不放心。 林依依卻似乎沒有聽清他在說什么,只看到他的胡須在動,嘴巴一張一合的,直到他說到“為師走的也就安心了”這九個字的時候,林依依才叫了起來。 “師父你要去哪里?” 她其實心里知道他說的是什么意思,但她不愿意接受! 所以她還抱著一點點的希望,希望師父說的那個走,就是尋常意義上的走,這樣她就可以無賴似地要求:“我也要一起去!” 這樣,她就不會失去師父了。 可惜,她的希望落空了。 幾位師兄們被滄海君打發了去安排蓬萊島島主的繼任大典,只有林依依被留了下來。 林依依哭了,她很無力,因為她清楚地知道,這不是要不要出一趟遠門的決定,而是滄海君切實地感覺到了自己大限的到來,所以他才會想要把一切都安排妥當才走,這是不可違逆的一件事情,誰都無法改變。 而對于林依依來說,這其中尤其讓她愧疚難受的,是她同樣清楚地知道,如果不是為了為她化開不死藥的藥力,師父至少還可以活個幾十年。 如果他當初服下了不死藥,那他或許會真正的長生不死! 滄海君沒有過多地去安撫她,更不會言語隱瞞,因為他知道她是聰明的。 也許情感上難以接受,但是理智上,她其實早有準備,否則也不會偷偷地離開,卻又自己急匆匆地趕回來了。 “好了,別哭了。人生哪有不散的宴席,你我師徒一場,兩世的緣份,已經是上天給予的最大恩賜了?!?/br> 滄海君看著偎依在自己懷里的少女,用自己的衣袖輕輕為她拭去眼淚。 此時的他沒有一絲的暮氣,比起她離開前的狀態好太多了。 可是這也更加的說明,此時的他正在燃燒著自己最后的生命力。 “師父,對不起?!?/br> 林依依也想不哭。 事到如今,已經沒有什么辦法改變了,在這最后的時間里,她應該好好地陪著他,讓他開心快樂,而不是看著她哭,然后也同樣難受。 但是她控制不了自己。 她甚至有那么一刻,想要喊上幾位師兄帶著整個蓬萊島的人去將蒙將軍護送的那顆不死藥截下來。 但是她卻知道,師父不會允許的,哪怕她真的將不死藥搶回來,他也不會服下的。 “別哭了,和師父好好聊聊天吧?!?/br> 滄海君有些無奈,同時心里也格外的柔軟。 就如她對自己的不舍一樣,他又何嘗舍得離開她? 但是,這個世界上,什么都有可能控制,唯有生死,是最無法控制的一件事了。 否則,又哪里會有那么多的人想盡辦法求長生? 就連當初的自己,不也為了長生不死而犯下了大錯? 如今,當他將要真正的面對死亡之時,才發現原來并不可怕,只是有些不舍而已。 他攬著懷里這個最最不舍的人,想要和她最后一次開開心心地說說話。 “你這次出去,遇到些什么樣的有趣事情?和師父說說吧?!?/br> “嗯。我這次出去采藥,碰到徐巿了。徐巿你還記得嗎?就是當初在即墨的時候,由我引見的那個方士,你知道他是誰嗎?他就是當初那個女童的兒子呀。而且你知道嗎?那個女童可厲害了……” 少女清脆的聲音從有氣無力,漸漸變得興致勃勃,有的時候驚訝,有的時候神秘,她活靈活現地向他敘述著自己的所見所聞,而他也會偶爾問一句,或者應一聲,讓自己聽的同樣興趣盎然。 說完了這次出行的經歷,她又開始說起以前,有些是他知道的,有些是他不知道的,他都聽的很認真,也很開心。 而她,也隨著對這些往事的回憶,將心中的悲傷壓了下去。 如果下一刻就是分別,那么現在,不是正應該讓彼此開心、不留遺憾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