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
“閉嘴!白浪為什么救你?為什么為了你險些與裴宵衣拼命?因為就算這條船上全是他的朋友,加起來也不抵你裘洋重要!他沒把你當師弟,他把你當親弟,你但凡有點良心,但凡腦子里沒進水,就該把你從小到大的日子掰指頭捋一捋,何時何地何事,他沒讓著你,沒寵著你!他要真想和你爭幫主之位,還用等到今天,等到你翅膀都快硬了,早十歲之前就讓你死得無聲無息你信不信!” “我……” “你什么你!你就是逮著個對你好的往死里欺負!你不是傻,是蠢!你以為滄浪幫里那些給你煽風點火的小人是朋友?信不信我話放在這兒,白浪前腳走,你后腳就得被人啃得骨頭都不剩!” “爹……” “爹什么爹!你以為你爹是真器重白浪?你爹就是想拴住白浪,日后好幫你坐穩幫主之位!你爹真心對待的也就你這個兒子!你們一家還真是壞到一起了!” “……” “怎么不說話了?理虧了?知道自己傻得離奇還蠢得冒泡了?”春謹然嘆口氣,拉過少年的手,往紅腫的手背上輕輕吹涼氣。 裘洋哆嗦了一下,想把手往回縮,但沒拽動。 “嬌氣的小破孩兒,”春謹然輕輕調侃,竟有些寵溺意味,末了又吹了兩下,然后柔聲道:“丁若水那里有藥,回頭抹上,明兒早就好了?!?/br> 啪嗒。 一滴淚珠落到了裘洋鞭痕交錯的手背上。 春謹然愣住,心終是徹底軟下來,將少年死死低著的頭輕輕攬過來,抵到自己肩膀,然后拍了拍對方的腦袋:“可別讓你師兄看見,不然他真要和我絕交了……” 倚著欄桿眺望遠方烏云的白浪有沒有看見不知道,但這一幕是實實在在被躲在船艙樓梯口的“船員們”圍觀了。事實上在杭明俊扶著杭明哲回房后,他們便已聞訊趕來,奈何船板上波浪滔天,腥風血雨,未免無辜遭禍,他們只好裹足不前,靜觀其變。 夏侯賦:“什么情況?哭了?” 定塵:“是的?!?/br> 丁若水:“要我我也哭,謹然說得多感人啊?!?/br> 郭判:“你能不這么娘們兒么……” 林巧星:“女子又如何,郭大俠注意你的語氣!” 祈萬貫:“咱能就事論事不跑偏嗎?” 青風:“就事論事還不簡單,一個武力往死里抽,一個柔情往死里救,一個冷眼旁觀施壓,一個連打帶揉外加送甜棗?!?/br> 房書路:“簡直傷身攻心恫嚇蠱惑外帶口若懸河必殺九連環?!?/br> 眾人沉默。 片刻后。 定塵:“我佛慈悲,他還只是個孩子啊……” 最后還是白浪扶起自家可憐孩子,回船艙劫后余生去也。當然彼時圍觀船員們早已快一步躲入距離樓梯最近的定塵房間,待白浪和裘洋進屋以后,才又重新聚攏出來,繼續圍觀船板上的三人行。 風浪越來越大了,不時有水漾上船板,復又流下。 春謹然打了個冷戰,剛教訓人的時候還沒覺得什么,現在回過神來,自己還從里到外濕著呢。遂快步走到戈十七面前,趕緊利落道:“謝謝你救白浪?!?/br> 戈十七沒說話,只輕點了一下頭。 春謹然知道這個朋友面冷心熱,沖他笑笑,然后催促著:“趕緊回去換身衣服吧,別著了風寒?!?/br> 戈十七幾不可聞地“嗯”了一聲,卻仍沒動。 春謹然知道他心里有數,也不再多言,轉而走到裴宵衣面前。 男人仍皺著眉,確切地說這一晚上男人那好看的眉毛就沒打開過,春謹然也不知道他哪來那么多不開心的事兒:“喂,大裴?!?/br> 裴宵衣輕哼:“聽著呢?!?/br> 春謹然有點埋怨道:“你下手也太重了,再抽兩下都得見血?!?/br> 裴宵衣表情未動,只額頭隱隱有青筋跳動。 春謹然毫無所覺,還頗為寬厚地拍拍對方:“知道你是好心,下回注意分寸啊……阿嚏!” 裴宵衣原本已經握緊鞭子的手又頹喪地松開,默默嘆口氣,男人剛想拿袖子給對方擦擦那毫無美感的鼻涕,卻不料春謹然先一步開口:“我都凍成這死樣了也不知道關懷一下,你個沒良心的?!闭f完白眼一翻,人自己竄回了船艙。 裴宵衣剛抬起兩寸的胳膊,又不著痕跡地落了回去,心里有點氣,有點悶,還有點酸,也不知道是個什么滋味。 嘩啦。 突如其來的聲響拉回了裴宵衣的思緒,他這才想起來船板上還有一個人呢。 戈十七將鞋子里的水倒干凈,又重新穿上,然后發現裴宵衣正盯著自己。 戈十七毫不退縮地迎上男人的目光,嘴角似有若無地勾起一個弧度。 裴宵衣瞇起眼睛,將這個從頭到腳濕透的男人徹底打量了一遍,然后不知是稱贊還是調侃道:“動作挺快?!?/br> 戈十七這回是真笑了,雖然很淡:“不敢慢?!?/br> 裴宵衣意味深長:“沒想到你與白少俠交情如此之深?!?/br> 戈十七定定看著他:“我也沒想到白少俠還有你這么個朋友?!?/br> 四目相接,電光石火。 果然。 裴宵衣臉上本就疏離的笑意徹底散盡。對方看出了他不光要阻止春謹然跳江救人,而是想在阻止之后自己下去的,所以趁著他把春謹然往后扯的時候,這人竄出來搶了先機。 但不就是救個白浪么,至于像搶親似的爭個你死我活? 裴宵衣覺得這件事情特別可笑,但他又笑不出來。 而且那個挨千刀死不了的春謹然說的是人話? 謝謝你救白浪。 你下手也太重了。 這不叫差別待遇這他媽叫六月飛霜! “你們到底在看啥?”春謹然混在樓梯口“船員”的隊伍里已經很久了,但實在沒看出來船板上除了倆不茍言笑的小伙伴,還有什么奧秘。 只是他這一嗓子,把圍觀眾人嚇得差點元神出竅。 祈萬貫:“你你你啥時候來的?!” 春謹然一臉無辜:“就剛才走下來的啊?!?/br> 夏侯賦一拍腦門兒:“我說呢,怎么看著看著少個人?!?/br> 房書路囧:“你看得也太入迷了吧?!?/br> 夏侯賦不同意:“你看得不入迷,怎么也沒發現他下來?” 房書路一本正經:“我看見了啊,但有什么關系,反正是圍觀,多他一個又不多?!?/br> 春謹然:“所以你們到底在看啥???” 林巧星:“之前看你教育裘洋,現在看裴宵衣和戈十七爭白浪?!?/br> 春謹然瞪大眼睛:“他倆……爭白浪?” 郭判:“一個怪另一個搶了功,另一個嘲笑對方動作慢。嘖,暗花樓的居然也會救人了,世道還真是越來越奇怪?!?/br> 春謹然:“他倆什么時候跟白浪這么好了……” 丁若水翻個白眼,敲了下春謹然的腦袋:“管他們呢!你趕緊給我回房換衣服!” 春謹然聳聳肩,也不太想看這種與自己無關的爭風吃醋,遂悶悶地跟上了丁若水的步伐。 不料路過青風身邊時,忽然被男人扯住。 春謹然疑惑挑眉:“嗯?” 青風上上下下認認真真打量他半晌,末了搖頭嘆息:“作孽啊?!?/br> 第70章 霧棲大澤(九) 裘洋生病了。 那個后來風雨大作的夜,一共有五人下了水,結果發起燒來的只有裘洋,以至于丁若水給他切脈的時候,少年死活不讓,非說自己沒病。最后還是春謹然佯裝去請裴少俠的鞭子,才成功將對方嚇住。不過看著少年驚恐的眼神,春謹然也有些動容——同是天涯怕抽人,相煎何太急??! 原本船上得病是件很危險的事情,但不知是丁若水的醫術高明,還是裘洋年輕身體好,竟不到兩日,便全然退燒,五日之后,更是活蹦亂跳。但許是鬼門關走過一遭,自那以后裘洋老實許多,雖然仍一張臭臉不太討喜,但嘴巴倒是閉得緊緊,再不說那些陰陽怪氣的話。 老話總講,雨過天晴。 折騰了這么一遭后,航程倒真的平穩下來,一路順風順水,十五位年輕朋友也再沒鬧什么大矛盾,眼看霧棲地界便要到了。 “明天就能下船?”乍聽見這個消息的時候,春謹然正躺在船板上曬太陽,以手為枕放在后腦,一腿曲起一腿搭在上面翹啊翹,就差哼兩句民間小調。結果聽完這個消息,他一個鯉魚打挺就坐了起來,滿臉驚喜,“你不是逗我開心吧?” 白浪看著他一頭亂發,不禁莞爾:“想逗你開心的人太多了,輪不著我。明天就到七柳寨了?!?/br> 春謹然不太明白他說的前半句,不過沒關系,反正后半句才是重點:“那是不是就能有好酒好rou了?我現在一看見燒餅窩頭就想吐!” 不遠背靠著欄桿望天的裴宵衣聞言插了一句:“那正好,白少俠你等會兒分干糧的時候就不用給他了,省點是點?!?/br> 春謹然黑線:“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br> 啪! 春謹然一個激靈,差點就要叫出來,幸虧眼快地發現鞭子沒抽到自己,只是抽在了船板上。 不知為何,自打風雨夜過后,裴宵衣原本就不太好的脾氣似乎變得更加暴躁,以前還是一言不合抽鞭子,現在則是想抽就抽毫無規律可循。春謹然總覺得他在生氣,可船上也沒人惹他啊,唯一惹的裘洋早就被他嚇得跟小貓似的,遠遠看見他就跑,那可憐樣兒簡直要讓春謹然生出同情來。 正值午后,幾乎所有伙伴們都在船板上曬太陽。所以白浪這消息也不單是給春謹然說的,而是講給大家聽。這廂裴宵衣只顧抽得爽,那廂卻有人關心正事—— “七柳寨距離霧棲大澤還有多遠?” 問話的是青風,整個中午他都在向林巧星獻殷勤,奈何林姑娘早心有所屬,故而沒給他一個好臉。但青風樂此不疲,似乎能否心心相映無所謂,重在參與。白浪上來的時候,他正把剛洗干凈的梨子往人家姑娘手里塞。 白浪回答不了青風的問題,無奈道:“我也不清楚,怕是得勞煩杭三公子拿出山川地形圖了?!?/br> 青風看向亭子,杭三公子正伏案睡得香甜。 剛還在跟自家三哥討論上岸后行動計劃的杭家四少有些尷尬地攤攤手:“我三哥就這樣,經常聊著聊著就著了?!?/br> 亭子外練斧的郭判一臉鄙夷:“我就想知道你爹為啥派他來,留著你大哥在家過年?” 杭明俊有點不爽郭判的語氣,但能怪誰,又不是人家郭判讓自家三哥睡成豬的。而且郭判的問題也是他的疑惑,但自家老爹那一碰就炸的炮仗脾氣,他哪敢上前去問,還不是爹說啥他就聽啥。于是這會兒只能干巴巴道:“我爹這么安排,自有他的道理?!?/br> 這話說了等于沒說。 郭判也就不再理他,繼續練自己的凌風破月斬,那柄長斧在他的手中竟似有了生命一般,它不再是一把兵刃,而是一員猛將,虎虎生風,招招追命,頗有力拔山兮的氣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