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宋玉珠有些心虛,頭耷拉得老底,“不……沒看什么啊……”貓不比人,骨子里還是有動物的野蠻,當然也殘留著動物的天真,宋玉珠不擅長說謊,每次說假話都是底氣不足,一個字比一個字發音微弱。 玉彤一直冷眼旁觀著,她笨鳥先飛,每天下課便會單獨向趙老先生請教很多問題,還會把明天要教授的內容打聽出來,這樣才可提前做好準備,有了這樣的心思,玉彤的課業進步神速,別說是最簡單的《三字經》,就算讓她現在背下《女則》《女訓》也不在話下,所以,讓她整日和宋玉珠一起如龜速般學習曾經的知識,玉彤自然不愿意的。 “快入冬了,我看是小妹又想下河鑿冰掏魚去了吧!”玉彤接了句下茬,畢竟是年紀小,總也控制不了陰陽怪氣。 趙老先生古怪的看了玉彤一眼,對玉彤有些失望,小女孩們的心思在趙老先生眼里無所遁形,而玉珠卻依然懵懂無知的,當真還拿玉彤的諷刺當成了解救,忙道,“是呀是呀,該撈魚了?!?/br> 玉彤嘴角一勾,暗中笑話玉珠蠢,看來她這個小meimei除了長相討喜,還真是不張腦子。 趙老先生也沒說什么,只是讓宋玉珠坐下,又若無其事的講起了經,只是臉色一直不大好看。 等到下了課,趙老先生并不像往常一樣留下來和玉珠玉彤聊聊天,而是收拾好自己的東西,轉身就要走,只是沒走幾步,就發現自己衣服的下擺被一個小胖手抓住了。 他低下頭一看,不知何時,宋玉珠追了上來,仰著小臉,無辜的瞪著圓圓的眼睛看著他。 “先生,你是生玉珠的氣了嗎?” 趙老先生起初還是板著臉,但是最后還是沒繃住,貓下腰把宋玉珠抱起來,他一大把年紀了,腰腿都不是那么利落,已經很久沒提過重物,更別說抱孩子了,可是也不知道怎么,這個時候倒生出了一種憐愛之心。 玉彤見宋玉珠追出去了,撇撇嘴,自己慢悠悠的把東西收好,裝在一個小籃子里,等她收好了東西,出去一看,卻見到趙老先生懷里抱著宋玉珠,一派和樂的樣子。 宋玉彤不自覺的咬了下唇,默默的回了上課的小書房,從門縫里往外看,一直等到趙老先生和宋玉珠消失在院子里,她才敢出去,只是她一邊回自己的院子,一邊又有一種酸澀的淚意。 成長于她而言,就是一個漸漸發現的過程,漸漸發現,不論她多努力永遠都是徒勞的過程。 ***** 平寧長公主不眠不休的守著自己的兒子,在祁瑜昏迷的這段時間,她滴水未進,任身邊人怎么勸,她也堅持要等到祁瑜醒來的那一刻。 英國公府大公子聽說家里出了事,風塵仆仆從外面趕回來,回去換了身衣服便跑到獨軒院里。 他端著膳食送到平寧長公主面前,“母親,二弟會沒事的,倒是母親你可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可別二弟還未醒過來,母親倒先倒下了?!?/br> 平寧長公主冷冷的看了祁煊一眼,又把視線落到臥床不起的祁瑜臉上。 祁煊不死心,又勸了一遍,平寧長公主忽然厲聲道,“你到底有沒有把瑜兒當成你的手足!” 祁煊啞然,平寧長公主身邊的嬤嬤見狀出來勸道,“長公主切莫動氣,大少爺和二少爺手足情深,二少爺出了事,大少爺自然是掛心的,這不,大少爺剛一得了消息,不就趕回來了么?!?/br> 平寧長公主冷笑,望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好一個‘剛得了消息就趕了回來’,從這里到松露馬場,快馬加鞭也不過兩個時辰的路程,來來回回也才四個時辰,若是真掛心,怎么可能現在才趕回來?”說著,又去看祁煊身上那平整潔凈的常服,更覺得刺眼,“在你眼里,除了練武和比試,還有更重要的東西么!” 這一席話倒說得祁煊羞慚了。 知子莫若母,祁煊確實對祁瑜這個性情古怪的弟弟并沒有太濃厚的感情。 接到府上小廝報信是在今日天色未明之時,他和懷遠侯府的二公子宋玉洪連同京中幾個其他要好的公子哥兒正要整裝待發去挑幾匹好馬,他們這幾個人都是熱愛武學,隔三差五便要湊在一起切磋武藝的,而松露馬場是京郊最大的馬場,后頭有座山,挑好了馬正好可以上山打獵,那時祁煊玩心正濃,所以當小廝來請他回去的時候,他只是皺皺眉頭:“又病了?” 他這個弟弟,生病已經是司空見慣的事情,但是每次都是雷聲大雨點小,到了最后把家里折騰得人仰馬翻,還不是能安然無恙。 所以,祁煊打心眼里覺得事態沒有那么嚴重,再加上,今日之約已經醞釀已久,他不忍掃興退出,便對小廝吩咐道,“我知道了,你且回去,我稍后就趕來?!?/br> 這一稍后,便是三個時辰之后,他載著滿滿的獵物打道回府,只是這次回府,倒真的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了。 直到他看到病床上躺著的人,面色慘白,緊閉雙目,看起來毫無血色…… 狀似是真的出了事。 “母親……”祁煊將托盤的食物交給身邊的下人,自己則跪了下來,“這次是兒子疏忽了?!?/br> 平寧長公主險些又要掉下淚來,現在責怪誰對誰錯、誰盡心誰無心又有什么意義,她這個二兒子命苦,從小就是個藥罐子,走五六步都要喘,同齡的那些孩子們都不帶他玩鬧,就連至親手足關系也不親密,久而久之這孩子就連門都不出了,偏巧這孩子還心思重,有什么事情都憋悶在心里,越是不叫苦,長公主這心里頭越是難受。 怎么說也是自己的親弟弟,祁煊想了想,雖然在猶豫,但依然開了口。 “母親,二弟真的到了藥石無靈的地步了么?若真的無計可施了,兒子倒有一個法子——” ☆、第13章 國公府連夜將三弘大師請來,那三弘大師是慈壽寺的得道高僧,他擅長醫道,大部分時間又在云游四海,常常是走到哪里治到哪里,在民間頗具盛名。 平寧長公主早就聞聽過三弘大師的名號,也曾想過將三弘大師接到府中替祁瑜治病,只是那三弘大師來無影去無蹤,長公主縱有通天的本事,也難以在山溝溝里把這人找出來。 所以,當祁煊提到三弘大師這個人時,長公主自然首肯,而當祁煊說起他可以連夜將大師請來,長公主更是喜極而泣。 說來祁煊和三弘大師的淵源,還要從三年前說起。 那時,英國公將年僅十七歲的祁煊送到軍中歷練,而祁煊天生對武學興趣濃厚,又喜讀兵法,為人又俠肝義膽,頗有幾分豪氣,很快便在軍中嶄露頭角,深得振威大將軍莊彪的賞識。 在一次糧草押運的過程中,祁煊遇到了三弘大師。 當時,三弘大師在上山采藥的過程中不慎跌下山,摔斷了一條腿,難以再獨自行走,祁煊便主動要將三弘大師護送回金陵,可三弘大師卻說,此番云游尚未走到終點,不肯半途而廢,祁煊便栽了三弘大師一程,兩人在路上一見如故,有了不菲的交情。 祁煊本人雖不信佛,卻能在言談中對三弘大師多有相讓,三弘大師賞識這個年輕人,又聽說祁煊家中有常年臥床的病人,便允諾說一旦回了金陵,愿為府上二公子診治,就這么,兩人還真有了口頭約定。 祁煊回府的路上也未想太多,只是順路差人去慈壽寺問一問,這一問不要緊,沒想到三弘大師還當真人在金陵。 就在三弘大師出現的那一刻,長公主第一次覺得,原來讓大兒子習武也是有好處的。 她和祁煊關系向來不算親近,祁煊從小好舞刀弄槍,沒有一刻能安分下來,而長公主當年初為人婦,心性不定,對這個多動的兒子甚為頭疼,所以,祁煊可以說是由老太太一手拉扯起來的,而她自己當年光顧著和老太太斗智斗勇,哪里有心思好好教導孩子,久而久之,母子就生疏了。 而長公主第一次意識到自己是個母親,還是在生下祁煊的五年后,她懷了第二胎。 這一胎和第一胎不同,這一胎懷的甚為艱難,長公主向來身子骨底子硬,怎么也沒想到孕期那些激烈的反應會發生在自己的身上,活活脫了她三層皮,誰知孩子一生下來,卻羸弱不堪,誰都覺得這孩子注定是夭折的命運,長公主哪里肯依,別人越是暗示她兒子活不長,她越是執拗,堅決把二兒子放在自己身邊來帶,堂堂嬌生慣養的長公主竟和普通婦人一般,一把屎一把尿的親自哺育孩子,用盡了各種極端的法子,最后還真把這個小病童養到了十五歲。 順便,長公主在這段時間也褪去了少女的嬌氣,真正成了一個女人。 只是,那時候再回頭看,自己和大兒子已經越走越遠了。 她喜歡斯文人,盼著兒子們都能在朝廷掛著文職,體體面面的領著俸祿,安安分分的守著國公府打理家業就可以了,可誰知道大兒子志不在此,舉止粗魯,倒成了她最看不上的那些孤勇匹夫。 她有心想改變這一切,可是她的話,大兒子向來是不聽的,她便去找英國公說道,可英國公的態度卻讓她大失所望,英國公說,這幾年邊境不太平,遲早是要打起來的,咱們大夏天下是打出來的,別看現在太平盛世,武將不受重視,但未來的事誰說的準,難得煊兒有投身報國的志向,何不隨了他去? 就這么,長公主在祁煊的問題上從來沒和英國公達成一致,每次都冷眼瞧著那父子倆瞎折騰,麻木了,一門心思就放在了二兒子和小兒子身上。 可是這一刻,她忽然發現了大兒子的好處。 如果不是大兒子有副俠義心腸,哪有那么巧的機會在這種關鍵時刻找到三弘大師呢? 長公主深信三弘大師是祁瑜的貴人,向來不可一世的她對三弘大師一反常態的客氣,這一幕也讓祁煊有些失落,他有時候也常常在想,是不是他死了,長公主都不會為他掉一滴眼淚。 三弘大師這兩日也是恰好回金陵,前天早上剛剛進城,回寺院后就一直幫著師兄打點上下事務,因為寺院要擴建,三弘大師這兩日忙著與眾師兄弟商討,連個安穩覺都沒睡過。 他有些疲憊,便對長公主和祁煊道,“老衲這便為令公子診治,還請長公主和大公子回避片刻?!?/br> 長公主不忍的看著病榻上的兒子,舍不得離開,生怕一眼就是永別,祁煊給嬤嬤使了個眼色,兩人一起把長公主勸了出去。 室內驟然安靜,三弘大師挑了挑燈芯,屋中光線更加明亮了。 床榻上是個清秀的少年,高鼻深目,眉宇間有化不開的愁色,三弘大師嘆了一口氣,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瓷瓶,喂給少年服下,然而少年的薄唇緊抿,牙關也緊緊閉著,似乎排斥外界的一切救治。 眾生皆苦,三弘大師對少年低語了幾句,之后便立在一側靜靜等待,也不強迫,也不放棄。 沒有求生意志的病人,救活了又有什么意思? 還不如去救那…… 從床底下鉆出來的怯生生的小白貓。 宋玉珠回到貓身,便發覺外面一片寂靜,她以為屋里沒人,便想探出頭找吃的,畢竟餓了好幾天了。 可誰知剛伸出腦袋,就看見一個大和尚笑瞇瞇的看著他。 宋玉珠見了人下意識想躲,可是見大和尚慈眉善目的,還是勇敢的爬了出來。 就在大和尚的注視之下,宋玉珠爬上了桌子,舔了舔放在碟子里的點心。 大和尚不攔著她,她便自顧自的舔點心,點心太硬了,她咬不動,可是,這一次已經沒有俏公子來為她把點心掰開揉碎了。 這般想想,宋玉珠就覺得有些難過,舔夠了點心,目光落在床榻的公子身上。 她大著膽子跳上了俏公子的床,趴在他微微起伏的胸膛上,伸出舌頭在俏公子下巴上舔了舔。 真的死了嗎? 宋玉珠想到再也沒人給她掰點心吃,就覺得貓生失去了光彩,傷心的只想喵喵大叫。 大和尚走過來,摸摸她的腦袋,宋玉珠沒忍住,終于“喵”的一聲叫了出來。 大和尚把宋玉珠抱起來,問她,“他救過你是不是?” 宋玉珠伸出前爪撓了撓。 大和尚會意,多聰明的小貓,“你跟老衲回慈壽寺去吧!” 宋玉珠圓溜溜的眼睛里有了水色,爪子伸向祁瑜的方向。 三弘大師又走過去,再次試圖撬開祁瑜的牙關,這一次,竟然真的將藥丸喂了進去。 他又摸宋玉珠的頭,問她,“這下子,能跟老衲走了嗎?” ☆、第14章 金蟾已經好幾天沒看到她收養的小白貓了。 聽人私下議論,小白貓一到晚上就會跑到灶屋偷吃,就在二少爺發病的那一晚,恰好被阿善撞了個正著。 金蟾聽的心驚rou跳,她的小白貓確實不大安分,循著味道跑到灶屋偷吃也不是沒可能的事,但是絕對不會夜夜偷吃啊,畢竟,好幾個晚上她都是把小白貓牢牢梏在懷里的,那個經常偷吃灶屋的家賊絕對不可能是一只貓??! 但是,金蟾深知阿善的脾氣,她只是想找個替罪羊而已,若是她打定了主意賴到一只貓的身上,那她的小白貓恐怕兇多吉少了。 “那……我的貓是不是……”金蟾不敢往下想下去。 “沒呢,那晚也是趕了巧,阿善大半夜把我們叫起來逮貓,那倆貓四處逃竄,最后跑到了二少爺的院子里,阿善就沒敢再帶人往里闖?!?/br> 說話的這人叫云就,那天和阿善一塊兒逮貓的。 金蟾聽了這話,金蟾下意識的拍拍胸口。 “后來,東籬不就回來了么,看見阿善他們在二少爺院子門口探頭探腦,還沒來及發火,就發現二少爺暈倒了,幸好發現得早……說到底,那兩只貓和阿善還是功臣呢?!?/br> 誰得了賞賜受了待見,金蟾毫不關心,她只在乎她的貓去了哪里? “那兩只貓???不見了,當時二少爺暈死過去,大家都慌了,誰還有心思管那倆貓啊,估計趁亂跑了吧?!币娊痼高€不死心,云就還好心提醒金蟾,“我勸你啊,你可別再打聽這貓了,闔府上下都因為二少爺的病大氣不敢喘,你還有心思找貓,這要是讓上頭知道了,你還想不想在國公府待了,你也知道長公主的脾氣,處事全看心情,不跟你講道理的?!?/br> 金蟾恍然大悟,確實,二少爺都生死一線了,她還只關心她的貓,確實是不妥,于是總算想起來問問二少爺近況了。 “那二少爺,還有希望嗎?” 兩人在角落竊竊私語,云就也算謹慎,即使在如墨的夜里,也不肯放松警惕,他四處張望了下,確定這是個能好好說話的場合,才對金蟾神秘莫測的說了個字:“懸?!?/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