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8節
如果真是這樣,那么踏月是否憎恨刺傷過郁銀宸的自己呢? 荀久眼皮跳了一下,回過神來,看著踏月,面無表情地問:“你過去做什么?” 踏月沒想到荀久的眼神會突然冷冽下來,就好像五百年前的鳳息,她身子瑟縮了一下,囁喏道:“沒找到王妃的時候,國師是屬下的半個主人,如今他受傷,我理應去探望?!?/br> 荀久并沒有因為她這一席話而動容,只是反復打量著她,忽然問:“你知道郁銀宸是怎么受傷的嗎?” 踏月咬著唇角,不說話了。 實際上一開始她是不知道的,因為當初郁銀宸在苗疆頭一天受傷,第二天就離開了,所有的暗衛都沒有查到是怎么回事。 踏月知道郁銀宸受傷的原因是剛才,荀久他們和梵胤在前殿交談,她趁機問了九重宮的小童國師的所在方向,又問了國師受傷的原因。 是小童才剛剛告訴她的。 踏月當時覺得難以置信。 縱然郁銀宸不是她真正的主子,但對她有栽培之恩,也算得上她的恩師,王妃這么對待國師,簡直讓她找不到什么話來說,只覺心痛得厲害。 一邊是主人,一邊是栽培的恩師,主人親手刺傷恩師,踏月處于尷尬立場中,不知所措。 荀久一看踏月的神情就明白這丫頭肯定知道是她親手刺傷的郁銀宸。 眼睫垂落下來,荀久淡淡道:“你要過去的話,上來吧,但我可先說好,你若是敢為了郁銀宸報仇而對我動手,我不會放過你!” 踏月原就蒼白的臉直接變成了煞白色,她一下子跪在地上,面色誠懇,“主人明鑒,屬下并沒有背叛之心?!?/br> 荀久冷冷瞥她一眼,“你有沒有異心只有你自己知道,我說過,我身邊從來不缺人,你若是待膩了,大可自行離開?!?/br> 這番話,讓踏月心中如同狠狠扎了一根刺,原來這么長時間,主人并不信任自己。 她伏跪在地上,行了稽首大禮,面色已然平靜下來,“屬下對主人的忠心,天地可鑒,不管主人相不相信,屬下都不會離開,除非……我死?!?/br> 荀久淺淡勾唇,眸光饒有深意,“那你還要不要過去看郁銀宸?” 搖搖頭,踏月道:“還望主人帶句請安的話過去?!?/br> 荀久頷首,這才是殺手該有的作風,她并不是見不得踏月有在意的人,只是她在意的并非凡人。 當初阿紫告訴荀久踏月很可能對郁銀宸產生了感情的時候,荀久覺得那樣也好,多個人關心郁銀宸總是好的。 可現在,她改主意了。 踏月是自己的人,她對郁銀宸的感情越深,等郁銀宸死的時候,踏月會傷得更深。 與其讓她今后沉浸在一段永遠不可能的單戀之中,還不如現在就發出警告讓她收了心。 荀久自認為不是什么好人,她做不到為這段沒有可能的姻緣牽線搭橋。 她是個劊子手,她所能做的,是親手殺了那個給她重生機會的男人。 深吸一口氣,荀久擺手,“你回去吧,往后沒有我的命令,不可以私自做出任何行動?!?/br> “屬下遵命?!碧ぴ缕鹕?,抱拳拱手。 阮綿綿開始劃動烏篷船。 等踏月徹底離開以后她才道:“我一直以為你天真活潑心性單純,沒想到竟是這般冷心絕情?!?/br> 荀久無所謂地勾起唇瓣,“就算你說我是地獄來的惡魔,我也不會反駁,因為我本身就不是好人?!?/br> “看出來了?!比罹d綿沖她豎起大拇指,滿面譏諷,“從未見過你這樣的人,除了你關心的,其他關心你的你置若罔聞也就罷了,還要想盡辦法傷害,你是不是見不得別人好?” 荀久看著阮綿綿,眼尾流曳出幾分孤涼,轉瞬而逝,冷笑一聲,“五百年前,我是殺手,五百年后,縱然換了一身皮囊,換了一個身份,但我骨子里的冷血,本來就分毫沒變,你說得沒錯,我就是冷心絕情,我只在乎我在乎的,在乎我的我都不在乎,甚至想要隨意踐踏?!?/br> 阮綿綿沒想到荀久不怒也就算了,竟然還這般坦然地承認了自己并非好人。 狠狠劃了一下,阮綿綿將船槳往旁邊一扔,氣呼呼走進來在荀久對面坐下,眉頭緊緊皺著,眼里似要噴火,“你這個女人,當真是沒有心的嗎?” 終于忍不住把一直想說的話說了出來,“你知不知道,我們來往岷國的這一路上,郁銀宸高熱不止,夢里一直喊著鳳息,便是在夢里,他都想著要保護你,可你呢?” 阮綿綿越說越激憤,索性伸出手緊緊抓著荀久的衣領,冷聲質問,“你是怎么對他的?” 荀久面無表情,唇邊掠起一絲嘲弄,“五百年前傷害他,五百年后傷害他,我能給他的,除了傷害,再無別的?!?/br> 阮綿綿一把松開荀久的衣領,拳頭狠狠捏了一下,看那架勢,險些就對荀久大打出手了。 荀久保持著原有的姿勢和表情,仿佛一切的一切在她眼中都不值一提。 五百年前郁銀宸的生死追隨、最后一刻甘愿犧牲換她重生、五百年的癡情等待、因她一句話便不顧重傷用了攝魂禁術殺了苗疆王引來反噬。 他所有的好,仿佛在她眼里不值一提。 因為……她能做的只有殺了他。 “荀久,別讓我討厭你!”阮綿綿緊緊咬著牙,“我一直以為,你和我師姐來自同一個世界,她所擁有的聰慧和理智,你都有,可直到今天我才發現,你竟然這般狠!” 荀久絲毫不在意,抬起眼看她,“大王,我是個該被恨的人,還請你不要吝嗇一腔恨意?!?/br> 阮綿綿狠狠跺了一下腳,冷哼著出去重新劃船。 兩人很快就到了岸邊。 荀久沒有絲毫猶豫,上了岸直接入閣。 阮綿綿一直跟在她身后,憎惡的目光險些將荀久戳得滿身窟窿。 荀久不用回頭也知道阮綿綿此時此刻一定非常想打她一頓,走過扶梯轉角的時候,她轉過身來,看了一眼不知什么時候站在原地不走的阮綿綿,催促,“方才還一直嚷著要來,如今怎么不走了,你若是不上來替我解圍,待會兒西宮為難我怎么辦?” 這個時候的阮綿綿最討厭荀久一臉云淡風輕的樣子,她死瞪著她,低吼,“本大王不去了,你愛咋咋地,反正又不關我什么事!” 阮綿綿掩飾不住滿身怒意,一甩頭,走了出去蹲在岸邊。 荀久失笑著搖搖頭,繼續爬樓。 閣樓呈八角,玲瓏精致,里頭的設計也非常精巧。 荀久記得,這是五百年前扶言之親自吩咐人造出來供鳳息夏天避暑用的。 縱然腳步猶如綁了鉛錘,荀久還是得一步一步往上攀爬。 到達最高層的時候,毫無意外地在長廊上見到了西宮良人。 他面色冷峻,眸中噙著似笑非笑,看向荀久的時候,周身猶如冰雪裹身,冷得能讓人站在一丈之外就感覺到凜冽之意。 “宮主,別來無恙?!?/br> 荀久站定,看著對面的人,面色淡淡。 “荀久?!蔽鲗m良人眉梢挑起幾分譏誚,“你怎么還有臉來?” 荀久失笑,“宮主怎么知道我今日帶了臉來?” 西宮良人眸色一深,“你少在本宮主面前耍嘴皮子!” 荀久笑意加深,“別忘了,我是你祖宗,你這么跟我說話,是大不敬,當心被雷劈?!?/br> 西宮良人捏緊了拳頭,臉色一下比一下陰沉。 “我今天不是來同你吵架的?!避骶寐Р阶哌^去,“我要見郁銀宸?!?/br> “你休想!” 西宮良人齒縫間擠出三個字,面部因為暴怒而扭曲猙獰,看起來可怕至極。 “你憑什么攔我?”荀久腳步不停,她知道現在的自己并不是西宮良人的對手,但她并不想因此而放棄,見不到郁銀宸,她絕對不會離開。 “憑什么?”西宮良人重復著她這三個字,滿臉嘲諷,“那你憑什么來見他?” 荀久眉頭緊蹙,聲音凝寒,帶著懾人的凌冽之氣,“我和他的私人恩怨,與你何干?” “呵,好一個‘你和他的私人恩怨’?!蔽鲗m良人眼角眉梢嘲諷之意更甚,轉瞬之間,不知從哪兒抽出一柄閃著寒光的冷劍,直直對著荀久刺過來。 荀久站著未動,面色不變分毫。 劍尖寒氣攜帶著強大的靈力不過片刻就到了荀久的心口,剛要刺進去,斜側里有一股更強大的靈力迅速阻擋了西宮良人的動作。 西宮良人被這股大力一震,捏住長劍的手腕一痛,長劍“哐啷”一聲掉落在地上,他捂住胸口連連后退了好幾步,一口鮮血噴出來,臉色蒼白至極。 扶笙從岸邊點地而起,踏水過來,片刻之后飄身落到荀久身旁,冰寒的面色盯著西宮良人,緩緩啟唇,“本王的女人,可不是你能隨便碰的?!?/br> 西宮良人嘴角挽起蒼涼的笑,“怎么,欺負我靈力沒有你純熟?” 扶笙淺淺勾唇,長臂輕輕攬住荀久削瘦的肩膀,“本王只是在保護自己的女人?!?/br> 扶著雕欄,勉強撐著搖搖欲墜的身子,西宮良人目色冷寂,嘲弄不減,“你們夫妻五百年的情債,卻讓一個無辜的人來償還,我是該把你看成手段鐵血的大燕秦王殿下呢,還是該將你當成為了復仇而不擇手段的扶言之?” 扶笙臉色微沉。 “阿笙,這件事你不要插手?!避骶闷^,看著扶笙,“我自己會解決?!?/br> 扶笙皺眉,薄唇緊抿,“剛才我若是不來,西宮良人會直接殺了你的?!?/br> “他不敢?!避骶煤V定地朝著西宮良人看過去,語氣清冷,眉目清淡,“我說過,這是我和郁銀宸的私人恩怨,外人沒資格插手!” 扶笙鳳目沉沉,“你當真要只身犯險?” 荀久頷首,“這不是犯險,只是有些話想同他說罷了,我欠他的,永生永世都償還不清。但這世上,沒有人能因此而將我判罪,兩情相悅叫愛情,一廂情愿叫單戀,這世上有如此多的單戀,如果被付出的一方要因為無法做出回應而被判刑,那這世上罪人多了去了?!?/br> 說完,荀久清涼的眸光定定看著西宮良人,“我沒錯,也沒罪,我只是……負債累累?!?/br> 西宮良人嘴唇翕動,卻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只是回望過來,碧藍色的眸子里添了幾分幽暗。 荀久繼續面無表情,“你當年付出了這么多,百里長歌不也沒有回應么?你敢說她錯了?她有罪?” 西宮良人怔住。 冷嘲一笑,荀久移開目光,看向下面碧翠的湖泊,“不懂愛,就不要在我面前宣誓愛有多偉大,我不是個好人,見不得你所說的那種偉大,我還很可能親手撕毀它?!?/br> 西宮良人慢慢抬起手擦去嘴角血跡,緩緩吐出一句話,“荀久,你瘋了!” “那也總比你傻了強?!避骶煤敛涣羟榉创较嘧I,“什么是愛?你告訴我,不斷付出就是愛嗎?你們這些只懂得付出的人,有沒有想過被付出的那個人的感受?你們以為是對對方好,可曾站在對方的立場上想一想,你們付出的越多,她心中就越愧疚,這種愧疚日積月累,會變成一種壓力,壓得她喘不過氣,到了最后,壓力就會演變成魔。你們這樣把一個鮮活的人逼瘋,就是愛嗎?” 西宮良人渾身一顫,嘴角肌rou抖動,卻是找不到措辭來反駁她。 冷笑一聲,荀久眼眸愈發冷寂,“西宮,在你的認知中,是否所有的付出都要有回報?那么這天下喜歡我的人多了去了,我是要把自己分成多少份才能一一償還他們所謂的‘愛’,所謂的‘喜歡’?” 西宮良人薄唇緊咬,荀久所說的話就好像淬了毒的鋼刀,一刀一刀翻割著他好不容易愈合的傷口,鮮血淋漓,殘忍至極。 扶笙也是整個人都被荀久這番話給怔住了。 從認識到大婚到現在,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她用如此涼薄的語氣說話,卻字字句句在理,讓人無法反駁。 “阿笙,你回去吧,今天的事,我要自己解決?!避骶迷僖淮纬雎曏s人,那雙原本時時充斥著瀲滟波澤的眸,今日一潭死寂,仿若冰凍了一般。 扶笙本來就沒有打算陪著她去見郁銀宸,他只是擔心她的安危,眼下得見她這種神情,忽然之間好像明白了她心底的絕望與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