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節
此時的秦王府外面有幾個啞仆在掃雪。 季黎明下來以后走過去問,“商義可在府上?” 啞仆點點頭,眼神有些閃躲,只不過季黎明急于見到商義,沒有發現啞仆神情的異樣。 季黎明進了正大門,又在啞仆的伺候下乘了軟輦,半柱香的的時間才到達商義他們幾個的院子。 詢問了商義的住處,季黎明前去敲門。 不多時,有人前來開門,見到是季黎明,他笑意瑩然抱手倚在門框上,“喲,稀客??!” 季黎明一愣,“這不是商義的院子么?你怎么在這里?” 角義輕笑,“就不許我過來串門?” 季黎明沒工夫跟他打趣,直接問:“商義呢,在不在屋里?” “進來吧!”角義見他一臉焦急,似乎真的有事,也不敢過多阻攔,自動讓開路。 季黎明走了進去,商義裹著被子在床上瑟瑟發抖,精致的小臉上泛著不正常的紅潮。 季黎明頭一回見到這樣的商義,挑眉走過去坐下,問:“你這是被誰給糟蹋了?” “呸!”商義沒好氣地瞪著季黎明,“你那嘴里還能不能吐出好話來了?” 季黎明聳聳肩,自己倒了杯茶,“有好聽的,你要不要聽?” “什么?”商義斜眼,他可不信季黎明會說出什么中聽的話來。 “明天我們要去齊國,你想不想去?” 聽到“齊國”二字,重病中的商義突然不抖了,整個身子都緊繃起來,面上呈現出陰沉的顏色,他似乎又看到了生辰宴上父親手握長劍,對著母親一劍穿胸,母親臨死前眼神呆滯地望著他,嘴里說不出話,可他看得出來,母親是讓他趕緊逃。 那樣的恨,總在白日里被一遍一遍的塵封,又在午夜時分一遍一遍地被噩夢激起來。 他永遠不能原諒那樣一位為了自身利益而不惜犧牲自己的妻兒還做得理所應當的父親。 不,那樣的人不配做他的父親,他永遠不配! 商義的表情毫不掩飾,看得角義心思一動,他走過來,瞟了季黎明一眼,“小肥臉如今重病,哪兒也去不了?!?/br> 季黎明也看出來了,商義應該是受了風寒,莫說跟著他們去齊國,如今只怕連下地走路都成問題。 “既然病了,那你好好休息,等我回來給你帶齊國特產?!奔纠杳餍χf完,站起來轉身要走。 “等一下!”商義急切地喚住他。 “怎么了?”季黎明回過頭。 “明天什么時候出發?”商義眸光晦暗,看向季黎明。 季黎明一怔,“你這是……?” “我跟你們去?!鄙塘x有氣無力地說道。 角義聽了,不由得怒斥一聲,“你這病都還沒好,跟著去湊什么熱鬧?” “不,我要去?!鄙塘x堅持,咬牙道:“殿下曾說等時機到了就讓我回齊國為母報仇,如今可不就是好機會么?” 角義不同意,“你現在這樣子怎么去?” 商義動了動嘴唇,眼神里流露出一種前所未有的哀戚,看得角義眼皮一跳。 “角義說得對?!奔纠杳髻澩溃骸澳氵@個樣子非但去不了還會給爺拖后腿,還是不要去了?!?/br> 季黎明有些后悔,早知道商義病得這般嚴重,他就不來走這一趟了,可是來都來了,總不能不說出實情來吧。 “這點病痛,算不得什么?!鄙塘x強撐著身子坐起來,聲音微沉,“我有很多年沒去給母親掃墓了?!碑斈晁映鰜硪院笥龅角赝?,秦王答應會把他母親的尸首從離宮帶出來安葬,那個地方,只有他自己知道。 這幾年他沒有去祭拜并非是不敬重母親,而是害怕自己一見到母親的墳冢就會控制不住被仇恨沖昏頭腦做出驚人之舉,所以這么些年來,他不過生辰宴,反而會在那一日背地里默默燒紙錢,默默流淚。 商義平素看起來性子軟,可實際上他強硬起來挺倔的,角義深知這一點,索性不再規勸。 季黎明則深深皺眉,“我說你這孩子怎么不聽話呢,齊國路途遙遠,如今外面天寒地凍,你又病得這樣重,說句不好聽的,萬一你跟著我去了死在半路怎么辦?” 商義蒼白的唇瓣扯出一抹笑,“你太小看我了?!?/br> 季黎明無奈,“我不是小看你,我是高看了風寒,你的這顆孝心,想必你母親在天之靈一定能感受得到,可她必定也不會希望你帶病去給她報仇,萬一大仇未報身先死,你說吃虧的是誰?” 商義抿著嘴巴。 季黎明望著他,再道:“齊縉公現在因為過多服食丹藥而纏綿病榻,想必他也活不了幾年,便是你不出手,他早晚都會死的?!?/br> “那不一樣!”商義冷聲道:“他自己死與我殺了他看著他死,這是兩種性質?!?/br> “我明白?!奔纠杳鲬?,“我且問你,殺了他你就能高興嗎?” “高興?!鄙塘x毫不猶豫道:“為母親報仇是我活在這世上的動力?!?/br> 季黎明心知再說下去只會不斷刺激商義心底里的那些怒意,他索性不再繼續,站起身,道,“若是你真想去,明日卯時城門外見?!?/br> 季黎明走后,角義在床榻前坐下,眸色復雜地看著商義,“你真的決定要去齊國?” “嗯?!鄙塘x鄭重點頭,“如果不能為母親報仇,我會遺憾一輩子的?!?/br> “可是你這身體……”角義微蹙眉頭,神情凝重,宮義不在,徵義和羽義都走了,如今秦王府只剩他和商義兩個護衛,可商義卻患了骨疽,太醫院的人都多次施針都沒用,依舊有蔓延之勢,如今還只是初期,常會寒戰高熱,溲赤口干,患肢疼痛徹骨。然而太醫們已經無法了。 “我沒事?!鄙塘x唇角牽出笑容,“能在死前為母親報仇,我這么些年,算是沒白活?!?/br> 角義紅了眼眶,迅速別開眼不欲再看他。如果這個時候王妃還在,一定有辦法救治他的。 角義如鯁在喉,一句話也說不出,只是站起身動作輕柔地把商義扶正,拿過一旁小幾上的苦澀藥汁喂商義,雖然知道這些湯藥根本沒用。 喂完湯藥,角義替商義掖了掖被子準備出門,卻被商義喚住。 角義轉過頭來看他。 商義道:“這件事,你不要傳信給殿下讓他知曉,他們有要務在身,我不想讓殿下因為這點小事而勞心費神?!?/br> 都快病死了還是小事嗎? 角義險些氣得破口大罵,可是他眼眶酸澀,喉嚨疼痛,一句話也罵不出來,只能含淚點頭,“你放心,我會去請民間神醫來為你醫治的,一定會痊愈,你可不能死,說好了要去齊國的呢!” 商義心中很清楚自己沒救了,可這段時間角義勞心勞力地照顧他,本就是抱著他能痊愈的希望,所以這時候不宜說喪氣話。 點點頭,商義道:“我等著你?!?/br> 角義險些沒忍住落下淚來,一狠心轉過身走了出去。他沒有聽商義的勸阻,直接讓啞仆取來筆墨寫了信準備傳去岷國,準備放飛傳信鷹鳥的時候,角義猶豫了,殿下他們遠在岷國,便是現在告知,他們又能怎么樣呢?隔著汪洋大海,照樣無法在短時間內趕回來,更別提如今的惡劣天氣了,萬一被他這個重磅消息一炸出了什么問題就玩完了。 左思右想,角義最后還是放棄了傳信,親手將信箋燒毀,騎著飛馬進了宮。既然所有人都無法醫治,那么身為巫族靈女的女兒,寂滅之火大成的女帝總該有辦法了罷。 角義是秦王府的人,宮禁護衛全都認識他,所以這一路上走得極為順暢。 來到帝寢殿外的時候,角義見到宮人太監們行色匆匆,就連花脂這樣素來沉穩的女官都面露焦急。 角義心中涌上不好的預感,忙走過去問花脂,“姑姑,這是怎么了,你們怎么如此慌亂?” 花脂將角義拉到一旁,低聲道:“陛下有喜了?!?/br> 角義大驚,隨即喜道:“這是好事兒啊,你們怎么一個個愁眉苦臉的?” 花脂皺了眉,“大人應該知道,巫族女子懷孕期間會比尋常婦人還要虛弱,修為越高的女子懷孕期間越虛弱?!?/br> 角義頃刻反應過來,頓時臉色一白,“陛下有喜,殿下和夫人他們又都不在,這可怎么辦?”他原本還想著讓女帝出手助商義脫離病痛,可現在看來,只怕行不通了。 花脂眉心露出憂色,“奴婢們正是因為此事發愁呢!” 角義想到剛才季黎明去了秦王府的事,皺眉道:“大祭司是不是明日也要陪著大司馬去齊國?” 花脂點點頭。 角義面露驚色,“殿下本來就不在,大司馬和大祭司再這么一走,朝中誰來主持大局?”若是讓諸侯國安插在燕京的眼線知道了,燕京豈不是會有難? 花脂顯然就是在為這件事糾結,抿唇半晌,凝眉道:“為了防止有心人鉆空子,只能讓知情人全都閉嘴,不能把陛下懷孕這件事泄露出去?!?/br> “可是陛下那么虛弱,朝臣未免看不出端倪來?!苯橇x道。 “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被ㄖе?,“誰能料到陛下竟會在這種時候有喜?!?/br> 角義捏了捏拳,道:“大祭司不能去齊國!” 花脂看著角義,“這可是陛下的命令,潘龍珠是秦王殿下要的東西?!?/br> “我會親自去齊國取潘龍珠,所以,無論是大司馬還是大祭司,都不能去,這種時候,朝中必須有人坐鎮,否則燕京會有危險?!苯橇x面色凝重。 花脂被他這么一說,也覺得事情嚴重了,小臉煞白,顯然還沒從驚嚇中緩過神來。 “姑姑先去照顧陛下吧!”角義朝著帝寢殿的方向看了一眼,“我這就去神殿找大祭司?!?/br> 花脂點點頭,屈膝行了一禮,目送著角義離開。 角義來到神殿的時候,澹臺引正在指揮著幾個人幫忙收拾東西。 見到角義,澹臺引很是驚奇,“角大人今日怎么有興致來神殿?” 角義凝視澹臺引一眼,問:“大祭司,明日換我去齊國吧!” 澹臺引愣住,“這是陛下的命令,再說了,你去齊國做什么?” 角義關上門,走過來坐下后低聲問:“大祭司可知道帝寢殿發生了什么事?” 這句話,讓澹臺引眼皮猛地一跳,呼吸驟然急促起來,心中涌上不好的預感,“帝寢殿怎么了?” “陛下她……”角義頓了一下,“有喜了?!?/br> 澹臺引臉色在一瞬間就變了。 巫族人懷孕意味著什么,只有他們自己清楚,澹臺引雖然沒有懷孕過,但她從前還在靈山的時候聽說過甚至是見到過族里其他婦人懷孕,虛弱到連走個路都必須有人攙扶的地步。 “怎么會……”澹臺引捏緊了衣袖,臉色難看至極,怎么會這么多事情堆疊到一起? 角義看出了澹臺引深深的擔憂,“所以,這種關鍵時刻,你和大司馬更不能離開燕京了,你們去那邊有什么事,交代給我就行,我一個人去?!?/br> “這件事,我不能擅自做主?!卞E_引也很無奈,“我們去齊國是為了拿到琉璃灣的潘龍珠,據說那是險境,陛下也是無奈之下才會讓本座陪著大司馬一起去,你一個人去太危險了?!?/br> 角義怔住,“你們要潘龍珠做什么?” 澹臺引也不太懂,只道:“是遠在岷國的秦王殿下要的?!?/br> 角義陷入沉思。 澹臺引長長嘆一口氣,站起身來,“這樣,你隨我去一趟帝寢殿,陛下如今應該是清醒的,我們去問一問她的看法?!?/br> 角義點點頭,兩人一前一后出了聚神閣前往帝寢殿。 彼時,女帝有氣無力地躺在龍榻上,看著花脂在一旁來回徘徊,她有些無語,翻了個白眼,“你至于么?朕又不是到了無可救藥的地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