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節
荀久掙脫扶笙的懷抱在座椅上坐端正了,順便理了理有些松散的衣襟,重新掀簾看著外面騎在馬背上的唐伴雪,道:“唐姑娘,劉權那小子可還在燕京呢,你就這么把他給扔下了?” 唐伴雪不以為然,“那小子厲害著呢,便是我不在,他也有本事一個人回冰火灣?!?/br> “我們去岷國可不是為了玩?!避骶谜J真道:“你應該知道,我們有要事在身,況且旅途艱險,你若是貿然前去,我們無法保證你的安危?!?/br> “不要你們保護?!碧瓢檠┢财沧?,“我自己能保護自己?!?/br> “你……”荀久還想勸阻。 唐伴雪一揮手打斷她,“王妃就不要再勸了,我雖然年歲小些,卻也不是不明事理的小孩子,自己有多少本事,我清楚著呢,這一次去岷國除了陸路之外還有水路,我常年航行在海上,興許水路還能幫助你們也不一定?!?/br> 荀久想了想,“我記得你說過你爹讓你春年必須回冰火灣?!?/br> “對??!”唐伴雪點點頭,“你們此去岷國不也得趕回來過春年么?到時候我與你們一起就行了,如果……”說到這里,唐伴雪瞟了徵義一眼,繼續道:“如果今日到回來那一日的時間內,他還是要狠下心趕我回來,那我便回來,以后永遠不再踏進燕京城一步,乖乖待在冰火灣待嫁?!?/br> 后面這句話,分量太重,讓荀久一時不知道怎么規勸。 感情這種事,唯有當局者清楚,旁人完全分不清是非,無法論對錯。 更何況,感情本就沒有對錯之分,只是愛的方式不一樣而已。 看她一眼,荀久又道:“你就這么走了,劉權那邊可有交代過?” “我昨夜便與他商量過了,我說過一定會在春年之前趕回來,到時候他再來燕京接我?!碧瓢檠澊揭恍?,明媚的眼眸里跳動著幾點星子,梨渦淺淺人面俏。 “你真想好了?”荀久又試探著問了一句。 “那是當然?!碧瓢檠┩嗜チ朔讲诺念j然,隨意挑挑眉,“我們海上的女兒從來不說謊,也不會拐彎抹角,我心里對徵義有意,我便遵從自己的意愿跟來了,我不想學你們燕京城的閨中姑娘,那種等在原地讓對方發現自己心思的舉動太慢也太蠢,徵義本就是沉悶的性子,我若是永遠不說,他永遠都不會發現,更何況他這一次去了岷國,很可能再也不回來了,我如果再不主動,再不給自己制造機會,就等同于未戰先認輸,這不符合我的性格和作風?!?/br> 荀久淡淡一笑,想著這丫頭倒是很有風骨,能當著眾人的面說出這種掏心窩子的話,就是不知徵義如何想,若是這兩個人能成,也不失為一樁美事。 唐伴雪說完以后,也不管徵義是何反應,徑自哼起了小曲。 荀久再看她一眼,見她衣裳有些單薄,關切地問道:“你穿這么少,不覺得冷么?我這里有件厚實的斗篷,你拿去披上吧!” 唐伴雪無所謂地笑道:“沒事兒,我們冰火灣這個時節天寒地凍,島上連葉子都結了冰錐子,比燕京可冷多了,我在那里生活了這么多年,早就習慣了,這點冷風,算不了什么?!?/br> 話沒說完,唐伴雪忍不住一個噴嚏打了出來。 荀久面色微微變,嗔她一眼,“你看你還逞能,便是你已經習慣了風雪天,卻到底還是十多歲的女兒身子,禁不起這么折騰的,聽話,快過來把斗篷拿過去披上?!?/br> 唐伴雪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荀久一眼,準備打馬過來接斗篷。 外面徵義毫無情緒的聲音傳了進來,“王妃,不必麻煩了,屬下的披風給她便是?!?/br> 荀久一愣。 唐伴雪眨眨眼。 徵義不看唐伴雪,也不等荀久發話,直接將披風脫了下來,手上稍微施了內力飛向唐伴雪。 唐伴雪靈巧地接過了,揚眉看著他,“披風給了我,你想凍死么?” 徵義淡淡應聲,“你既然是為了我才去的岷國,若是半途生病了,責任全都在我身上?!?/br> 唐伴雪眸光盈盈流轉。 一直不曾開口的扶笙突然道:“唐姑娘,既然是徵義親自給你穿的,那你穿上便是,他們這幾個護衛早就在冰雪天經過了殘酷的訓練,這種天氣,還奈何不了他?!?/br> 唐伴雪勾唇一笑,愉悅道:“既然是這樣,那我便不客氣了?!?/br> 說罷,她迅速將披風披在身上,那披風寬大,輕易便將她嬌小的身子裹在其間,一股暖意頓時傳遍全身。 == 這一行人的最前方,郁銀宸端坐在馬背上,銀紫色寬袍大袖垂落半幅,他并沒有披蓑衣,他的周圍三尺之內與外面隔絕,雪花近不了他的身,猶如行走在晴光瀲滟的大道上。 梵胤追了好久才跟上他,不解地瞄他一眼,“國師,你這般匆忙,莫非是在逃避秦王妃?” 郁銀宸握住韁繩的手指緊了緊,琥珀眸梭然瞇起,里頭破碎出一抹寒光,嘴角浮現些許譏誚,“本尊逃避她?” “若非逃避,你何必一路上心神不寧?”梵胤清澈透亮的眼睛仿若一面能映照出人心的鏡子,說出來的話讓郁銀宸微微皺了眉。 “本尊……有心神不寧?”他問。 “很明顯?!辫筘泛敛槐苤M,聲音清透,“這么久以來,我還是頭一次得見國師心緒紊亂,悵然失神的樣子?!?/br> 郁銀宸呼吸一緊,魔瞳中露出幾分不敢置信。 五百年了,他每天都在心臟不完整的日子里渡過,除了等待還是等待,他曾親眼看過剛出生的襁褓嬰兒成長至耄耋之年,壽終正寢。他也曾看過兩小無猜的青梅竹馬在垂髻之年互許忠誠,不過短短數年便時過境遷物是人非,再見已是相顧無言。 然而這些苦樂悲喜,他從來體會不到,也不懂那是什么滋味。 這五百年,若非心中還有一個鳳息,還有著等她轉世的強烈信念,他險些就以為自己只是一縷飄蕩于塵世的游魂。 面色冷下來,琥珀眸里寒光更甚,郁銀宸僵硬的聲音道:“這世上能讓本尊亂了心緒的人只有鳳息而已,秦王妃?她不過是鳳息的半個靈魂罷了,本尊怎么可能會因為她……” 梵胤沒說話,因為他感受到了來自郁銀宸身上強烈的殺氣。他很肯定,只要自己再敢多一句嘴,國師大人會毫不猶豫殺了他。 郁銀宸說完后,也不管梵胤是何反應,雙腿一夾馬腹,加快速度,很快就消失在茫茫冰雪盡頭。 西宮良人走上前來的時候,嘴角噙著一抹笑意,似笑非笑地看著梵胤,“激怒國師的感覺,如何?” 梵胤斂了心緒,眉眼間又恢復了一貫的冰凝冷冽,聲音冷冷清清,目光直直定在那抹銀紫色身影消失的地方,“分明就是因為秦王妃而亂了心緒,嘴上卻不承認,真搞不懂你們這些動了七情六欲的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br> “你錯了?!蔽鲗m良人也順著梵胤的目光望過去,淡渺的聲音如同輕羽,“國師沒有心,他的另外那一半心臟早就……” “噓——”西宮良人還沒說完,梵胤立即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這種事,還是不要到處亂說的好,既然五百年前國師便有意要讓自己忘掉這一段回憶,那么這中間想必有迫不得已或者說讓他不愿面對的真相,你若是說出來,萬一碰巧讓他全部想起來,到時候你我吃不了兜著走?!?/br> 西宮良人將后半句話咽了回去,他不說,并非震懾于梵胤的這番話,而是突然理解了郁銀宸的感受,不愿面對的過去,忘了便是,沒必要讓那些回憶時時刻刻折磨著自己。 沒聽見西宮良人繼續往下說,梵胤稍微放了心。 西宮良人回身看了看跟在后面的那輛馬車,低聲問梵胤,“你們來的時候曾說過秦王妃必須是處子之身,否則她的血打不開金色花魂,可她和秦王已經圓了房,現在才去會不會沒有作用了?” 提起這個,梵胤心中有些焦灼,“我曾問過國師,他說無論如何,先讓荀久到了岷國再說,我想,興許并非只有一種辦法?!?/br> 睨了西宮良人一眼,梵胤繼續道:“你們夜極宮不是有一面鏡子嗎?到時候拿出來看一看,興許就能知道還有什么辦法?!?/br> “這個本宮主可幫不了你們?!蔽鲗m良人揚了揚眉,“昊天鏡我沒帶在身邊,這是其一,其二,要打開那個東西,是非常損耗修為的,上一次國師帶著他的右護法和護衛阿湛去夜極宮的時候,是國師親自用靈力打開的昊天鏡,大概消耗了三成?!?/br> 梵胤一驚,“國師的三成靈力是什么概念?” 西宮良人道:“約莫是本宮主的全部靈力?!?/br> 梵胤倒吸一口氣,“如此說來,昊天鏡反倒不是什么法寶了,倒像是害人的東西?!?/br> 西宮良人不置可否,“窺探前世乃逆天行為,自然要付出沉重的代價,本宮主聽說,那一次還是右護法再三央求之下,國師才勉強答應開啟的,不過開啟前世的時候,只有阿湛、右護法和我三個人看到了一些畫面,國師一直坐在旁邊喝茶,似乎對前塵往事不太感興趣?!?/br> 梵胤的關注點顯然在西宮良人的前半句話上,瞇了瞇眼,他道:“看來,國師的右護法在他心中很有分量,要不然,怎可能輕易說服國師耗費三成靈力開啟昊天鏡?” 西宮良人眸光微微動,“似乎,國師身邊就只出現過右護法,本宮主某次無意中聽阿湛提起,他們的左護法還沒有覺醒?!?/br> “人可是找到了?”梵胤問。 “不知道?!蔽鲗m良人搖搖頭,“這畢竟不是我夜極宮的事,輪不到本宮主插手,更何況,國師性子寡淡,不喜別人插手他的事,本宮主若是貿然去管,他可會生氣的,我與他還有一筆交易沒完成,我可不想在這種節骨眼上橫生枝節虧了本?!?/br> …… 因是風雪天,平素里十里一長亭邊的茶攤統統沒有小販擺攤,眾人只得尋了長亭坐下匆匆吃了幾口干糧然后繼續趕路。 扶笙定時向車廂暖爐里添銀絲碳,溫暖不間斷,荀久被熱氣熏得昏昏欲睡,最終還是睡了過去。 扶笙喚醒她的時候,一行人到了村莊上,徵義當先下了車轅去找歇腳的地方。 一刻鐘以后,徵義再回來,說找到了一戶農戶人家,有兩三間空房。 澹臺惜顏上前來道:“徵義,你帶著臭小子他們夫妻倆先去,我們再去看一看還有沒有歇腳的地方,兩三間房可不夠,我們這么多人呢!” 徵義扶了扶頭上的斗笠,道:“夫人一路辛苦,您和族長以及閣主三人都一起去歇一下,屬下自會再去找空房?!?/br> 澹臺惜顏四下掃了一眼,顰了眉頭,“算了吧,如今黑燈瞎火的,再加上風雪大,你一路趕車過來,想必早已累極,就不必照顧我們了,趕緊帶著他們三個去歇息,我看唐姑娘都快凍成冰塊兒了?!?/br> 馬背上,唐伴雪勉強支撐著眼皮,“我還好,就是有點兒……冷?!闭f完,她兩眼一閉就栽了下來。 徵義臉色一變,身影一掠直接飛過去接住她。在他沒看見的角度,唐伴雪微微翹了翹唇。 荀久打了個哈欠,掀開車簾一看才知道已經天黑了。 “我們要在這里歇腳嗎?”荀久眨眨因打哈欠而水汽朦朧的眼,問扶笙。 扶笙淡淡應了,爾后關切地望著她,“冷不冷?” “不冷?!避骶脫u搖頭,“明日讓唐姑娘來和我們一起坐馬車罷,馬車寬敞,再來一個人也不會覺得擁擠,她那小身板兒要再這么走下去,只怕還沒到水路就得病倒?!?/br> 扶笙輕輕一笑,“海上的女兒可不像你想得那么較弱,更何況,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是誰家的千金,若是能因為這一點點風雪就倒下,劉權怎么可能會放心讓她一個人跟來?” 荀久一愣,指了指外面,“那方才我明明聽到唐姑娘倒下來的聲音……”話還沒說完,她突然恍然大悟,“這小妮子竟然玩苦rou計呢!” 扶笙挑挑眉。 良久,他道:“你若是想讓她來坐馬車,我也是無所謂的,怕就怕她不同意?!?/br> 荀久無語地翻了翻眼皮,想著唐姑娘可真不愧是海盜千金,這般耐力,看來感化某吱吱指日可待了。 “殿下……”外面傳來徵義有些焦躁的聲音,“唐姑娘暈倒了,我們還是快些去農莊上歇腳吧,還請王妃給她看一看?!?/br> 荀久有模有樣地應了聲,被扶笙抱著下了馬車。 扶笙原本想抱著她一直走進農莊,荀久卻感覺到不遠處一道悠遠而意味深長的眸光定在自己身上,微微皺眉,她順著那處看去,正巧對上郁銀宸的琥珀眸。 也不知是因為外面冷還是因為別的什么,荀久身子細微顫抖了一下,用商量的口吻對著扶笙道:“阿笙,我自己能走,放我下來罷?!?/br> 扶笙是何等敏感的人,方才那一幕自然沒有逃過他敏銳的直覺,此刻聽到荀久的請求,他緊抿著唇沒有說話,只不過手臂上力道更緊,將她緊緊箍在懷里,大步跟著徵義往前走,沒多久就到了徵義找好的農戶家里。 農戶主人很好客,一見幾人穿著不凡,心中便知來者非富即貴不可輕易得罪,帶著兒女到門外來恭迎。 扶笙全程繃著臉沒說話,難為徵義這個本就性子沉悶的人還得一邊抱著唐伴雪一邊與農戶主人打招呼。 扶笙抱著荀久進了一間房,徵義抱著唐伴雪進了另外一間房。 扶笙將荀久放在簡陋卻干凈整潔的床榻上以后便坐在床榻邊緣,眸光有些幽深,不知道在想什么。 荀久輕輕推了推他,“你在想什么呢?莫不是又因為剛才的事吃醋了?” “不是?!狈鲶蠐u搖頭,“我們剛才來的路上,似乎后面有人跟蹤?!?/br> 荀久大驚,“這么冷的天,誰會如此無聊派人前來跟蹤,莫非是女帝偷偷安排過來保護我們的暗衛?” “那幾個人……到了農莊附近才出現的?!狈鲶系溃骸捌渲幸粋€人的氣息還有些熟悉,想來是我們之前見過的?!?/br> 荀久摸著下巴想了想,“會不會是你感覺錯了?我們這一行可全都是高手,誰這么不自量力敢讓人來跟蹤,再說了,你能察覺到有人跟蹤,娘和外公以及璇璣閣主三人怎么沒反應?” 扶笙正待開口,外面突然傳來徵義的敲門聲,“王妃,您歇下了沒?” 荀久不用想也知道徵義定是過來讓她去給唐伴雪看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