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節
家主瞇了瞇眼,又問:“確定秦王只帶了一人前來?” “是?!贝箝L老眉眼間露出肯定之色,“秦王似乎對自己很有信心?!?/br> 家主不屑地冷嗤,“他哪里是對自己有信心,分明是不敢帶兵前來,他還算識時務,知道帶兵來會成為巫族和皇廷交戰的導火索,故而只帶了一人前來闖陣。不過……”話到這里,澹臺逸老眼中閃過一絲陰狠,“若是秦王闖不過幻陣死在陣中,似乎就跟我們巫族無關了?!?/br> 眾位長老立即心領神會,連連點頭稱是。 后山那些陣法的存在都是有幾百年歷史的,并非一朝一夕,也并非任何一位長老就能單獨完成。 可即便是這樣,也保不準秦王真有本事闖上來。 家主的意思,自然是讓長老們想盡辦法阻攔秦王闖過幻陣,最好能死在陣中再也出不來。 幾百年前,巫族先祖曾憑借一支卦讓先太祖皇帝征戰大捷,成功建立大燕王朝,那個時候,先太祖皇帝有意讓巫族先祖入朝掌神權,卻被婉拒了。 幾百年前的巫族是真正的避世大族,從未想過要參與到皇權爭斗中來。 然而,先祖遺訓在后世一代又一代的流傳中逐漸失去了效用,現任家主好名利,尤其是自澹臺引入主神殿以后,更是自視甚高,認為神權力壓天下一切權利,巫族就該是天下至尊。 故而,在名利的驅使下,現任家主已經將先祖遺訓拋之腦后,眼下唯一的目標便是想辦法讓澹臺家族的神權世襲,再然后逐漸讓神權吞噬皇權,成為至尊權利。 秦王扶笙和女帝自然是反對神權世襲的,所以他們姐弟便成了家主的眼中釘rou中刺,一天不拔除誓不罷休! 眾位長老心思各異,一方面對于巫族即將登上王朝舞臺而暗喜,另一方面又隱隱擔憂起來。 家主所做的這些,族長似乎毫不知情,族長常年閉關,上次好不容易出關一回,卻是去了上庸郡太和山,靈山的人連見都沒見到他是怎么下山的,更沒見到他是怎么回來的,總之族長回來以后又繼續在千絕峰上寒池旁邊的娑羅臺閉關,直到現在也沒有要出來的意思。 若是……族長本就不希望巫族參與到皇權爭斗中來,知曉以后利用先祖遺訓來說事,那么家主所做的這些便等同于違背祖訓。 在靈山,違背祖訓是要受千年寒池之刑的,且違背的人還是家主,那么刑罰就更加重了,到時候他們這些參與策劃的長老更是逃脫不了干系。 想到此,眾位長老都不約而同地對看一眼,紛紛覺得想辦法讓秦王死在陣法中這件事,只怕是有些懸。 == 季黎明仍舊站在洞xue內觀察,看了半天似乎也沒什么結果, 外面扶笙的聲音幽幽傳進來,“你可得快些,否則時間一到,阿紫和羽義可能就會有危險了,他們拋出的兩對新人大婚不過是引我出現的借口而已,實際上他們的真正目標是我?!?/br> 洞xue里季黎明正苦悶,驀然聽到扶笙的催促,他撇撇嘴,“我可是頭一次到這種地方來,也是頭一次得見這樣的陣法,你再容我些時間,我一定能解開?!?/br> 扶笙不再說話了,微微闔上雙目繼續休憩。 兩旁花樹上不斷有花瓣悄聲落下,仿若在他身上墜了遲遲春光,更襯得他清姿婉轉,面色溫潤如春陽。 那樣詩意的畫面,極靜也極美。 從季黎明的角度,只能看得到扶笙坐得筆直的背影,可饒是這樣,他也能想象得出扶笙此時的清貴高華之姿定然比之謫仙有過之而無不及。 收回視線,季黎明心中暗忖,先帝的容貌他見過,不過是添了尋常人可望不可即的尊貴威儀而已,要說有多驚為天人,倒也談不上。 既然扶笙和女帝不是遺傳于先帝,那就是遺傳自睿貴妃了。 想到這里,季黎明不由得一陣感慨,當初在魏國的時候,睿貴妃整天被關在陰暗的天牢里,他從未得見過,但從子楚和女帝的容貌看來,不難想象得出那定然是個驚艷了一段歲月的傾世女子。 只可惜紅顏薄命,更可惜的是當年……瞎了眼,竟會看上先帝,還輔助他奪江山,最后落得個如此下場。 扶笙像是后背長了眼睛一般,明明沒回頭,清淡的聲音卻傳了過來,“發什么呆,馬上就要天黑了?!?/br> “哦……”季黎明立刻拉回思緒,再抬頭看了看頂上,腦中突然有一個大膽的念頭產生。 他伸出小指將土地裂縫里的種子摳出來直接放到會滴水的孔洞里。 扶笙猛然回過頭時,就見浸了水的種子迅速膨脹,最后“嘭”地一聲炸開,一團黑氣飄了出來。 一個飛身掠過去,扶笙不由分說拽住季黎明的胳膊就往外面跑,出門前順勢將夜明珠拿走。 季黎明被嚇了一跳,腦子里還在發懵,就感覺到自己胳膊被人拽住。 跑了好遠,扶笙才松開季黎明,站在河岸邊回望著那道門。 喘過氣來,季黎明看著已經關上的那道石門,蹙眉看向扶笙,“子楚,怎么回事???” 扶笙無語地睨他一眼,“還能怎么回事,這些幻陣都只有一種解法,用錯了方法就會生出變故,方才若不是我及時將你拽出來,你早就中毒身亡了?!?/br> 季黎明尷尬地抓抓腦袋,“我哪兒知道不能亂動里面的東西,更何況將種子拿出來直接放到出水孔難道不是最快的辦法么?” “錯了?!狈鲶蠐u搖頭。 “哪里錯?”季黎明滿面不解。 “看問題的角度錯了?!狈鲶享槃葑诤影哆?,緩緩問季黎明,“我且問你,剛開始在外面的時候你看那道門,看到了什么?” 季黎明想了想,如實道:“在外面的時候,什么也看不見?!?/br> “那后來呢?”扶笙又問:“進去了以后,你看見了什么?” 季黎明雖然不知道扶笙為何這么問,但還是回答:“進去以后看到了長在頭頂上的土地以及土地里的種子,再然后就是旁邊石臺上的白玉碗,最后是出水孔?!?/br> 扶笙接過話,“然而,你能看見這一切的前提是因為我手上有夜明珠?!?/br> 季黎明愣住了。 恍然之間,他腦子里閃過一道靈光,隨即恍然大悟。 一拍腦袋,季黎明道:“子楚,我知道你想說什么了?!?/br> “說說看?!狈鲶系χ^頭來。 季黎明挨著扶笙旁邊坐下來,驚喜道:“你說得對,我能看見這一切的前提是因為你手上有夜明珠,設陣的人不可能一早就算到闖陣的人身上會有照明的東西,故而,我們應該把場景重新理一遍,當然得是在沒有夜明珠的前提下。這樣一來,沒有了夜明珠,我們倆進去以后就不可能看見頭頂上的倒掛土地,更不可能看見土地裂縫里面的種子,唯一能清楚看見的是那個白玉碗,白玉在黑夜里能散發出瑩潤光澤?!?/br> “很好,然后呢?”扶笙難得的目露贊許看著他。 季黎明又想了想,聲音低弱了幾分,“我還有一個想法,就是不知道準不準?!?/br> “你且說說?!狈鲶陷p輕拂去肩頭的落花,聲音清潤如常。 季黎明答:“我猜裂縫里的那粒種子很可能是曇花種子,因為那道門后面一直是黑暗的,要想讓種子迅速發芽并在黑暗里開出花朵來,必須要是能適應晝夜顛倒開花的花種,再有,土地長在頭頂上可不就是顛倒的意思么?” 見扶笙不說話,季黎明趕緊問:“我說得對不對?” “興許擦了些邊?!狈鲶宵c點頭。 “???”季黎明頓時滿臉頹然,“我都已經絞盡腦汁了,竟然還只是擦邊?” 扶笙不緊不慢道:“早就說了,你看問題的角度不對?!?/br> “那你快說說,方才那道門后面的幻陣要如何才能解開?”季黎明迫不及待。 扶笙挑眉,“你真想知道?” “嗯?!奔纠杳髅Σ坏c頭。 輕輕舒一口氣,扶笙道:“你頭頂上那粒種子并不是用水來澆灌從而達到發芽甚至開花的?!?/br> 季黎明一怔,眉心緊緊蹙攏,“沒有水,它怎么發芽?” 扶笙指了指面前背花瓣覆蓋了的湖面,“這里是幻陣,你若是用正常人的思維來看,鐵定一關都闖不進去?!?/br> “好吧,我承認沒你聰明?!奔纠杳髅嫔洗诡^喪氣,“那你現在可以說答案了吧?” 扶笙慢慢解釋道:“頭頂上的那塊土地不是重點,重點是上面的裂紋?!?/br> “裂紋怎么了?”季黎明仔細回想了一下,他當時所有的心思都放在那粒種子上了,自然沒有過多關注裂紋,此時也回想不起來,莫非那些裂紋組成了什么圖案? “你沒仔細看?!狈鲶系溃骸皩捔鸭y旁邊還有細小的裂紋,所有的裂紋組合起來是樂譜的樣式,而白玉碗盛水深度的不同所敲擊出來的聲音也是不同的,這一局的關鍵在于,要耐心等水滴落到白玉碗內,然后用小木棍在白玉碗邊緣敲擊出頭頂上樂符所代表的不同聲音,那粒種子發芽乃至開花的前提是聽到音樂?!?/br> “還有聽到音樂能開花的種子?”季黎明心中震撼,想著自己這一趟果然是沒白來,才第三局便漲了這么多見識。 “這是幻陣,沒什么不可能的?!狈鲶下曇舻?,似乎對著這些東西早已見怪不怪。 “不對??!”季黎明仔細回想了一下,“你方才不是說我們看到頭頂上裂紋的前提是手上有夜明珠嗎?倘若我們沒有帶夜明珠呢?那豈不是看不見樂符了?” “能看見?!狈鲶系溃骸熬褪悄銊偛耪f的,白玉在黑暗中能散發出瑩白的淡光,憑借那樣微弱的光線,將白玉碗放到頭頂上去還是有些照明作用的,只不過那樣一來,難度會大上許多?!?/br> “高!”季黎明又一次對扶笙豎起大拇指,這一次是發自心底徹徹底底的佩服,旋即又道:“這些陣法看起來很文雅啊,一點都不巫族,難不成不是那幾個老東西布置的?” “本來就不是?!狈鲶陷p輕一笑,笑聲如清泉般悅耳動聽,“這些陣法都存在幾百年了,或許一開始并不是用來阻攔人的,只是巫族先祖一時興起設來訓練族中弟子的?!?/br> 頓了頓,扶笙又道:“我們剛才解開的這些都不算真正的幻陣,真正的幻陣一旦進去便是另外一個世界,能影射出人心底里最渴望和最恐懼的東西,那個陣法也是最難通過的,因為人都有七情六欲,很容易被里面的東西給牽絆住?!?/br> 扶笙在說這些話的時候,瞳眸里染上了一層深黑濃厚的云霧,腦海里不期然浮現當年在魏國自己親手將佩刀刺入生母胸膛的那一幕。 這是他最恐懼的東西,也是他這么多年來最無法釋懷的一件事,每每想到,整個人便如同被活生生放在烈焰里焚燒,全身的每一根神經,每一寸肌膚都散發出前所未有的疼痛。 而久久……是他最渴望的女人,如今的他遇到任何人都可以冷靜自持,波瀾不驚,唯獨一碰到與久久有關的,他便會失去分寸。 最恐懼親手弒母的那一幕,最渴望得到久久的人和心。 如果后面真有這個幻陣,他不確定自己究竟能不能挺過去。 “子楚,你在想什么?”季黎明見他發呆,不由得問道:“方才那個陣法被我破壞了,接下來要怎么辦,該不會后面的幻陣出不來了,然后我們倆一直被困在這里吧?” “不會?!狈鲶蠐u搖頭,“這些幻陣都是陣中有陣,一個壞了,很快就會有新的出來?!?/br> “原來如此?!奔纠杳骰腥淮笪?,繼而又覺得似乎哪里不對勁,再問:“可是方才那個沒有按照正確的法子解開,后面的陣法會不會有什么異樣?” “有?!狈鲶系溃骸敖酉聛淼?,會更難?!?/br> “都怪我……”季黎明一臉懊惱:“早知道我就不逞強去碰那東西了,說不定我們倆現在已經到了靈山頂上?!?/br> “你想多了?!狈鲶铣烈髌?,“便是你沒有破壞那個幻陣,我們倆也到不了靈山頂,因為它后面還有很多那樣的小幻陣。而你這一破壞,把后面的出陣順序打亂,反而將后面的大陣引出來了?!?/br> 聞言,季黎明雙眼一亮,“這么說來,破壞了那個陣反而可以提前到達靈山頂?” 扶笙看著面前的一湖花瓣,幽幽道:“應該說可以早點接觸到家主和幾大長老,我覺得他們不會那么輕易讓我闖過去,必定會想方設法讓我死在陣里,而在他們看來,前面這些小陣是難不倒我的,所以前面幾關他們不會來,反而等在后面更復雜的陣法里。所以我才說早一些進入后面的幻陣,就能早些見到家主和長老,至于能否打敗他們闖過去,就得看到時候會發生什么了?!?/br> “澹臺逸簡直是活膩了!”季黎明咬牙切齒,“竟敢讓你堂堂秦王死在陣法里!” “很正常?!狈鲶蠠o所謂一笑,“自古極少會有人單槍匹馬來闖靈山后山幻陣,我來的時候并沒有給他們遞拜帖,到時候即便是死在陣法里,澹臺逸也可以隨便找個借口說根本不知道我前來。如今巫族在朝中掌神權,有一定的威望,澹臺逸親口說出來的話,還是具有一定可信度的?!?/br> 季黎明咬著牙,狠狠一拳打在身下的草坪上,面色憤然,“這個老不死的,別讓小爺看見他!” “走吧!”扶笙慢悠悠站起身來,伸手指了指不遠處河面上的一道漩渦門,“新一輪幻陣已經出現了?!?/br> 季黎明抬眼望過去,果然見到藍色琉璃狀的漩渦門高懸在河面上,它的前后并沒有什么異樣,想來一踏進那道門便是另外一個世界。 收回思緒,季黎明這一次學乖了,乖乖去河岸邊解開烏篷船的繩索。 扶笙略感詫異,“這一次,你怎么不先想到用輕功飛過去了?” 季黎明撇撇嘴,“這還用想?漩渦門出現在河面上,分明是想我們一定要劃船過去,這樣一來就必須做出選擇,因為一劃船,河面上的花瓣就會被撥開來露出鏡面,鏡面一出,你我二人肯定會回到倒影里,這個時候,河面上的漩渦門便成了‘救贖’,只要踏進那道門,便會脫離倒影之困,而動作遲了或者是不愿意進門的話就會永遠留在倒影里。說白了,這道門看似是來救贖我們倆的,實際上就是強制性進門,進的話就是進了幻陣,不進的話留在倒影里也是幻陣。至于你說的用輕功飛過去,我一開始的確有想過,但你也說了這里是幻陣,第一個冒出來的念頭是常規思維,我當時若是沖動真的用輕功飛過去的話,指不定又要發生什么了不得的變故呢!” 扶笙淺淺一笑,贊同地道:“看來剛才的幾局讓你思維開拓不少?!?/br> 季黎明不置可否,身子卻幾不可見地顫了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