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節
荀久瞄一眼前頭已經進了前廳的千依,問季黎明:“千依待在你府上這么久,難道你沒發覺她白天和晚上的性格有很大的變化嗎?” “從前沒覺得?!奔纠杳魅鐚嵉?,“今晚才開始察覺的?!?/br> 末了,他又問,“莫非表妹知道這其中有何隱情?” 荀久不答再問:“那你覺得她晚上這種性格像誰?” 季黎明捏著下巴想了想,“倒不是性格像誰,我反而覺得她做的這些事有些眼熟,似乎從前在哪兒見過?!?/br> “哦對了!”季黎明突然想起來一件事,“白天我策馬出去找千依的時候,她曾經告訴我顏碩在很久之前就已經死了的,那么,那天晚上你帶我們去小酒館的時候為何又見到了顏碩?” 荀久挑挑眉,“你猜?” 季黎明陷入了沉默,思緒不斷在那天晚上所發生的一切上面徘徊。 千依是顏碩的侍女,而且她從前很喜歡顏碩,但是顏碩在荀府被抄家的那天晚上就兩眼一閉再也沒有醒過來…… 想到這里,季黎明突然張大了嘴巴,眼睛瞪得老大,看著荀久,“你……你該不會告訴我,那天晚上見到的顏碩其實就是千依吧?” 荀久笑笑,不置可否。 “我的天……”季黎明唏噓,“難怪那天晚上我總覺得‘顏碩’在氣韻上很是眼熟,似乎在哪兒見過,卻直到現在我才反應過來,當時自己見到的本就是與我記憶中母親樣貌相像的千依!” 荀久笑著嗔他一眼,“平??茨阃C靈的,怎么到了這件事上,反射弧度會這么長?” 季黎明聽不懂這句話,但他隱約能琢磨出來荀久是在嫌棄他反應太慢太笨拙。 干笑兩聲,季黎明很不好意思地道:“誰能想得到千依身上會發生這種事?” “她因為顏碩的死悲傷過度,精神出了問題?!避骶弥沽四_步,停在長廊下,與季黎明并肩站著,聲音微帶嘆息,“白天是恨不能將我生吞活剝的千依,晚上是想盡辦法對我好的顏碩,我都不知道怎么形容她,怎么面對她了,就希望她能早些恢復正常好好做人?!?/br> 即便是心中有了一些猜測,但此刻聽聞荀久親口說出來,季黎明仍舊覺得不可思議,驚道:“還能這樣?” “不然你以為?”荀久再次對他翻了個白眼,“若她是個正常人,光憑她見面就與我掐架這拙劣的秉性,我不知道將她弄死多少回了?!?/br> “那怎么辦?”季黎明急眼了,“我也是頭一次聽見還有這種情況的,一個人白天和晚上活成截然不同的兩個人,這是病還是別的什么?” “屬于精神失常,也算是病?!避骶玫溃骸拔夷壳斑€沒有想到特別有效的辦法幫她醫治,原本想刺激她的,可是我擔心刺激過度讓她直接變成徹頭徹尾的瘋子,到時候我不好跟你交代?!?/br> “你可不能刺激她!”季黎明趕緊阻止道:“除了你,我就這么一個親meimei,若是被你刺激成了瘋子,那我也會瘋的?!?/br> “所以我還沒開始??!”荀久輕笑,“看你那一臉緊張的樣兒,我能是這么沒有分寸的人嗎?” 季黎明歪著腦袋想了好半晌,有些不確定地道:“我在想,像大祭司這種神職人員能否有辦法讓她恢復正常?” 荀久眸光一動,想起了女帝僅在短短幾個眨眼的功夫之內就輕易奪走了季太妃的一魂一魄,那么,如果是逆轉回來呢?女帝能不能讓千依的兩重人格融合在一起變成正常的一個人? 季黎明見她不說話,只當她是默認了,“表妹是不是也覺得我這個想法有些道理?” “嗯?!避骶命c點頭,“等改天有空了,我入宮的時候特地去問一問大祭司?!?/br> 既然表妹都這么說了,那就一定有希望。 季黎明放下心來,陪著荀久一起來到前廳。 千依端端正正坐著,大概是方才在外面站得太久兩手凍僵了,她雙手捧著熱乎乎的茶盞,也不喝,像是用來暖手。 季黎明平素看起來紈绔不羈,但實際上是個極為心細和心善的人,此刻見到千依這副樣子,便想起她在外面漂泊的那些年,一定風餐露宿,饑寒交迫是常有的事。 心中揪痛,季黎明走過去在她身側坐下,輕喚,“千依……” 千依恍若未聞,并沒有理他。 荀久在千依的另一側坐下,讓阿木取來紙筆寫下了幾個菜品的名字,待墨跡干了以后才遞給千依,“喏,你以后想來給我送飯也可以,但是下一次,你得按照我這上面的菜單來做,否則你再送今天晚上這些,我一定不吃?!?/br> 千依眨眨眼,接過紙張打開看了看,爾后欣喜地點點頭,“只要久姑娘喜歡,你說做什么我便做什么?!?/br> 荀久無奈地往旁邊一瞥,發現季黎明正注視著千依,她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想著短時間內要想讓千依完全恢復定是不可能的,那就先從改變她的定式思維開始。讓她逐漸走出那一夜的記憶,慢慢和第一重人格融合。 好不容易送走了這兩尊神,荀久懶懶地斜臥在小榻上,柳mama怕她凍著,立即端了火盆進來。 荀久撐著腦袋,在火盆的溫暖烘烤下,有種昏昏欲睡的感覺。 “姑娘,若是困了就回房歇著吧!”柳mama在一旁溫聲提醒。 荀久點點頭,復又搖搖頭,“我的確是困,可是總覺得好像忘記了一件事,到底是什么事呢?我再好好想一想,若是想不到了再去睡?!?/br> 柳mama聽她如此說,也不好插嘴,只能安靜侯在一旁。 荀久想了很久都沒有想出來,最終眼皮實在支撐不住了,只得由柳mama攙扶著回房睡下。 醒著的時候沒想起來,夢里面她反而記起來了,是香囊! 扶笙曾經說過想要她親手繡的香囊! 這一夜很長,長到荀久能清楚地記得夢里面自己懷著待嫁的喜悅一針一線地在繡繃上揮舞著繡花針,而錦緞上被繡出來的卻是一串串粉紫色的藍花楹。 她還記得,香囊繡成的時候,她親自拿去給扶笙,扶笙拒絕了,原因是不喜歡藍花楹。 被這么一拒絕,荀久再這么一難過,立時便從夢中醒過來。 天已經大亮,初冬的早晨,外面聽不到鳥兒的叫聲,寂靜中摻雜著似有若無的冷意。 荀久擁著被子坐起身,一遍遍回想方才那個夢。 她很是不明白,夢見自己給扶笙繡香囊本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可她竟會在夢中把成串藍花楹給繡了上去。 人家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可她明明對這種東西沒什么牽念,更遑論“思”了。 甩甩腦袋,荀久懶得再去想,左右不過是個夢而已,想多了也沒好處。 穿上衣服下床打開門,外面果然愈發冷了。 雙手攏在袖子里,荀久瑟縮著身子倚在門邊看著外面已經凋敝了的木槿花,心中有些恍惚,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招桐過來的時候,見到荀久衣著單薄,她一驚,立即將裝了清水的銅盆送到房里,拿了厚實的披風出來替荀久披上,這才嗔道:“天兒這么冷,姑娘也不曉得照顧好自己,您可是馬上就要當新娘的人了,若是病倒了,讓秦王殿下知曉了可怎么好?” “哪有那么容易病倒?”荀久回過神,見招桐一臉無奈地樣子,心中覺得好笑,挑眉道:“你家姑娘我體質好著呢!”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闭型┑溃骸肮媚锶缃裾f這話是因為您還沒病倒,要真到了病倒那一刻,您恐怕虛弱得連這句話也說不出來了?!?/br> 荀久隨意笑了笑,不欲再糾纏于這么無聊的問題,眼波一動,“我這幾日沒什么事,既然云水齋已經完全裝潢好,那就不要再拖著了,待會兒我會讓人幫忙看個日子開業,你現在去給我準備好請帖,開業的排場務必要隆重,先把聲勢造出來,以后才能財源廣進?!?/br> “姑娘給奴婢擬個名單罷?!闭型┮宦犚_業,再想到自己前段時間親自去監工時見到的奢華裝潢,一時激動不已,笑嘻嘻地看著荀久道:“姑娘如今的地位,想必能請到不少大人物去捧場?!?/br> “此言甚是有理?!避骶觅澩攸c點頭,開業那天,扶笙和季黎明是一定要去的,有了這兩個人鎮場,云水齋的檔次必定扶搖直上。 燕京是世家大族聚集地,貴婦人數不勝數,很多時候,那些人買個東西并不講究其實用性,反而講究名氣、愛攀比。 若是能借扶笙和季黎明將云水齋的名氣打造出來,那往后日進斗金還不是小菜一碟的事。 想到這里,荀久彎了彎唇,“人多了沒用,貴在氣場。一個秦王,一個季二少,若是這兩個人同框出現在云水齋,那么不用我多說,那些貴婦人也會趨之若鶩,生意興隆是指日可待的事?!?/br> 招桐眼睛一亮,連連點頭,“姑娘說得對,有秦王殿下和二少鎮場的話,其他人來不來都無所謂了?!?/br> “話雖這么說,但該到場的人還是得來?!避骶蒙衩匾恍?,“尤其是領導級別的,譬如女侯,譬如秦王府的四美?!?/br> 話到這里,荀久頓了頓,微有些遺憾,“只可惜劉權那小子常年在海上漂泊,否則的話我也能給他送張請帖讓他來見識見識姐的新店開張?!?/br> 說完,荀久突然想起一事。 從無人島回來的時候,扶笙曾在凌云海港當著謝大帥的面放言讓他十天后開始圍剿海盜。 依著謝大帥的能力,只怕不會是輕易簡單的小動作。 那么……劉權如今可還安好? 心中一緊,荀久覺得自己很有必要去問一問扶笙關于劉權的下落,雖然那小子高傲得很,但好歹曾經也是一張桌子上吃過飯的弟弟,若是就這么死了,實在有些可惜。 “招桐,你去讓阿木準備一下,我要去一趟秦王府?!避骶谜f著,轉身進屋給自己添衣服。 招桐匆匆去往門房處吩咐阿木。 阿木動作很迅速,招桐才吩咐完沒多久,他就已經將馬車套好。 不多時,荀久抱著個暖手爐出來二話不說直接上了馬車,“阿木,去秦王府?!?/br> 阿木一揮馬鞭,馬兒迅速朝著秦王府方向而去。 前夜的宮宴,有不少大臣在畫舫上為了慶祝終于把秦王嫁出去而喝多了酒,季太妃落水后扶笙又吩咐了羽義去通知眾人昨日休沐,許是考慮到女帝體力不支,扶笙今日又讓人去通知休沐,將下一次休沐的時間與昨日挪在一起。 荀久來到玉笙居的時候,難得的見到他早上沒有去上朝,攏了攏衣襟,她挑眉笑問:“怎么,今日學會偷懶了?” 扶笙早就得到了門房處小廝的通報,此時聞聲抬起頭淡淡一笑,“曉得你要來,我便沒敢先去上朝,怕你找不到我?!?/br> “得了吧!”荀久猛翻白眼,“一看你就不像是會為了美人而放棄江山的人?!?/br> 扶笙笑著招手讓她過去坐,莞爾道:“為何要為了美人放棄江山,那樣的話我用什么來養你?” “說得也是?!避骶妹掳?,贊同地點點頭,“我可不想嫁給一個窮光蛋?!?/br> 扶笙的房里燒了地龍,荀久一坐在軟榻上便再也不想挪動身子,順勢靠了下去,側過身來看著扶笙。 他側對著窗戶,一線明光從微掩的窗縫里透進來,照亮他清俊的眉眼,此刻執卷細看的樣子,有一種恬淡安靜的美,就好像雨后空濛的遠山,微微朦朧卻又美得真實而驚心。 這個人,果然是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好看,無論看多久都不會覺得膩。 荀久一眨不眨地看著他,看得有些癡了。 扶笙似乎察覺到了她的視線,沒抬頭,聲音清潤如沾了雨珠,“不過是一也沒見而已,你便想我想得這般迫不及待要盯著我看了?” “切”了一聲,荀久咳兩聲后移開目光,不屑地撇撇嘴,“沒見過你這么自戀的?!?/br> “若非有事,我想你應該不會這么早就來秦王府?!狈曜詈笠豁?,扶笙將書卷放下,緩緩抬眸對上她的視線,“說吧,什么事?” 荀久沒回答,訝異地看著他已經擺放在案幾上的那本書,“你這么快就看完了?” 扶笙點點頭。 “人家說一目十行,我看你是一目百行吧?”荀久驚得張大嘴巴,“我進來的時候你明明還有三分之一沒看,這才一會兒的功夫你就說看完了,莫非是見到我來了心緒亂了沒看進去?” “都記住了?!狈鲶衔⑽⒁恍?,將那本書遞給荀久,“你若是不信的話,大可以考考我?!?/br> 荀久拿過書卷隨意翻了翻,里面的內容是皇家禮儀,其精細和繁雜程度,足以讓荀久兩眼冒蚊香圈。 翻了一頁,她問:“二十一,演軍用兵禮儀,第一條說了什么?” 扶笙想都沒想,答:“大射禮儀,講的是通過群體性演練射箭的一種大型軍禮,用不用我再給你講講細節?” “不,不用了?!避骶美^續翻了幾頁,又問:“三十二,第二條說了什么?” 扶笙淡淡一笑,答:“籍田禮儀,每年春天正月的時候,帝王要穿袞冕服,在儀仗、鹵簿的導從護衛下乘玉輅至社稷壇和先農壇進行祭祀,之后返回皇宮換常服,稍事休息后,王侯、公臣、百官也更換常服隨著帝王前往籍田所在地。到了之后,大臣們的站位也很有講究……” “快打??!”荀久頭疼地揉揉腦袋,趕緊出聲阻止他繼續說下去,這一刻,她是打心底里佩服這個男人。 這過目不忘的本領簡直就跟神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