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節
女帝蘇醒的消息傳得極快,不過半天的功夫,半個燕京城的人都知曉了。 一時間,朝野上下一片歡騰,男妃們則是大松了一口氣。 荀久徑直跟著李公公去往天賜宮。 遠遠瞧見滿頭珠翠的季太妃站在大門前張望。 無聲冷笑之后,荀久緩緩走過去,眼神似笑非笑,“太妃娘娘今日也來看望女皇陛下?” 季太妃聽到荀久的聲音先是一愣,隨即反應過來荀久如今是御前醫師,女帝醒來,她自然是要迅速進宮的。 曉得這里是天賜宮,不宜起爭執,季太妃只得假意笑道:“女帝初醒,哀家自當是應該過來看望看望的?!?/br> 荀久瞟一眼兩手空空的季太妃,轉目望天,仿佛在對周圍的宮娥太監道:“我記得,女帝似乎喜歡吃木瓜燉雪蛤?” 宮娥太監們忙不迭點頭。 季太妃好歹也是在深宮中待了幾十年的人,自然明白荀久的這點小心思。 勉強扯出笑意,她道:“既然久姑娘都如此說了,那哀家今日少不得要親自下一回廚房,待會兒你進去了可得好好仔細查看查看,女帝身子金貴,可是半分錯漏都出不得?!?/br> 宮娥太監們聞言立即驚得全部跪在地上,齊聲道:“太妃娘娘萬萬使不得!” 李公公也上前一步道:“太妃娘娘千金之軀,哪能紆尊降貴親自下廚?這可萬萬使不得??!” 季太妃似有若無地看向荀久,眼中譏誚一閃而逝。 荀久微笑,臉上神情不變,“太妃娘娘的身子縱然嬌貴,然女帝乃是六國共主,豈不是更矜貴,更何況,太妃娘娘曾當街承認秦王殿下和女皇陛下姐弟倆將她視為生母侍奉,如今女兒大病初愈,太妃娘娘身為母親,若是能親自下廚,豈不是更能感動女兒?素聞太妃娘娘與瑞王母慈子孝,想必您待女帝的心也是一樣的,不會厚此薄彼,臣女說得對嗎?” 荀久一番話,將季太妃堵得啞口無言,她只能恨恨看一眼荀久,爾后收了情緒,帶著自己的婢女去往御膳房。 荀久看著季太妃遠去的身影,突然冷笑一聲。季家子息單薄,卻沒想到個個都有特性得很,一個季芷兒,一個季太妃,似乎是她荀久的天敵,每次見面不斗上一番嘴就覺得過不去。 收回視線,荀久隨著李公公去往帝寢殿。 女帝大病初醒,帝寢殿內外的宮娥太監也跟著活躍歡欣起來,人人精神抖擻,見到荀久時恭敬行禮。 花脂侯在大殿外,見到荀久過來,她低聲問:“久姑娘,你來的時候看沒看見季太妃?” “瞧見了?!避骶玫?。 “那她如今可還在天賜宮大門外?”花脂又問。 “哦,被我打發去做木瓜燉雪蛤了?!避骶玫恼Z氣極其隨意,隨意得就好像在談論今日的天氣。 花脂卻被她這句話嚇了一大跳。 “久姑娘竟然讓季太妃去下廚了?” “有何不可?”荀久止了步轉過身,輕笑道:“女帝是天下共主,太妃伺候她一次又不掉身價更不吃虧,我這么做,似乎也沒違法?” 花脂忍俊不禁,掩唇笑道:“久姑娘這話說得甚是有理,只不過季太妃很少來天賜宮,一來就親自去御膳房下廚,只怕傳出去……” “若是傳出去,天下人只會歌頌季太妃慈母心善?!避骶眯χ驍嗷ㄖ瑳]說完的話,挑挑眉,“季太妃理應謝我?!?/br> 花脂不再說話了,她隱約覺得久姑娘怕是和季太妃發生過什么過結,但季太妃向來與世無爭,希望是自己想多了。 荀久微笑著走進帝寢殿。 女帝此刻正躺在龍榻上,面色紅潤,雙眸有神,如同無事一般,整個人的精神與手術之前簡直天壤之別。 見到荀久進來,女帝掙扎著坐起身,秀眉微蹙,嗔了她一眼,“都這天色了怎么還進宮來?” 她說著,眼風往外面瞟了瞟,有些不悅,“這些奴才也真是的,朕都沒有讓他們去通知你,他們反倒自作主張起來了?!?/br> “陛下,李公公也是因為關心您才會急急忙忙去通知臣的?!避骶眯χ诖惭剡?,指腹自然而然地扣上女帝的脈搏。 這一探,荀久險些以為自己誤診了。 女帝的脈搏已然全部恢復正常,正常人大病初愈后的脈相虛浮她全都沒有,就好像之前的剖腹取瘤和七星燈全都是幻境一樣。 荀久驚得瞪大眼,“陛下感覺怎么樣?” 女帝莞爾一笑,“再沒有腹中那礙事兒的東西發作,朕覺得整個人都輕松了一大截,本就是從鬼門關走過一遭的人,如今醒來,這感覺就好像死而復生,或者說,重獲新生?!?/br> “那你肚子上的傷疤……”荀久又緊張問。 “已經痊愈了?!迸鄣溃骸澳悴荒馨央蘅醋鰧こ2∪?,他們需要十天半個月甚至更久的時間來恢復,然而對于朕來說,點燃七星燈的那幾日,就已經是在療傷,能睜開眼就證明已經完全沒事兒了?!?/br> 荀久點點頭,她雖然不知道女帝修煉的是什么功夫,不過聽起來好厲害的樣子。 “對了。給朕點七星燈的人是璇璣閣主嗎?”女帝面帶狐疑地看著荀久。 “是,是啊?!避骶妙h首,“若非他及時趕來,臣可都不知道該怎么辦了?!?/br> “他能點燃?”女帝眸中狐疑之色更甚,“你確定他能點燃七星燈?” “這……”荀久悻悻垂下頭,女帝的視線太過銳利,仿佛一柄能直接穿過**刺探到心臟的利劍,讓她有種無所遁形的感覺。 “其實,其實我也幫了些忙?!鄙钗豢跉?,荀久最后說了出來。 女帝眉頭舒展開來,“若是你的話……”就不奇怪了。 荀久并不明白女帝這半句沒說完的話是什么意思,轉瞬便繞開話題,“陛下躺了這么多日,是否覺得腹中饑餓?” “你不說還好,你一說,朕還真覺得餓極?!迸勖嗣亲?,抬手示意侯在一旁的花脂,“去傳膳!” 花脂應諾退了出去。 荀久從女帝腕脈上收回手,壓低了聲音,“陛下既是為了姜丞相而選擇放棄隱遁的機會,那您……這是等于坦然接受他了罷?!?/br> “堅持了這么多年,朕也想任性一次?!迸塾挠膰@道,“放棄計劃等同于朕今后要承受更多,至少周圍那些覬覦帝王寶座的人只會增不會減,而我也早已做好了準備?!?/br> 荀久眸光一動,扶笙其實對于這件事持贊同態度,但她曾在手術室答應過女帝不把這件事告訴扶笙,然而最終她無奈之下還是說了,等同于違背承諾,眼下,她更不敢把扶笙的態度告訴女帝了。 女帝的洞察力很驚人,荀久還沉浸在思緒中,只聽得她輕聲道:“除了朕之外,就只有子楚能頒發緊急令召出璇璣閣主,這件事,想必子楚早已經知道得一清二楚了罷?” “是?!避骶糜仓^皮頷首,復又道:“陛下會武功這件事,臣沒有說,不過依照秦王殿下的聰穎,想必前后一聯系也會想到**成了?!?/br> “朕的計劃都已經暴露了,會武功這件事讓他知道也再沒什么?!迸壅Z畢,便見宮娥們端著托盤魚貫而入,精致的盤子內,全是按照荀久列出的清單所做的菜。 宮娥們有條不紊地將膳食擺放在桌案上爾后輕聲離開。 花脂伺候著女帝起床梳洗。 一番折騰過后,女帝才坐下來,抬手示意荀久也跟著坐。 荀久還是頭一次與女帝同席,不免有些拘束。 “你無需緊張?!迸劭闯隽怂屈c小心思,微笑道:“撇去帝王這層身份,你往后也得喚我一聲jiejie,既是一家人,又何來那么多規矩束縛?” 荀久正在心中嘀咕原來女帝也是個說話直白的人,只聽得她又道:“朕已經痊愈,待找個機會讓大祭司選一選吉日,這就為你們賜婚?!?/br> “陛下,其實……”想到這么快就要嫁人,荀久心中糾結。 “其實子楚雖然嘴上不說,但心里面早就想快些將你娶回去了?!迸垭y得挑眉一笑,“他對你的那些愛重,朕都看在眼里,只不過近段時間諸事繁雜,他忙得脫不開身,朕那些日子也有心無力而已,如今你是救駕功臣,家世清白,朕要為你賜婚,且賜婚對象是秦王,誰也不會出來多嘴,更何況……”目色一寒,女帝繼續道:“更何況,朕諒他們也不敢站出來多嘴。這是秦王的家事,并非朕的后宮選妃,誰敢插嘴,那就……算他倒霉?!?/br> 陪著女帝用過晚膳,外面將近天黑了。 荀久從窗外收回視線,“陛下大病初愈,雖然恢復得不錯,但仍要多多注意休息,切莫過于勞累,否則留下隱疾可就不好了?!?/br> 荀久正要站起身來告辭,外面花脂匆匆進來,抿唇片刻才道:“啟稟陛下,季太妃求見?!?/br> “季太妃?”女帝微微瞇起眼,“她來做什么?” 荀久原本已經站起來的身子又坐了回去,似笑非笑道:“許是曉得陛下醒過來,太妃特意過來看看?!?/br> 女帝抬眼看了看天色,秀眉一皺,“你出去傳話,就說天色已晚,朕歇下了?!?/br> 花脂為難地看了荀久一眼,囁喏道:“陛下,太妃娘娘親手做了您最愛吃的木瓜燉雪蛤?!?/br> “季太妃親自下廚?”女帝再度瞇眸,“若是朕沒記錯,這還是她頭一次為朕下廚,是否太陽打東邊兒落下去了,怎么她老人家今日不僅想起要過來看朕,還想到去御膳房親手做朕愛吃的東西?” 花脂不知如何回答。 女帝擺擺手,“讓她進來!” 不多一會兒,季太妃便走了進來,她的身后跟著一名青衣宮娥,手中端著托盤,托盤里擺放的正是剛做好的木瓜燉雪蛤。 老實說,女帝大病初愈,況且方才已經用過晚膳,此時并沒有什么胃口,但季太妃在宮中和外界的風評一直不錯,她也不好拂了季太妃的意,只好讓那宮娥先擺放在一邊,這才看向季太妃,“太妃娘娘今日怎么想起過天賜宮來了?” “阿疏這話說得見外了?!奔咎Φ萌嵬?,“自你從魏國回來以后,哀家一直看著你長大,早就把你當親閨女一般,如今你大病初愈,哀家自當是要過來探望的?!?/br> 這些話,倒也沒什么錯漏之處。 女帝指了指旁邊,示意季太妃坐下。 季太妃也不拘束,施施然走過去坐下,這才像剛發現荀久一般,假意問道:“久姑娘也來了?” “是啊?!避骶寐冻鰳藴适叫θ?,“剛才還碰巧在天賜宮大門外和季太妃說了幾句話呢,沒想到太妃貴人多忘事兒,轉眼就把臣女給忘了?!?/br> 季太妃臉上笑意不退反增,眸光盈盈,“哀家這些日子太過擔心陛下的病情,不太重要的人和事,轉眼就忘,很少放在心上?!?/br> “理解?!避骶猛瑯有σ飧?,“上了年紀的人容易得老年癡呆,健忘癥什么的,都是家常便飯,太妃娘娘若是哪日覺得身子不爽利,大可讓人去臣女府上通知一聲,臣女保證能用一副銀針就幫你徹底解決煩惱?!?/br> 季太妃臉色一僵。 荀久的手段,她是聽說過一些的,而荀久那張利嘴,她卻是親身體驗過,說話半分不留情面,她敢肯定,倘若自己真讓荀久去扎針,她能趁機將自己扎死。 女帝旁觀著二人話語里的夾槍帶棒,心中升起疑惑。 季太妃一向不諳世事,不理紛爭,今日怎么和荀久斗上嘴了? “今日大病初醒,阿疏感覺怎么樣?”季太妃很明白,若是再這么跟荀久斗下去,自己一定會落下風,畢竟她顧及面子和名聲,荀久那副無所畏懼的樣子便成了她忌憚一二的利器。 “已經好得差不多了?!迸埸c點頭,“對了,朕明日宴請百官,太妃可記得要跟隨瑞王來出席才是?!?/br> 季太妃假意嗔了女帝一眼,“這才剛剛醒來,怎么就想著要宴請百官了,這些事兒,推遲幾天也不是不可以?!?/br> 女帝無聲笑笑,“一則,朕這些日子躺得夠久了,該休息的也休息夠了,二則,子楚和久久的婚事得早日塵埃落定,不如明日朕便趁著百官都在,讓大祭司前來算個黃道吉日,子楚早些大婚,朕也好早一天安心?!?/br> 季太妃滿面愕然,“陛下的意思是你要趁著明日宴請百官之際為秦王賜婚?” 女帝不著痕跡地皺了眉頭,“太妃可是覺得哪里不妥?” “這倒不是?!奔咎宄馗杏X到了女帝眉心那一瞬間的陰翳,頃刻便明白過來女帝與秦王的關系興許不是外界傳言那般僵硬,她立即換上笑容,“哀家這是高興來著,你說子楚這孩子,早些年一直不近女色,連先帝都為此頭疼了好幾回,眼下終于開竅了,想著要娶媳婦兒了,這可不是大喜事兒嗎?哀家高興都還來不及,哪里會覺得不妥?!?/br> 語畢,季太妃似有若無地瞟了荀久一眼,又笑道:“說起來,還是久姑娘本事大,以往先帝想為秦王賜婚的那些姑娘一個個見到他便羞得滿臉通紅,連話都說不出來,沒想到久姑娘這才區區一個多月的時間便與秦王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br> “天作之合嘛!”為免季老太婆后面再說出什么帶刺的話,荀久趁機道:“連璇璣閣主都覺得我和阿笙是天生一對地造一雙,想來是冥冥中自有注定,臣女就先替阿笙謝過太妃娘娘的祝福了?!?/br> 季太妃僵笑著頷首,“應該的?!?/br> 語畢,她看了一眼案幾上的木瓜燉雪蛤,轉頭對女帝輕聲道:“阿疏,這是哀家親自下廚燉的,你多少吃一點兒,補補身子?!?/br> 荀久也道:“木瓜燉雪蛤能補充營養,護膚美膚,還能防癌抗癌,實乃不可多得的佳品,難怪陛下會喜歡,難得季太妃入宮一次,更難得她老人家親自下廚,陛下還是多少用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