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節
接收到那樣的目光,荀久無聲莞爾,心中寬慰許多,繼續埋頭下刀。 == 與此同時,外面的朱漆大門被人敲響。 一直守在門后的招桐大驚,霍然站起身來透過門縫往外一看,見到敲門的人是大司空府上的家丁,她面色一寒,不做理會。 那家丁鍥而不舍,用力拽著兩個銅環叩擊在大門上,那一陣接一陣的響聲直接傳進了手術室。 所有人皆是一怔。 荀久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吩咐巫醫們,“不必理會,繼續手術?!?/br> 巫醫們趕緊回過神來迅速投入狀態。 招桐聽著那一刻不停歇的敲門聲,終是忍無可忍,隔著大門沖外面的人大吼,“大早上的,你叫魂呢!” 招桐這一嗓子,直接將暗處的徵義給召了出來。 同樣透過門縫看見外面的大司空府家丁,徵義二話不說足尖輕點,縱身一躍直接飛過院墻穩穩落在門外,目光凜然地盯著家丁,“何事?” 家丁被突然冒出來的徵義嚇了一跳,喘了口氣才道:“荀久挾持我們家正三品誥命夫人,老爺說了,倘若她現在肯放人,那這件事就此了結,可若是她頑固不化,那就休怪老爺去丹鳳門外敲響登聞鼓,讓女皇陛下出面做主!” 登聞鼓是安設在宮門外的一面大鼓,有叩閽和公車上書的重要作用。自建朝以來便有明文規定,登聞鼓一響,無論皇帝在做什么,都必須在第一時間趕來上朝。 大司空這個老頑固竟然敢用登聞鼓來要挾姑娘?! 大門后的招桐聞言后大怒,“胡說八道!我們家姑娘何時挾持你家夫人了?” 家丁滿面不屑,“昨日,德君殿下曾經來過,也曾親眼見到我們家夫人就在這里,難不成你們還想抵賴?” 徵義不看那家丁,喉嚨間溢出一個字,聲音極沉,“滾!” “你這是什么態度!”家丁直接怒了,掃了一眼前方有百姓過來圍觀,他特意放大了嗓門,“大家都過來評評理啊,前太醫院使荀謙家的女兒挾持了我們大司空府的齊夫人,已經兩夜未歸家了,如今老爺讓小的前來要人,荀久卻躲著不見人,她的丫鬟侍衛還對小的大吼大叫,這是什么理兒?” 輿論的力量果然強大,那家丁話音才落,立即就有人對著大門指指點點。 有說荀久前些日子被抄家的血腥刺激過度成了殺人狂魔的。 有說荀久窮途末路只好綁架了齊夫人以期大司空帶著贖金來換人的。 更有過分者,說荀久看上了德君殿下,愛而不得所以綁架了齊夫人。 …… 招桐越聽越火大,忍無可忍之下直接打開大門沖了出去,柳mama跟在她身后勸說了幾次都不管用,只得急匆匆跟著她出去。 招桐瞪大眼睛盯著那家丁,“什么挾持,什么綁架,你哪只眼睛看見我家姑娘挾持你家夫人了?!” 家丁傲然地抬起下巴,語氣輕蔑,“德君殿下見到了?!?/br> 招桐一聽他用韓奕的身份來壓人,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不由大怒,“你是什么東西,也敢來我們家大門外亂吠,我們家姑娘和大司空之間的私人恩怨,什么時候輪得到你來插話?還是說你們大司空府沒人了,才會讓你這么個瘋狗前來污蔑人!” 家丁在大司空府時頗得韓茂宏看中,平日里府上的小丫鬟們哪個不是削尖了腦袋來巴結他,甚至連后院的侍妾們也要對他禮讓三分,如今卻被一個殺人犯女兒的丫頭辱罵得這般難聽,他如何還能忍得,破口大罵,“你這賤婢也敢罵老子!” 話完,家丁掄圓了胳膊揚起巴掌作勢就要朝招桐扇下來。 招桐會武功,雖然比不得徵義,但要對付這么個小嘍啰綽綽有余,面對這陣勢也并不驚慌,只等著他巴掌落下來之際非要折斷他的手。 柳mama一個箭步沖過來想要拉開招桐。 卻不等她跑到這邊,徵義已經先一步出手,一只手緊緊鉗住家丁的胳膊順勢一扭,只聽“擦咔”一聲關節脫臼的聲音,那家丁早已疼得哭爹喊娘,待徵義松開手時一頭倒在地上痛得直打滾。 徵義還想再近一步動手,柳mama大驚,忙沖過來將家丁擋在身后,面色惴惴,“徵大人,你別對他動手,一旦他受了傷,會給我們家姑娘帶來麻煩的?!?/br> 徵義遲疑了一瞬,爾后緩緩抬頭,緯紗內霜寒的目光厲色一閃,聲音冷沉,“他該死?!?/br> “奴婢曉得他該死?!绷鴐ama趕緊道:“可你畢竟是秦王殿下的人,不能這么沒由頭地明著對付他,否則不僅是姑娘,就連秦王殿下也會受到牽連,這件事不能硬來,總要有個合理的解決方式?!?/br> 招桐雖氣急敗壞,卻也知柳mama所說的話不無道理,一旦這狗東西受了傷,就會直接給大司空抓住把柄認為他們是綁架了人心虛才會動手傷人,一旦讓他有機會去敲響登聞鼓,到時候恐怕連秦王殿下都會被彈劾。 招桐大為不甘心,狠狠一拳捶打在柱子上,手臂上傳來的劇烈疼痛也不能減緩她心頭的半分怒火。 柳mama方才說的話很小聲,外面圍觀的百姓沒聽到,只知道荀久不僅挾持了齊夫人,還唆使護衛出手打人。 霎時間,百姓們憤憤然,更有甚者就著菜籃子里的菜葉雞蛋直接扔過來。 招桐不妨,堪堪被一個雞蛋砸中了小臉,雞蛋碎裂開,蛋清蛋黃染了一臉雞蛋腥味直往鼻孔里鉆。 她咬牙怒瞪著始作俑者,本想出言罵人,柳mama迅速走過來掏出帕子替她擦去臉上的臟污,趁機道:“我的姑奶奶,你就當為了姑娘,姑且忍一忍吧,姑娘如今還在里面做手術,若是出來以后曉得我們給她惹了這么大是非,還動手打了人,她指不定得多難過呢!” 招桐氣得渾身發抖,死死咬著牙,“打不能打,罵不能罵,柳mama,你說姑娘怎么就這么命苦,整天有人想要害她!” 柳mama嗔她一眼,“誰說姑娘命苦了,左有秦王殿下照拂,右有二少為表哥,她啊,命好著呢,那些整天想要害她的人,純屬眼紅嫉妒?!?/br> 柳mama這話說得大聲,故意讓還在地上打滾的家丁聽了去。 家丁原先以為自己那只胳膊已經斷了,打滾了半天才發現是脫臼,他掙扎著站起來,身形不穩,往后踉蹌了幾步。 想他堂堂大司空府一等家丁,老爺身邊的紅人,何時受過今日這般大庭廣眾之下的侮辱?! 家丁氣得兩眼發紅,完全不理會方才柳mama掛在嘴邊的秦王殿下和季二少,他只知道一丈開外站著的這個丫頭說話很難聽,難聽到他想過去直接撕爛她的嘴。 這一氣之下,家丁徹底失去了理智,也不管胳膊脫臼還在痛,發了瘋一般直接撲上來。 徵義神情一凜,上前一步就要動手,卻被柳mama一把拉住,她迅速拿起角落里的掃帚,先徵義一步直接打在家丁的腿上,家丁不妨,疼得跳腳,嗷嗷直叫。 不等家丁反應過來,柳mama一手叉腰一手指著他的鼻子氣勢十足地罵道:“睜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這是女皇陛下親封的御品醫師府邸,可不是什么東西都能來此撒野的,你若是再敢出言不遜,當心老娘打斷你的腿,再撕爛你得狗嘴!” 家丁好不容易緩過氣來,就聽到這不堪入耳的話,他眉頭一皺,放聲罵開:“你個老虔婆,不過是別人花錢買來的下賤奴婢而已,連大司空府上看門的狗都比你高貴,還敢這么教訓你老子,我今兒就讓你見識見識什么叫大爺風范!” “大司空府好大的氣勢?!比巳汉箢^,一道清冷至極的聲音穿透層層空氣傳過來,聽到的人幾乎在頃刻之間便覺得心底一寒,隨后身子不由自主地瑟縮了一下。 眾人回頭,見到來人一身冰藍色緞織錦袍,原就清冷的顏色被他渾身凜冽的氣息這么一襯,更加寒如臘月飛霜,直教人不敢靠近半分。 百姓們不約而同地往兩邊大道上后退了好幾步,一掀衣擺迅速拜倒在地上,“參見秦王殿下——” 招桐見到扶笙親自前來,面上終于有了一絲舒緩,轉眸恨恨盯了家丁一眼。 徵義則表情不變,但內心里對于殿下的及時出現還是很欣慰的,畢竟這種情況下,他的確不能動手,一動手就會牽連到久姑娘甚至是秦王府,唯有殿下親自出面才能解決。 柳mama走過去給扶笙見了禮之后又回來與招桐站在一處。 家丁見到秦王,頓時小腿一軟,說話結結巴巴,“秦……秦王殿下,您怎么來了?” 扶笙面色凝寒,冷眼瞧著他,“聽聞大司空府的一條狗都比別人家的婢女丫鬟要高貴許多,本王特來看看那狗是何品種?” 家丁哪里聽不出來秦王這滿是諷刺意味的話,他勉強扯了扯嘴角,“秦王殿下說得哪里話,方才那些,不過是我們下人之間鬧著玩兒說的氣話而已,何必當真?” 扶笙神情不變,幽幽道:“乍一看你勉強像條狗,走近一看……還不如乍一看?!?/br> 家丁臉色煞白,氣得牙齒直哆嗦。 扶笙若無其事地又補充了一句,“本王方才不過同你說句玩笑話而已,何必當真?反正你們大司空府上的狗要比其他地方的狗高貴,不管本王如何說,你的身份依舊高貴,不會因本王一句話而貶了價值,畢竟,我們種類不同不是么?” 家丁頓時鐵青著臉,內腹氣血上涌。 早就聽聞秦王毒舌,有只言片語便將朝中老臣氣得吐血的先例,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家丁嘴里假意連連求饒,“秦王殿下饒命,小的再也不敢了?!?/br> “不敢什么?”扶笙冷眸睨著他。 “是小的有眼無珠,不知久姑娘是殿下的人?!奔叶∩s著身子,裝作一副很害怕的樣子。 招桐卻聽變了臉色,暗想著不愧是大司空那個老匹夫一手帶出來的人,這句話乍一聽上去沒什么,可仔細琢磨,卻不難想到他這是在說久姑娘憑借背后有秦王殿下撐腰便目中無人膽大妄為敢私自挾持齊夫人。 這句話,竟是連秦王殿下都給拖下了水! 招桐忍無可忍,掙脫柳mama的制止站出來指著家丁大罵,“好你個賤人奴,費盡心思將我家姑娘同秦王殿下拉下水,究竟有何用意?” 家丁不著痕跡地看了招桐一眼,眸中一抹得意的幽光閃過。 “殿下,你看他……”招桐一急。 扶笙微抬手示意她稍安勿躁,隨后轉身朝著后面道:“公公,既是女皇陛下讓你前來宣旨,那便請吧!” 御前太監李公公邁著小碎步上前來,左右掃了一眼,沒瞧見荀久,神色有些遲疑,“這……” 招桐面色為難,悄悄走近扶笙,小聲道:“殿下,姑娘如今還在里面做手術呢,沒空出來接旨?!?/br> “本王曉得?!狈鲶系瓚?。 “???!”招桐大驚,既然曉得,為何還要讓李公公在這個時候過來宣旨? 扶笙站到李公公對面,神色平靜道:“久久有急事,這道圣旨,本王代她接下?!?/br> 這是頭一次,扶笙站在天下人面前公布了他與荀久的關系,字字句句鏗鏘有力,將百姓之前的種種猜測全部打回去。 皇帝的圣旨,自古只有當事人出面來接的,如今秦王甘愿替荀久接旨,證明她在他心中的地位非同一般。 全場靜默,無一人敢發出半絲聲音。 就連那家丁也是滿臉不敢置信。 今日之前,巷陌間就有傳言秦王與荀久關系非同一般,當時很多人都以為秦王只不過是一時被荀久的美色所惑,等那股新鮮勁兒過了,也就不會再有以后了,卻無人想得到,在這樣一個天不時地不利人不和的倒霉日子里,秦王竟會站出來承認他與荀久的關系。 要知道這句話一從他嘴里說出來,不僅意味著將來的秦王妃有了人選,還意味著神權一派可借機大肆打壓秦王,藩國更是會借故暗中動作。 于秦王來說,他的婚姻并非個人私事,而是關乎著神權與王權之間的種種糾葛,關乎著天下百姓對他寄予的厚望。 荀久是前太醫院使的女兒,家族因為荀謙一個人刺殺了男妃而獲抄家大罪,她雖然得了金書鐵券的庇護,可到底名聲在前,這樣的人如果能成為秦王妃,那么王朝必將走向禮崩樂壞的趨勢,屆時人心不古,世風日下,天下還如何太平? 扶笙隨便掃一眼便知百姓們此刻心里在想什么,他直接無視,面色不變,淡淡對著李公公道:“可以開始了?!?/br> 李公公微微喟嘆一聲,扯開嗓子宣旨:“奉天承運,女帝詔曰:日前御花園出現刺客,欲行刺于朕,幸得荀久及時出現,救駕有功,朕念其醫術精湛,不忍荀氏醫技因此失傳,即日起,特封荀久為朕的正六品專屬御品醫師,賜府邸以及出入宮禁的金牌,欽此!” “臣接旨!”扶笙微微躬身,從李公公手里接過明黃卷軸。 跪了一地的百姓們按照禮儀高呼萬歲之后一臉茫然。 有的人驚訝于女帝險些被刺殺。 有的人驚訝于荀久竟然救駕有功。 很大一部人則驚訝于荀久竟然因為救駕有功而被封為正六品官員! 瞬間從殺人犯之女一躍成為救駕功臣,這跨度,簡直讓人驚嘆。 現場一片寂靜中,唯有家丁不屑地低嗤一聲,冷笑道:“不過是六品小官而已,她挾持的可是先帝親封的正三品誥命夫人,這等大罪,難不成秦王殿下也想憑借關系給隨隨便便糊弄過去?敢問您憑何服眾?” 他這一提醒,眾人才回過神來,又將焦點放在齊夫人被荀久劫持這件事上,議論聲漸起。 扶笙眸光更加冰寒,語氣清冽,“妖言惑眾,罪當論處,徵義,將這刁奴送去廷尉寺,著人好好審理,務必要將幕后主使揪出來一塊兒論處?!?/br> “屬下遵命?!贬缌x應聲過后快速走向家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