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節
姜易初目色微閃,扯開話題,“纓泉殿內情況如何?” 容洛搖搖頭,“畢竟是宮宴,這么多人都在場,也都親眼看見女皇陛下昏倒,想要在短時間內安撫眾人是不可能的,尤其是那些公卿大臣,有的甚至已經在私底下議論女皇陛下無子嗣,下一任六國之主會是誰?!?/br> 姜易初面色一寒,錦袖中拳頭微握,“簡直太過分了!” 扶笙倒是面色如常,他對于這種情況早就司空見慣甚至已經麻木了,所以此刻聞言并無多大感觸。 容洛心知被姜易初這么一攔,她今晚想要見到女帝是不可能的了,可她心中著實焦急,只能抿唇問:“那你告訴我,她這個癥狀可還有得治?” “有?!苯壮踵嵵攸c頭,“若非如此,我也不會讓你寬心了?!?/br> “那就好?!比萋褰K于吐了一口氣,“剛才那一幕可嚇死我了?!?/br> 姜易初不欲再繼續談論這件事,問她:“你一個人來了,阿修呢?” 容洛道:“他原本也想跟著來,被我勸下了,畢竟要去的是女皇陛下的帝寢殿,他一個外臣,況且是男人,如何去得?” 說到這里,她突然反應過來什么,眸光亮了幾分,“表哥,你剛才是不是進了帝寢殿?” 姜易初緘默不語。 容洛繼續道:“依照青璇的性子,能讓你入殿,說明她……” “洛洛……”姜易初打斷她的話,“時辰不早了,我們還是趕緊回去罷?!?/br> “噢?!比萋逵行┦涞卮瓜骂^,原以為這次入京,青璇能感動于表哥這么多年的等候,卻沒想到…… 她遠在魏國聽聞女帝荒yin,廣納美男荒廢政務的時候其實是不信的,可是這么多年,表哥每一封傳來燕京的信都石沉大海,就連此次入京都是先斬后奏,從魏國啟程以后才讓拜帖傳到皇宮。 若非如此,女帝必是不讓他們來的。 == 姜易初和扶笙走后,荀久替女帝掖了掖被角。 女帝睡意全無,睜大眼睛看著龍紋帳頂。 荀久輕聲道:“陛下,方才民女用艾卷炙法疏通了一下您的經絡,如今想必身上難受得緊,您若實在受不了,我這就讓人去準備香湯沐浴?!?/br> 女帝輕笑一聲,“比這痛的朕都承受過,區區肌膚之痛,算得了什么?” 荀久心思浮動。 她記得不久前問過女帝是否因懼怕手術過程中的疼痛而拒絕開刀,女帝那時候的回答是“你姑且就當朕是懼怕疼痛罷”。 如今看來,那天女帝說了謊。 同時也證明她拒絕手術這件事背后應該有著不為人知的原因。 至于具體是什么,荀久百思不得其解。 如此隆重的一場宮宴,魏國的朝賀之禮都還來不及獻出便以女帝當眾昏倒而強行終止。 聽聞消息后,大祭司澹臺引匆匆從神殿乘了軟輦趕過來,不等花脂通報便迅速進了內殿。 瞥見整個內殿只有荀久一個人守在龍榻前,澹臺引蹙了蹙眉,走過去向女帝行了禮之后問荀久:“女皇陛下情況如何?” 對于澹臺引的到來,荀久一點也不意外。 因為一旦女帝出事,就意味著澹臺引的大祭司之路走到盡頭了,她會緊張是必須的。 “才剛醒來?!避骶玫溃骸按蠹浪究墒怯泻我??” 澹臺引看了一眼面色蒼白的女帝,微微躬身,“陛下請恕罪,臣才剛得到消息……” “無事?!迸蹮o力地擺擺手,“朕這個病癥也不是一日兩日了,何時發作總沒個定準,你今夜本就不在纓泉殿參加宮宴,消息遲了也在情理之中?!?/br> 澹臺引蠕動了下唇瓣,最終還是問出口,“前些時日,臣聽聞陛下被診出喜脈,不知此事……” 荀久心中喟嘆,她倒寧愿女帝真是喜脈,畢竟處理一個孩子比處理一塊腫癰簡單多了。 見女帝抿唇,荀久趕緊道:“大祭司莫要聽信了謠傳,女皇陛下只是身子不適而已?!?/br> 澹臺引瞇了瞇眼睛,“若只是身子不適,何以嚴重到能當眾昏倒?且據我所知,這已經不是女皇陛下第一次昏倒了罷。陛下究竟患的是何病癥,還請久姑娘如實告知,畢竟這關系到大燕的國運命脈,本座必須知曉?!?/br> 荀久聽聞了這句話,突然覺得很可悲。 套上了江山之主這層身份,女帝便連最基本的問候與關心都得不到,人們首先關注的是女帝一旦駕崩,大燕的未來如何,下一任帝王如何,作為封臣的他們又該何去何從。而不是先問一句女帝痛不痛,累不累,有沒有哪里不適。 女帝以荒yin的外衣遮蔽自己,暗中的努力換得臣民的漠然以對,何其悲哀! 荀久仰頭,望著展翅銅鶴鐵架上的熒熒燭光,突然想到了扶笙,心中竟有些慶幸。 好在,女帝還有個運籌帷幄的弟弟。 好在,她還有個能替她分憂的秦王。 好在,天不絕! “大祭司無須擔心,朕歇息幾日即可?!迸勖銖姵冻鲆唤z笑容,“至于那些謠言……大祭司是通透之人,自當明白不可輕信?!?/br> 澹臺引垂下眼睫。 也不知是不是眼花了,荀久竟然從她面上看到了失落的神色,雖然只是轉瞬,但她還是敏感地捕捉到了。 失落…… 大祭司竟然會因為女帝沒有懷孕而感到失落? 為什么? 荀久狐疑地盯著她好久,對方似乎察覺到了,緩緩抬眸,面上一片凜然。 荀久迅速收回眼,當作什么也沒看到。 “陛下早些安歇,臣告退?!卞E_引再沒看女帝,躬身告退。 依舊是乘了軟輦回神殿。 才剛下軟輦,就有心腹前來。 澹臺引立即屏退左右。 那人匆匆見禮過后壓低聲音道:“家主飛鴿傳書,說與族老們商議過后一致認為大小姐應該盡早在女帝駕崩之前拿到澹臺家族世襲神權的文書?!?/br> 見澹臺引面露猶豫,那人又道:“大小姐,您可不能再心慈手軟了,眼下秦王的實力越來越強,此次入京朝拜的魏國丞相似乎與秦王關系不錯,一旦秦王有了魏國的支持,勢力超過我澹臺家族,到時候再想拿到世襲資格的機會就渺茫了?!?/br> 澹臺引攏在袖中的手指緊了緊,問:“族長如何說?” 那人沉吟片刻,答:“族長依舊在閉關?!?/br> 澹臺引皺了眉,“前些日子都能親自出關替秦王勘測風水打了我一個措手不及,怎么如今又在閉關?” 那人無奈道:“大小姐,您也知道的,族長自從十多年前開始,就一直喜歡閉關,非大事不出?!?/br> 澹臺引捏捏眉心,“可還有別的什么事?” 那人再度壓低聲音,“家主還說了,倘若女帝和秦王堅持不讓神權世襲,那就……”他做了個殺頭的手勢。 澹臺引一驚,“如何?” 那人道:“立新主!” 澹臺引面色微變,眉頭皺得更深,冷笑,“立新主?那些族老說得好聽,他們以為弒君是兒戲?想立誰就立誰?” 那人微微一笑,嘴角隱隱有嗜血的光芒,“大小姐莫非忘了,巫族忠的不是帝王,而是整個大燕江山,是神權,誰能讓我們家族永享神權之光,誰就有資格成為江山之主?!?/br> 澹臺引聞言,烏黑的瞳眸里劃過一抹幽光。 == 澹臺引走了以后,花脂端了湯藥前來,荀久親自喂了女帝,看著她入睡以后才緩緩起身走出帝寢殿。 纓泉殿的宴席早就散了,荀久過去的時候只見扶笙、姜易初、顧辭修和容洛坐在里面,卻也是心思各異,相對無言。 見到荀久進來,四人不約而同地將目光定在她身上,異口同聲問了句:“女皇陛下情況如何了?” 荀久稍稍松了口氣,“放心,有我在,她暫時沒事兒?!?/br> 幾人聞言后,緊繃了一晚的神色終于緩和下來。 荀久又道:“姜丞相,如今天色已晚,你還是早些帶著他們二人回典客署去罷,免得待會兒宮門落鑰就麻煩了?!?/br> 姜易初點點頭,站起身來喚上顧辭修和容洛出了纓泉殿。 荀久走至扶笙身邊坐下來,輕聲問:“怎么了?今晚看你心不在焉的?!?/br> 扶笙看著那三人走遠后才問她:“你剛才在帝寢殿說如果長期服用某種藥物也會致使女皇陛下腹腔內長腫癰是嗎?” “沒錯,我是說過這樣的話?!避骶命c頭道:“如果那種藥物具有刺激性,能致使女帝激素分泌失調的話,是完全有可能造成如今這個狀況的,噢,對了,我忘了說,女帝腹腔內這個東西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形成,據我判斷,估計得有兩年以上……” 話到這里,荀久便發現問題了,女帝上位一年半,如果她體內的腫瘤是因為私生活所致,那么除非在她登基之前就已經與人有染…… 可那個時候的扶疏還是樂陽公主,她能與誰有染? 荀久覺得不對勁,忙追問扶笙,“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或者是發現了什么?” “想到了一件事?!狈鲶嫌挠牡溃骸翱墒怯行┎淮_定,等明天我帶你去找阿紫,她從前就在樂陽公主府伺候過女皇陛下,對于女皇陛下的生活細節最為了解,我相信很快便能有答案?!?/br> 荀久不知道扶笙所指的是什么事,但她生來聰慧,僅僅從這幾句話里面便聽出了端倪來。 扶笙一定是想到了什么從而在心中判斷女帝體內的東西是藥物所致。 如果是藥物所致,而且是長期服用,那就只能說明這一切都是預謀,有人精通藥理,在女帝平時的飲食里下了藥,致使她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長期服用了這種藥從而長了腫瘤。 這是慢性謀殺! 荀久心中大駭,竟然有人用這種方式來謀殺女帝! “走吧!”扶笙站起來輕輕扣住荀久的手指,溫聲問:“今天累不累?” “還好?!避骶梦⑽⒁恍?,想到女帝和姜易初,她才恍然覺得能在疲累的時候聽到耳畔有人這般親昵的問候是件多幸福的事。 感覺到手指處緊了緊,扶笙詫異地看著她,“怎么一直這樣盯著我?” 荀久笑開來,“因為你好看啊,所以想多看一眼?!?/br> 他莞爾,“嗯,回去讓你看個夠?!?/br> 荀久嘟嘴,粉拳輕輕捶打了他一下。 扶笙低笑,替她撫平衣襟上的褶皺以后牽著她的手走出了大殿。 站在玉階高臺上,荀久不想走了,她看著外面的燈火通明和天上的那一輪清月,想到今夜發生了這么多事,突然感慨起來。 “阿笙……”荀久輕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