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節
荀久其實并沒有走開,她趁機躲到了昏暗的墻角,待女帝離開了才重新走出來,正碰上從月門出來的姜易初。 挑眉一笑,荀久道:“好巧,我們又見面了,姜……丞相?!?/br> 姜易初對于她的突然出現并不意外,聲音一如既往地溫潤,“姑娘也是來參加宮宴的嗎?” 荀久看他一眼,噗嗤一笑,“我還以為姜丞相開口的第一句話會是責怪我方才偷聽了你們的談話?!?/br> 姜易初稍稍偏頭,“姑娘已經偷聽了,我如今才責怪的話,你便會因此而忘了嗎?” 荀久啞然,隨即失笑,“果然不愧是丞相,雖然從你身上看不到大將軍的戰場冷冽肅殺之氣,但聽你說話,我便知,你定是個……極為有趣的人?!?/br> 姜易初嘴角漾開笑意,“有生以來頭一次聽到有人這么夸我?!?/br> “難道不是嗎?”荀久眸光微動,“這么多年癡等一人,便是被拒絕了無數次仍不放棄,這樣的你,難道不有趣么?” 姜易初停下腳步,抬頭望天,那里銀月如輪,幾點星子泛著冷輝。 過了許久,他幽幽道:“這世上總有那么一個人,值得你用一輩子去等。相信姑娘也會遇到那個人的,也許到了那天,你比我還能等?!?/br> 荀久笑意微斂,低下頭沉思。 倘若換成是她,被扶笙拒絕了那么多次,她還會像姜易初這樣等下去嗎? 答案是未知。 因為她無法體會究竟要有怎樣偉大而包容的愛才能做到姜易初那般,容忍女帝一次又一次的漠視,容忍她后宮三千,再把女帝那些殘忍剜心的話一句句嚼爛咽在肚子里,然后忘記,再然后待她如初。 這樣的感情,是癡還是傻? 或許在感情面前,任何理智的人都難免犯傻,因為感情本身就是不能用理智來計算和思考的。 “姑娘——”不遠處傳來招桐的叫喚聲。 荀久沖姜易初福了福身子,“姜丞相慢慢逛,小女子就先走一步了?!?/br> 說罷,她提著裙擺,飛快往招桐聲源處跑。 得見荀久小跑過來,招桐眼波一動,往她身后一瞥,剛好看到不遠處閑庭信步的姜易初。 招桐神色驚訝,“姑娘,您……這么半天找不著人,您竟然是跟姜丞相在一處?” “噓——”荀久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示意招桐噤聲,“你快別說了,待會兒讓那個醋壇子聽到,恐怕我們倆得打一架?!?/br> “啊……”招桐扁扁嘴,“若是秦王殿下真的生氣了,我肯定站在他那邊?!?/br> 荀久眉毛一豎,伸手點了點招桐的腦袋,“你個死妮子,胳膊肘往外拐呢!” “秦王殿下那么完美?!闭型┤嘀X袋,繼續扁嘴,“況且他對姑娘百般寵愛,是個女人都會選擇秦王殿下。姜丞相雖然長得跟謫仙似的,可他畢竟只跟姑娘見過一面而已,為人如何,品性如何,我們全都不知道,誰曉得他會不會是披著羊皮的大灰狼!” 荀久無奈的揉著額頭,“你那腦袋瓜里整天都在想什么呢?我不過就是跟他說了幾句話而已,怎么就上升到要在姜易初和扶笙之間做選擇了?” “姑娘……”招桐抱著荀久的胳膊,“奴婢這是替秦王殿下看緊你,誰讓您長得那么魅惑人,誰又知道那個外表溫潤的魏國丞相會不會被你三言兩語就撩撥了心弦,這樣一來,秦王殿下可不就是多了個難對付的勁敵么?” 荀久:“……”她最近才發現招桐這小丫頭有話嘮潛質,腦洞也挺大,抓住一個點就能說出一籮筐。 得,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她又不能出賣姜易初,只好讓小丫頭自個兒猜度去吧! 秋風搖曳,月華凝成一匹銀練籠罩在華麗的重檐殿頂上。 纓泉殿前燈火通明,廊下宮燈精致玲瓏,左右擺動間映出兩旁花枝旖旎。 荀久在玉階前碰到了一個人。 著一襲碎花翠紗露水百合裙,綰了流云髻,簡單飾了顏色較為素淡的珠玉,黛眉籠翠,眼波微漾,像含了兩汪映月泉。 “女侯一個人來嗎?”荀久見到她,頗有些訝異,同時在心中忖度,姜易初只是魏國的丞相而已,雖然代表著魏國前來朝賀,但畢竟不是王室的人親自前來,然而這次的宮宴陣仗卻如此大,是否說明女帝表面上處處拒絕姜易初,實際上對他的到來極為看中? 那么,剛才在梅園,女帝為何要拒絕姜易初呢? 又或者說,這么多年來,女帝為何要一直拒絕姜易初? 莫非,這一切跟女帝拒絕動手術的難言之隱有關? 想到這里,荀久眉心跳了跳。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似乎就有些難辦了。 陶夭夭輕笑,“老夫人和陶氏幾房都遠在上庸,平陽侯府除了婢女侍衛之外就只有我一個人,我自然是一個人前來了?!?/br> 荀久莞爾,露出了然的神色,隨后四下看了看,問她:“我見女侯一直站在這里,莫非是在等什么人?” 陶夭夭道:“我的婢女才剛入宮門就腹痛去出恭了,反正宮宴還沒開始,我在這里等她?!?/br> 話落,她似是想起了什么,挑眉看向荀久,“我聽聞這次魏國前來朝賀的是丞相姜易初?” 荀久點點頭,“女侯也識得此人么?” “沒見過?!碧肇藏矒u頭,“但他的名聲早就傳遍六國了,聽說是個才貌雙絕的男子,就是不知傳言有幾分真實?!?/br> 荀久笑道:“待會兒宮宴開始,女侯可得仔細看看,說不定能相中帶回去做夫君?!?/br> 陶夭夭紅著臉瞪她一眼,“我才沒那么膚淺,天下人都覺得好的,對我來說不一定就是寶貝?!?/br> “哦?”荀久挑挑眉,“那對于女侯來說,什么樣的才算是寶貝?” “懶得理你!”陶夭夭自認為耍嘴皮子比不過荀久,輕哼一聲后繞開話題,“我聽聞西城的名店藏寶軒被你給盤下來了?” “這倒是真的?!避骶绵嵵攸c頭,“等裝潢好以后,女侯若想買珠寶首飾的,大可以來我店里,看在你我相識的份上,我給你打折優惠?!?/br> 陶夭夭一愣,“什么叫‘打折優惠’?” 荀久解釋,“就是看在熟人的面子上,低價賣給你的意思?!?/br> “你嘴里怎么會有那么多新鮮詞?”陶夭夭想起自認識荀久以來,每次見面,她都能說些讓她聽不懂的話,一時覺得詫異。 荀久嘿嘿一笑,“大概是因為女侯認識我比較晚的原因。如果你早些遇到我,如今就會習慣了?!?/br> “油嘴滑舌!”陶夭夭撇撇嘴,又道:“我還聽說你險些當眾把大司馬的孫女手指頭給砍了,有沒有這事兒?” “這個嘛……”荀久拖長尾音,“女侯覺得那么殘暴的事會是我這么個溫柔如水的美人做得出來的嗎?” 陶夭夭腦袋點了點,“你這么一說,我反而覺得你肯定做得出來?!斌@嘆道:“你膽子也太大了,季芷兒可是季家的掌上明珠,平日里連我見到都會繞道走的人,你竟然敢讓她當著那么多人丟盡臉面,怎么樣,二夫人沒少為難你吧?” 荀久翻了個白眼,想著果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這才一天的功夫就人盡皆知了,曉得實情的,只當她是為求自保,不曉得實情的,只怕又在她原就不好的名聲上添了“毒婦”這一條。 “虧得季芷兒有個良好的家境?!避骶脭偸?,“外加一個明辨是非的爺爺,否則我那么對她,指不定早就被季家剁成rou醬了,哪里還能站在這里同你訴苦?!?/br> 陶夭夭忍俊不禁,“你這哪里叫訴苦,分明快意得很?!?/br> 荀久揚揚眉沒答話。 不多一會兒,陶夭夭的婢女一路小跑著往這邊來。 看一眼荀久,陶夭夭問:“要不要一起入殿?” 荀久點點頭。 兩人同時轉身抬步上玉階。 剛走到一半,忽聞背后有人輕喚。 荀久回過頭,陶夭夭也疑惑轉身,就見到花脂帶著一中宮女款款而來,見到荀久和陶夭夭,忙福身一禮,“奴婢見過女侯?!?/br> 陶夭夭擺擺手,隨后低聲問荀久,“這位是誰?” 陶夭夭是個只有爵位無兵權和參政權的諸侯,她很少入宮,以前也參加過宮宴,但那時候女帝身邊的女官是阿紫,她識得,如今換了花脂,她便覺得陌生。 荀久低聲回應陶夭夭,“這位是女帝身邊的新女官,名喚花脂?!?/br> 陶夭夭恍然大悟,微微一笑,“不知姑姑喚住我二人有何要事?” 花脂恭敬道:“女皇陛下吩咐奴婢前來領久姑娘和女侯入席?!?/br> 陶夭夭眼眸微動,瞟了一眼荀久,笑道:“恐怕女皇陛下是吩咐姑姑領久姑娘一人入席的罷,只不過我剛好在她身邊,順便沾了光而已?!?/br> 花脂尷尬地低垂著頭,“哪里的話,女侯也是宮宴的貴賓,自當由奴婢領著入席?!?/br> 陶夭夭也不再調侃,側身挽住荀久的胳膊,挑眉一笑,“今晚你可是女皇陛下特指的貴賓,我得好好沾沾光?!?/br> 荀久撇撇嘴,什么貴賓,女帝之所以讓花脂前來,必是想到她一個人入殿會遭到朝臣非議,畢竟有荀謙殺了男妃這件事在前,她的身份目前處便于敏感狀態,若是就這么堂而皇之的走進去,待會兒不被口水淹死也會被眼神殺死。 可若是有了女帝身邊的女官花脂親自領著入殿,那就不一樣了,朝臣一見便知她是女帝親自邀請參加宮宴的人,定也不敢過多為難她。 荀久暗暗想著女帝還真是個細心的人,這細膩入微的心思,竟與扶笙不相上下。 愣神間,花脂已經帶著宮娥上前來,溫聲軟語,“久姑娘、女侯里面請?!?/br> 荀久不再說話,任由陶夭夭挽著胳膊往纓泉殿內行去。 殿內的坐席由少府的太官令著人布置,從座椅到四周的點綴擺飾,無一不精致。 未嫁公卿之女和皇室幾位小公主的坐席與正殿之間用碧紗櫥隔開,內外命婦們則與朝臣同坐于正殿。 陶夭夭是侯爵,原本該坐在正殿內,但她深覺自己一個女子那樣坐在一堆男人和不認識的婦人中間太過無趣,索性央了花脂重新安排,跟著荀久去了未出閣女子們那邊的席位。 甫一進殿,荀久便覺眼花繚亂。 席上的貴女們一個個極近艷光,衣香鬢影,恨不能將所有的珠玉翡翠全戴在身上,將所有的脂粉都抹在臉上,不用走路,只要腦袋稍稍轉動一下都是珠玉碰撞的琳瑯聲。 才踏進一只腳,荀久就后悔了。 這脂粉濃郁的場合,她根本就受不了。 挽住她胳膊的陶夭夭似乎也有同感,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低聲對荀久道:“這些人也太夸張了吧,今日是宮宴又不是選美大賽,穿成這樣是想干嘛?” 荀久掃了一眼殿內一見到她們進來就自動挺高了胸脯滿目傲然和挑釁的貴女們,冷然一笑,“今日宮宴,出席的美男可多了,萬一剛好碰到了你中意他,他也中意你的,豈不是天公作美?直接帶回去三拜高堂洞房花燭了?!?/br> “???”陶夭夭震驚地看著她。 荀久偏頭瞥她一眼,“我的意思是,跟她們一比,你今日就跟沒梳妝一樣,你應該多看看多學學,把胸脯挺高一點,衣領拉低一點,臉上笑容嫵媚一點,蘭花指翹一點,眼神勾人一點,說不定我都能被你給迷得神魂顛倒?!?/br> 陶夭夭輕輕錘了荀久的胳膊一下,嗔道:“胡說!那是汝河岸邊八大胭脂巷里的女人才會干的事,我是先帝親封的女侯,若是學她們,豈不是在給皇室丟臉?” 荀久挑眉一笑,“還算你通透,這地方不用踏進去,光是站在外面聞聞滿殿的脂粉味就差不多了,若是真坐進去,我會窒息而死?!?/br> 陶夭夭贊同地點點頭,“反正我在正殿有席位,你若是不喜歡這里,又不怕拋頭露面的話就跟著我過去?!?/br> “我是個商人?!避骶眯π?,“平日里要跟客人打交道,哪里會怕拋頭露面,再說了,女帝不也照樣要露面的嗎?” “你說得對?!碧肇藏猜犃塑骶玫倪@些話,越發覺得她與自己志趣相投。 莞爾一笑,她松開了荀久的胳膊,“走吧,我們去正殿?!?/br> 花脂見到二人還沒進門就轉身,忙跟上去輕聲問:“久姑娘、女侯大人,您二位可是哪里不滿意?” “滿意極了?!避骶玫溃骸斑€沒進門就被滿殿的脂粉味給熏醉了,為了不在貴女們面前出洋相,我還是早早躲遠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