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
“遠遠超過你這枚絕世碧璽的價值嗎?”荀久挑眉。 以當世稀缺的無價之寶換取一支成本價幾十兩銀子的青玉簪,只有兩種可能。 第一,這枚碧璽是假的。 第二,這支青玉簪對他來說的確意義重大,或者說,即將被他送禮的那個人對他來說勝過這世間一切珍寶,哪怕這塊珍寶無價。 荀久對碧璽研究不多,一時之間也無法確定真假,只得笑問:“我如何確定公子這枚碧璽是否為真?” 對方微微一笑,“姑娘大可找個懂行的人鑒定一下,若有任何虛假,隨時歡迎你來魏國找姜易初?!?/br> 這句變相自我介紹的話,讓荀久再一次怔住,也讓周圍群眾再一次驚嘆。 姜易初,魏國丞相兼柱國大將軍,魏國先王和先王后十二年前一夜之間無端暴斃以后,五歲世子繼位,當時的丞相姜宥成了新王身邊最得力的輔政大臣,六年后因為身體原因提前退位給長子姜易初。 姜易初不僅品貌非凡,還擁有一身逸群之才,不過短短數年便成了新王的左膀右臂,魏國之棟梁。 此次魏國丞相入京朝賀的消息早在幾日前于巷陌間不脛而走。 卻無人想得到竟然會在西城見到這位傳聞中與秦王比肩的大人物。 如果他真的是魏國丞相姜易初,那么他手里的藍色碧璽就不可能有假。 荀久上下打量了此人一眼,見他言談舉止間神采飛揚,鋒芒內斂,溫潤如玉,她心中覺得能擁有此等品貌的恐怕也只有姜易初本人了。 以一支價值幾十兩銀子的青玉簪換取一枚當世的無價之寶,這種天上掉餡餅的事兒荀久向來很樂意。 微微一笑,她伸手從他掌心將那枚藍色碧璽拿過來,順便將自己手里的青玉簪遞給他。 姜易初緩緩接過,柔聲道謝以后轉身要走。 “等等!”荀久突然喚住他。 姜易初腳步一頓,轉過身來,微笑,“姑娘還有何指教?” 荀久指了指他手中的東西,問:“請問姜丞相這支青玉簪可是準備送給女子的?” 這個話題比較敏感,關系到姜易初是否已經有心上人的問題。 是以,荀久才剛問完,無數年輕女子便雙眼冒著紅心直勾勾看過來,都希望姜易初的目光能在她們身上停留片刻。 姜易初看了荀久一眼,面上綻開清淺笑容,卻未答話。 荀久是過來人,一看便了然他那支青玉簪定是準備送給女子的。 淺淺一笑,荀久道:“既然如此,小女子可為姜丞相再挑選兩樣配飾,與你手中的青玉簪搭成一套,這樣佩戴起來會比較賞心悅目?!?/br> 姜易初愣了愣,隨即輕輕頷首,“有勞姑娘?!?/br> 這四個字就等于間接承認了他心中有人。 荀久仿佛聽到了外面年輕女子們心嘩啦啦碎一地的聲音。 “應該的?!避骶靡恍^后轉身往柜臺邊挑選了一支碧玉瓚鳳釵、一支海棠滴翠珍珠步搖、燒藍鑲金花鈿、一對深海珍珠耳環以及一條雪貝項鏈。 招桐反應快,極其自來熟地干起了藏寶軒伙計的活,一一將這幾樣東西打包用緞帶封好。 荀久將打好包的禮物送到姜易初手里時,他面色有些尷尬,低聲道:“抱歉,我身上沒帶這么多銀子?!?/br> “無需銀子?!避骶眯Φ溃骸熬彤斒窍嘧R一場,小女子送給姜丞相的見面禮?!?/br> “那就……多謝姑娘了?!彼俣葴\淺一笑,讓人一見便如同飲了百年陳酒佳釀,連心臟都是酥醉的。 姜易初走后,掌柜才回過神來,立即意識到剛才荀久拿了他幾樣店內最貴的首飾。 原想發怒,但一想到荀久手中有一枚藍色碧璽,他立即放低了姿態,換上笑意盈盈的嘴臉,“久姑娘樓上請,久姑娘累不累?久姑娘渴不渴?包廂內有專人伺候,哎,您小心腳下,當心磕著碰著……” 原本一場劍拔弩張的競價大賽,因為魏國丞相姜易初的到來,帶走了青玉簪,帶來了藍色碧璽。 掌柜早就忘了方才自己輕蔑揮手趕人的情形,雙眼盯著荀久手里的碧璽直冒光。 季芷兒更沒想到好端端的中途會殺出個姜易初來,這下可好,荀久手指頭沒砍到,反倒將她供成了祖宗。 這口氣,季芷兒自然不服。 霍然起身,季芷兒對著即將上樓的荀久厲聲大喝:“荀久,中途搬救兵算什么本事?有種的,你掏出銀子來給本姑娘看看!” 荀久鄙夷地瞅了一眼旁邊換臉獻殷勤的掌柜,再笑意款款地轉過身來看著季芷兒,“我還以為有了這么一段插曲,四姑娘會識趣些夾著尾巴趕緊離開,卻原來是我誤會了,四姑娘原本就眼巴巴等著給我做洗腳丫頭呢!” “狐貍精!你再敢多一句嘴,信不信本姑娘親自砍了你的手指!”季芷兒怒火中燒,她如今也顧不得什么競價不競價的了,只想沖上去撕碎荀久那副淡然自若的嘴臉。 荀久輕倚在旋梯扶手上,笑看著季芷兒,“四姑娘想要砍我的手指,完全可以,前提是你得先競價贏得了我?!?/br> 季芷兒橫眉豎目,大怒:“你中途讓人送來碧璽,破壞規則,不算!” 荀久挑挑眉,“我不用這枚碧璽?!?/br> 見季芷兒皺眉,她又道:“方才四姑娘說你那串祖母綠價值萬金,那我如今開價兩萬金,你可敢再加?” “青玉簪已經不在了,如今競價還有什么意思?”季芷兒的丫鬟見自家主子把御賜的祖母綠都拿出來,心知四姑娘這次是玩大了,倘若再不收斂的話,待會兒說不定她能把都統府的宅邸都給押上來。 “這件事情,原本就不是為了一支青玉簪而爭?!避骶寐暤溃骸笆悄銈兗夜媚锟床粦T我想借機打壓我而已?!?/br> 季芷兒已經氣紅了眼,一把推開婢女,死死瞪著荀久,“把你的兩萬金等價物拿出來!否則便是作假,按照規矩,我照樣有權利剁你一根手指!” 荀久對商義點點頭。 商義仰起下巴,輕蔑地掃了季芷兒一眼,“四姑娘還是好好想想接下來的兩個月如何做久姑娘身邊的狗,每日伺候她洗腳罷!” 說罷,他從懷里將藏寶軒的地契和各種轉讓文書一一拿出來攤開在柜臺,上面轉讓方郭老板、經手人秦王、受讓方荀久三個人的大名以及管理戶籍的大司徒府衙印鑒直接閃瞎圍觀群眾的眼。 爬樓爬到一半的掌柜笑意頓時僵在臉上,一個沒站穩咕嚕嚕滾了下來,直摔得鼻青臉腫。 捂著兩管鼻血,他連滾帶爬到柜臺邊,將轉讓文書看了又看,終于確定了這家鋪子的新老板就是此刻站在店內的荀久之后,整個人都癱軟在地上,周身死氣沉沉。 相較于姜易初的突然出現,季芷兒顯然更接受不了柜臺上那張轉讓文書和地契,臉色蒼白得毫無血色,身形顫顫,幾欲倒下,婢女立即扶住她。 季芷兒伸手捂住胸口,那里像被一團火焰燃燒。 她原本以為荀久只不過是仗著與秦王有些關系才敢在她面前這么肆無忌憚,卻萬萬沒想到秦王竟然早已經親自經辦將這間名店轉讓給了荀久! 什么與她看中了同一支青玉簪,什么沒錢買但會喊價,什么中途不用拿銀子結果出來有等價物就行。 這鋪子本就是荀久的,她因何要與自己這般爭執? 季芷兒牙齒哆嗦,這一切的一切,都是荀久為了看她笑話羞辱她而設下的局。 荀久見她氣得全身顫抖說不出話,終于露出一抹大勝過后的笑容,順便手指一勾,“季丫鬟,把祖母綠給本姑娘拿過來,那可是上等御賜品,不能隨便亂放,哎,過兩日等我重新裝潢好店鋪還能與碧璽并排成為鎮店之寶呢!” 季芷兒捏緊拳頭,修長的指甲嵌入掌心,抬頭看了看荀久,又看了看外面早就驚呆的百姓,迅速拿起祖母綠,也不管身后的丫鬟,她拼命推開人群沖出了藏寶軒。 商義眼眸一動,不過轉瞬便如一陣風般掠過人群直直擋在季芷兒面前,“四姑娘……哦不,季丫鬟這是準備做什么?你家主子可還在里頭候著,哪有丫鬟先走之理?” 商義說完,順手摘了玉蘭樹上的葉子微施內力朝著季芷兒一擲。 季芷兒承受不住這力道,全身xue道像被下了麻藥一般,膝蓋一軟就跪了下去。 “你……”季芷兒再顧不得什么形象,赤紅著雙眼手指顫顫指著商義,“你們一個個欺人太甚,若是讓我爺爺知道了,你們全都給我去死!” “四姑娘……”荀久輕移步子,緩緩走出,嘴角笑意加深,卻滿是森然寒涼之意。 在季芷兒跟前停下腳步,荀久微微俯身,食指輕輕勾住她的下巴,“不是說好了給我做兩個月的洗腳丫頭的嗎?怎么,這還沒開始,就想家了?” 季芷兒恨恨咬著牙,被商義點了軟麻xue,渾身使不上力道,揚起來準備打荀久的那只胳膊才到一半就無力垂了下去,“你……荀久,你不得好死!” 荀久冷然一笑,“我得不得好死不是你說了算,可你今日能不能安然走出藏寶軒,卻是我說了算?!?/br> 季芷兒聞言臉色瞬變,牙齒打顫,“你……你想做什么?” 荀久直起身子,沖剛才那幾個壯漢招招手,待人過來后漫不經心道:“按照之前說好的競價規則,四姑娘輸了要給我當兩個月的洗腳丫頭,可她實在戀家,想今日就回去,那就麻煩各位送四姑娘回去?!?/br> 一個“送”字音調拉得意味深長。 那幾個壯漢跟了掌柜這么久,自然也是極會看風頭的,眼下這情況,不用說大家也都心知肚明這位藏寶軒的新老板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了。 為首的壯漢打了個手勢,他身后的那幾個壯漢立即過來,二話不說就將季芷兒拖到剛才給荀久準備的石墩邊,拉出她的小手便往上面一放。 為首的壯漢拿著菜刀一步步過來,寒涼的銀光以及鋒利的刀刃讓季芷兒一顆心都提到嗓子眼,她大叫著掙扎,卻無奈全身無力,又被壯漢們扣押著,無法松動半分。 她嘴里大罵:“荀久,你若敢動我分毫,我定要你生不如死!” 荀久勾唇看著季芷兒,“我很期待你在斷了一根手指以后還有多大的力氣能讓我生不如死?!?/br> “你……放了我,快放開我!” 看到這樣的發狂發癲的季芷兒,周圍沒有一個人敢出來說話,畢竟剛才的競價規則是她自己答應的,輸了自當要付出代價。 只不過,誰也沒想到,荀久除了是藏寶軒的新老板之外,竟還有這般涼薄的一面,動起手來絕不手軟。 此刻煢煢孑立于蕭瑟秋風中的女子,似乎脫離了巷陌間流傳的那些“惑世妖姬、殺人犯之女、狐貍精”等不堪入目的形象,連天上的太陽都激不起她周身一丁點兒暖意,原本天生嫵媚的桃花眼,也在這一刻盛了兩潭冰霜。 “動手!”荀久手一揮,冷冽殺意迸現。 手拿菜刀的壯漢粗壯的手臂一揚,菜刀在空中劃過一抹寒冷亮色,快得帶動風都發出呼嘯聲。 季芷兒面如死灰,眼淚稀里嘩啦往下落,哭聲高喊,“放過我,求求你……放過我,你想要什么我都給你,銀子,祖母綠,還是別的,只要你放過我,我全都給你!” 不等她喊完,只聽咔擦一聲,似乎有什么東西被剁碎了。 “啊——” 季芷兒還未來得及看清楚自己哪個手指被跺,撕心裂肺的喊聲過后兩眼一閉便暈厥了過去,她的婢女跪在一旁哭喊,“久姑娘,放過我們家四姑娘罷,她年歲尚小,況且從小嬌生慣養,難免說錯話沖撞了您,您大人有大量,還請看在二少的面子上放過四姑娘這一回罷,奴婢給您叩頭了?!?/br> 說罷,那婢女對準荀久的方向不由分說就一個勁兒地往地上叩頭,直磕得額頭青紫一片,血珠子往外冒。 掌柜勉強恢復過來,趕緊殷勤地將軟椅搬過來放在荀久身后,低眉順眼,“久姑娘,您請坐?!?/br> 荀久順勢坐在軟椅上,并沒有開口讓季芷兒的丫鬟起來,只涼聲道:“競價規則是你們家姑娘自己定的,當時這么多人在場,她答應得好好的,倘若輸了便給我做兩個月的洗腳丫頭,可是很遺憾,她輸了想耍賴,那我為了維護自己的權益,采取一些合法手段,似乎不叫‘為難’?” “久姑娘說得是?!毖诀呃^續叩頭,語帶哭腔,“都是奴婢的錯,沒有看管好四姑娘才會惹出這禍端,她已經付出了應有的代價,求求久姑娘放了她罷?!?/br> 荀久不再理那丫鬟,懶懶往旁邊一瞥,季芷兒還在昏迷當中,眼睫上還掛著淚珠,的確是嚇得不輕。 “弄醒她!”荀久對著招桐吩咐。 招桐早就想收拾季芷兒了,如今好不容易得了個機會,她趕緊跑去后院打了一桶水來,不由分說便往季芷兒頭上倒下去。 不多一會兒,季芷兒手指先動了動。 “咳……咳咳……”噴出一口水以后,她悠悠轉醒,當看清坐在藏寶軒大門口居高臨下看著她的荀久時,季芷兒才猛然反應過來剛才發生的一切,她迅速直起身子伸出兩手一看。 幸好……十個手指都還在。 大松一口氣,季芷兒眼尾瞥見了自家丫鬟額頭上因為磕頭滲出血珠,又想到剛才那壯漢菜刀揮下來的時候她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死亡的即將來臨。 那種恐懼,她將永生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