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容昭和容悅二人從母親的房里出來至院門口,容悅停住腳說道:“今兒累了一天了,你快回去吧,叫梅若給你松松骨,睡前喝點熱湯?!?/br> 容昭卻挽住了容悅的手臂,撒嬌道:“姐,我送你回房?!?/br> “你的院子在前面,這大冷的天卻又何苦陪著往后面跑?”容悅無奈的笑道。 “我想陪你走走?!比菡寻杨^枕在容悅的肩上,低聲說道。 “那好吧?!比輴傉f著,又回頭吩咐身后的丫鬟,“你快些回去,告訴綠云說三少爺過來了,叫她準備把三爺喜歡的紅棗銀耳羹和山藥糕預備好?!?/br> 身后的小丫鬟答應著把燈籠交給旁邊的婆子,一路小跑回去傳話兒。容昭低聲嘆道:“jiejie,你去了帝都城,家里就沒人對我這么好了?!?/br> 容悅輕聲嘆了口氣,伸手拉住容昭的手捏著他的手指,低聲說道:“別這么說,母親也是很疼你的?!?/br> “疼我?疼我就不會給我喝紫御養身湯”容悅的嘴角掛著嘲諷的輕笑。 所謂紫御養身湯是五年前葉氏專門配置了給容昭喝的,原本說是因為容昭小時候大病一場差點丟了性命,葉氏心疼他所以花重金叫人配置了這一味湯藥專門給兒子補身子。然而這其實是一味調和陰陽的湯藥,男子喝了自然養身強身,然而十來歲的小姑娘家每天服用便會推遲月事初潮,女兒之身發育遲緩,長期服用甚至可使之陰陽逆轉。 葉氏之所以給容昭配了這一味湯藥,其目的當然不是前者,而是因為后者。 容昭其實不是容昭,而是容昭的雙胞胎meimei容惜。只是容昭一死,葉氏直接崩潰,她的陪房安氏才想出李代桃僵這個主意,只對外說病死的是二姑娘容惜,活下來的是三少爺容昭。 十多年來,容惜便頂著容昭的名頭活著。起初是因為年幼無知,之后是怕母親傷心,時間長了,她又覺得當男兒挺好,父親母親都寵著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最重要的是可以不用跟jiejie一樣學女工,可以出去騎馬射箭,可以大塊吃rou大碗喝酒,可以跟軍營里的兄弟們混在一起,所以當男兒比當姑娘好。 直到兩年前的一天,容悅悄悄地問她是否有了月事,她才猛然想起來自己原本是個女兒身??!怎么可能頂著男人的名頭活一輩子呢? 那天,容悅悄悄地叮囑她,每天晚上母親叫人送去給她服用的紫御養身湯不要喝了,悄悄地倒掉。她才恍然明白,原來她的親娘葉氏每天晚上以愛的名義送來的那碗湯里大有文章。 也是從那一天開始,容昭開始對毒感產生濃厚的興趣病試著深入的研究其中的奧妙,并想方設法搜羅這世上所有有毒的東西包括藥品,潛心研究不為害人,只為防身。 寒風嗚咽,樹梢被風壓得很低。容惜身上霜白色的斗篷被吹起,徹骨的寒意襲來,她下意識的往容悅的懷里縮了縮。 “冷吧?”容悅愛憐的嘆了口氣,“你身體單薄,偏偏又穿這么少?!?/br> “不冷?!比菡演p輕地搖頭,“只是有點心寒?!?/br> 容悅伸出手臂攬過她的肩頭,低聲勸道:“別這么說?!?/br> “我原本以為她會很著急的,可沒想到不過幾句話的工夫便想到自己的日子或許會好過些……”容昭低聲嘆道。 容悅沉聲一嘆,勸道:“昭兒,你看看東院那邊的氣勢就該知道母親活得有多艱難。咱們的外祖只是個藥商,而二娘卻是皇族之后堂堂郡主??!” 容昭又冷笑道:“說起來,還是咱們的父親有本事,可以坐享齊人之福?!?/br> “你還小,很多事情都不懂?!比輴偀o奈的搖了搖頭。 “jiejie,我十六歲了。不是小孩子了!一些事情你不說我也能看明白的?!?/br> “是啊,我們的惜兒十六了!”容悅不由得站住腳步,側身看著容昭,“連個及笄禮也沒辦法給你過,真是委屈你了?!?/br> 胞姐的一聲‘惜兒’讓容昭心里涌起一陣酸楚,她動容的看著容悅,半晌方淡然笑了:“jiejie說笑了。我一個爺們兒,辦什么及笄禮?!?/br> 容悅盯著容昭看了半晌,滿腹話語終是不知道該如何說,最后還是跟在旁邊的牧羊犬上前嗚嗚的叫了兩聲表示反抗,這姐妹二人才各自沉默著邁開腳步繼續往前走。 ☆、第五回,姐妹夜話 容悅是容朔‘唯一’的女兒,她的院子就在葉氏居住的西跨院后面,西北駐軍重城之內,連姑娘家的院子也少了幾分情調,高高的院墻里不過栽種了兩棵紅柳樹并一架葡萄。此時深秋,院子里花木蕭索,冷風吹過,葡萄架上的葉子沙沙作響,倍覺凄涼。 大丫鬟綠云聽見門響忙從里面迎上前來欠身請安:“大姑娘,三爺?!?/br> 容悅走了兩步發覺容昭沒跟上來,便回頭催促道:“快進屋吧,外邊冷?!?/br> “jiejie院子里的這兩棵紅柳有十年了吧?”容昭仰著頭看著繁茂的枝葉直上云霄,喃喃的問。 容悅走到容昭的身邊,隨著他的目光看著伸展到夜空中的枝條,輕聲嘆道:“是啊,那年你跟小妹一起忽然病重,母親四處求醫無果,之后還是一個云游的道士用紅柳樹皮研出汁來給你服下,你方撿了一條性命。因此,母親說紅柳是我們西北的吉木。你病愈之后我帶著你一起在這院子里種了兩棵紅柳。十年過去了,當初不過指頭粗的小苗居然也長成了樹?!?/br> “是啊,我曾經問過母親,為何我跟‘小妹’同時生病,活的是我,死的是小妹?!比菡训嘈χ?,目光從紅柳樹梢收回,側轉過來看著容悅。 “母親說怎么說?”容悅看著容昭的眼睛問。 容昭淡然輕笑,似是在說一個笑話的語氣說道:“母親說,我與小妹生在芒種日,芒種日乃花神回天的日子,是花神娘娘把小妹帶走了?!?/br> “龍鳳雙生餞花日,一劫一緣,亦劫亦緣?!比菡褵o奈而憐惜的嘆道,“這原本是那道士的話,母親不過是稍做變通告訴你罷了。當時母親也向那道士求解,然那道士卻只給了一句話:龍鳳莫辯,劫緣相通。一直以來,我都以為惜兒是劫,你是緣。如今細想,或許跟隨花神娘娘去了的那個才是緣,這滾滾紅塵正是你的劫,也說不定呢?!?/br> “jiejie,今天這原本屬于我的一劫,你替我扛了?!比菡演p嘆。 “這可不好說,你的劫,說不定就是jiejie的緣呢?!比輴傒p笑道。 容昭看著她寧靜淡然的神色,一時心急,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壓低了聲音問:“你跟皇上走了,可讓盛穹哥哥怎么辦呢?他可是一片癡心都在你的身上?!?/br> “能怎么辦?”容悅緩緩地垂下頭去,聲音竟比寒風更蕭索:“他非我族類,我與他的事情本來就不敢跟爹說。如今我落得這個結果,說不定是皆大歡喜呢?!?/br> “jiejie……”容昭一時心痛,不知如何是好。 “好了!我的腿都凍僵了,快進屋吧?!比輴倕s已經從悲傷中掙扎出來,反手拉著容昭往屋里去了。 銀耳紅棗加枸杞和黃糖一起燉夠兩個時辰,溫潤,香軟,清甜。是女子閨中最喜歡的甜湯之一。 容昭認真的把小湯碗里的最后一口甜湯喝下去,旁邊服侍的丫鬟紫嵐遞上帕子接過湯碗。容昭胡亂抹了一下嘴角,方問:“jiejie,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你是說平南王?”容悅問。 “他一直揪著我不放,肯定是有原因的?!比菡押藓薜恼f道。 容悅輕笑道:“這是自然。難道你不知道東跨院的郡主娘娘的兄長跟平南王府走的很近嗎?還有,綠云告訴我,今兒一早起來,容昀就跑去了行宮,跟平南王世子在屋里嘀咕了半天,后來還是平南王叫人去催了兩次他們兩個才急匆匆的跟著皇上的御駕出城去了?!?/br> 容昭皺眉道:“他們如此大費周折揪著我不放,難道僅僅是想在今日的慶功宴上讓我出丑,借機羞辱?” 容悅無奈的搖了搖頭,嘆道:“傻瓜,你整日就知道玩兒,難道沒聽說封了侯爵之后會立世子嗎?” “原來他們是為了這二等侯爵的世子之位?!比菡鸦腥幻靼?,卻又覺得好笑。 “她雖然是郡主,可母親卻是正室大房。尤其是在父親的心里,母親的地位更是牢不可破。所以他們自然會以為父親封侯之后,世子的位子十有八九是你這個嫡子的。你說,他們還能坐得住么?”容悅搖頭嘆道。 容昭覺得jiejie的話有道理,但依然覺得可笑,因道:“容暉和容昀不也都以嫡子的身份入了族譜?再說,他們身后有皇族做靠山呢,犯得著如此心急嗎?” “你呀,還是不了解女人的心。她以郡主之尊嫁給父親做二房,這十八年來怕是沒有一天不想著把母親和我們都踩在腳下的。這次能讓你在皇上面前出丑,讓皇上親眼看見你不過是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病弱之人,對她來說好處可不止一樣兒?!比輴偺纸舆^綠云送上來的手爐放在膝上,纖纖十指隔著棉質的帕子在手爐上取暖。 “jiejie說的是?!比菡炎焐洗饝?,心里已經開始琢磨等會兒離了這里該去忙點什么。 “你這幾天身子覺得怎么樣?白天他們在比武斗勇,你又跑去哪里了?”容悅問。 容昭一門心思想事情,卻沒顧上容悅的話。 容悅問了兩遍都不見他回答,因嘆了口氣把懷里的手爐交給綠云,欠身過去拍拍容昭的手臂說道:“昭兒?你想什么呢?” 容昭回神,忙道:“沒什么,是有些累了?!?/br> “瞧我!只顧著說話,忘了這都三更天了,快回去睡吧?!比輴傉f著,又轉頭吩咐綠云:“叫兩個婆子打著燈,好生把三爺送回去?!?/br> 容昭忙擺手道:“不必了,想必這會兒他們也都累了。我自己走一走就回去了,何必又勞師動眾的?!?/br> “這有什么?自然有當值的婆子,就該領夜里的差事。若說勞師動眾,這是自己家里,勞師動眾也是天經地義,又礙著誰了?”容悅說著,又叫綠云拿了一條大毛圍脖來給容昭帶上。 容昭知道自己說不過她,便聽之任之,最后走的時候張開手臂用力的抱了抱容悅,在她耳邊笑嘻嘻的說了一句:“你真是我的親jiejie?!北戕D身走了。 容悅站在原地愣了半晌,方抬手揉了揉耳根子,失笑著搖頭進臥房去了。 ☆、第六回,二哥怕狗 容昭從jiejie的院落里出來,信步走在狹長的甬道上,腳邊的牧羊犬興奮的圍著他轉圈兒,一改剛剛蔫不拉幾的樣子。容昭被它轉的有些煩,遂低聲叱道:“血點兒!老實點?!?/br> 牧羊犬低聲嗚咽著在容昭的小腿上蹭了蹭,果然穩重了許多。 將軍府男兒的院子都在前面,容昭身為正室大夫人的嫡子,住的自然是嫡長子的院子,這就是葉氏夫人的高明之處——當時為了這所院子,臨陽郡主可沒少費心思,最后容朔還是被葉氏的眼淚打動,頂著郡主的壓力把這長子院子給了年紀最小兒子的容昭。然而容昭這會兒卻并不急著回自己的院子去,卻在中間的岔路口拐了彎兒。 一條隱蔽的夾道里,一道妖嬈的身影閃出來,朝著容昭淺淺一福:“公子?!?/br> 容昭看了一眼紫姬,目光瞥向深邃的夜空,低聲嘆道:“許氏那賤婦不能留了?!?/br> “是,奴婢今晚就做?!弊霞У皖^應道。 “不?!比菡褤u搖頭,“我不要她悄悄地死,我要她死在她主子的前面?!?/br> “這……為何?”紫姬不解。對于她這個養了幾十種毒蟲的人來說要一個人不明不白的死去很簡單,但若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取人性命怕是有點難——再毒的蟲子也不可能叫人呼吸之間斃命,只要有時間,毒性就有被解除的可能,而且還不能保證全身而退。 容昭淡笑回頭,溫和的看著紫姬,說道:“她不過是個奴才而已,殺她,只是為了殺雞駭猴?!?/br> 紫姬忙欠了欠身,低聲應道:“奴婢明白了?!?/br> 容昭伸手勾起紫姬耳邊的一縷秀發,輕笑道:“你去準備一下。我要她知道明明是我做的,卻找不到任何證據?!?/br> 紫姬微微抬頭看著容昭,她微微虛起的眸子閃著迷離的目光,聲音卻越發低沉:“公子放心。奴婢一定把這事兒辦好?!痹捯袈湎聲r,她忽然前傾了身子靠近容昭的懷里,用極低的聲音說道:“公子,你背后有人?!比菡焉形磥淼眉胺磻?,腳下的牧羊犬已經倏地竄出去。 “汪!汪汪……嗚……汪汪!”牧羊犬一邊狂吠,一邊往墻上沖。 “畜牲!滾開!再不滾開,小心爺燉了你!”一道消瘦的身影出現在墻脊上,沖著下面的牧羊犬憤怒的揮著袖子。 容昭一聽這聲音就冷冷的笑了:“哎呦,如今二哥回自己的家也翻墻了?” “老三!把這畜牲弄開!”容昀站在墻頭上怒喝。 “你自己非要當墻上君子,還怕狗咬,真是……唉!你說讓我怎么說你好呢!這就是二娘對你疏于管教的結果??!虧了她還一直在父親跟前說我沒教養,其實二哥你的教養更是慘不忍睹??!”容昭半個身子都掛在紫姬肩上,一副吊兒郎當的紈绔樣兒,卻朝著墻上的人搖頭嘆息,故作老成。 容昀極其敗壞,從腰上摸出一記柳葉鏢威脅道:“老三,你若再不叫這畜牲走開,我真的不客氣了!” “血點兒!回來?!比菡阎廊蓐啦皇钦f笑,而且他的柳葉鏢百發百中,別說一只牧羊犬了,就算是一只飛蛾從他眼前飛過他也能一鏢釘住。 牧羊犬聽到主人的命令,不甘心的朝著容昀呲了呲牙,轉身回到了容昭的腳邊。 容昀這才從墻上跳下來,冷著臉走到容昭面前,上下左右打量著紫姬,蹙眉問:“你把這些不三不四的人都往府里帶也就罷了,怎么不在你自己的院子里折騰,偏偏跑出來扎眼?” “這是我家,我想在哪兒就在哪兒,用得著給你打報告嗎?倒是你,半夜三更的爬墻上去偷看,是羨慕呢?還是妒忌?又或者羨慕妒忌恨都有呢?”容昭靠在紫姬的身上吊兒郎當的笑道。 “護衛告訴我府中有身份不明之人走動,為了家里的安全我才追到此處,不想卻是你在作怪。老三,你整天鬼鬼祟祟不務正業也就罷了,還跟這種女子鬼混!成何體統?” “嗬!我是不是得說一聲謝謝二哥教誨???您看著天也不早了,您還是趕緊的回去睡吧。就您這小身體,在這么熬下去我真的很擔心我將來的二嫂會不會守活寡?!?/br> “你……”容昀的臉黑成了鍋底,若不是忌憚那只該死的牧羊犬他真的會上去把這個可惡的家伙撕碎。、 “啊哈!”容昭夸張的打了個哈欠,轉頭對紫姬說道,“好了寶貝兒,咱們也該回去!耽擱了這會兒工夫什么興致都沒了?!?/br> 紫姬嫵媚的看了容昀一眼,輕笑道:“都聽公子的?!?/br> “血點兒,跟二爺打個招呼,咱回了?!比菡颜f著,抬腳踢了踢腿邊的牧羊犬。 牧羊犬朝著容昀狂吠了兩聲,頗有點狗仗人勢的樣子搖著尾巴跟著它的主人揚長而去,留下氣得半死的容昀在冷風里咬牙切齒。 “二公子,那女子行蹤詭異來路不明,肯定是個大麻煩?!币粋€護衛從暗影里閃出來,低聲說道。